修聿探手握住她微凉的柔荑,认真言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你还活着,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何必再为了仇恨赔上自己的一生。”
“没有过去。”她不动声色抽回手,沉声说道:“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失去,你又如何了解那种恨的痛苦,它就像是梦魇一般的纠缠,像地狱的烈火一般地炙烤着灵魂,这样的恨…谁也无法救赎。”
修聿望着那双宁静沉着的眼睛,道:“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我也不相信你。”她平静说道。
“你…”修聿沉声说道:“你可知道燕皇此刻在见什么人?”
她纤眉微微皱起,忆起望川楼上那一番沉重的对话,心中泛起隐约的不安:“何人?”
“西楚大帝和东齐太子都瞅准了北燕,已经派了使臣前了北燕,我想不用我说,你该明白燕皇说那番话的意思了?”他平静地说道“没有哪个皇帝会因一人而置天下不顾,即便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帝王家的宠爱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过了许久,她唇角绽起一抹轻浅的笑:“和亲吗?”
他说得对帝王家的宠爱是要付出代价,尊贵的荣宠,为的就是今天吗?
“如今萧清越重伤未愈,以你的个性,你会弃她于不顾吗?”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她就是那样,看着薄凉无情,却比任何人都重情义,只要自己认定了要保护的,就不惜一切去保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烟落淡声问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东齐太子定与大昱有关,只怕如今的南越早已暗中易主了。如今北燕只有两条路,要么与东齐联手灭西楚,要么…与西楚联手对付东齐太子。”他探手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你既要救萧清越,就必须做出选择。”
“你要我利用你?”
他朗然一笑:“你是北燕公主也好,是萧家的女儿也好,我只认定,你是我看上的女人而已。”即然在意她,即便是利用,他也甘之如饴。
他从不在意她是什么身份,是美还是丑,他疼惜的是她眼底的沧桑与倔强,是那颗饱经风霜却依旧坚韧的心。
何方带着宫人急步而来,看到湖边的两人,精锐的眸子一闪抬手让宫人止步,自行上前躬身道:“公主殿下,中州王,陛下请您们到奉先殿。”
修聿温润的眉眼间一掠而过的锋芒,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默然不语。良久之后,侧头道:“何公公,我们走吧!”
一路之上,他狠狠攥着她的手,不动声色间便点了她的哑穴,咬牙在她耳边道:“你这女人,就是欠治。我告诉你,除了我,你没得选。”
他平日可以让着她,由着她,可是要跟另一个男人跑,门儿都没有!
她侧头狠狠瞪着他,任凭她如何使用内力,也难以冲破这手法怪异的穴道,只是干瞪着眼被她拉着进了奉先殿。
修聿瞥了一眼殿内的人,笑意淡漠:“大将军王,好久不见。”
西楚派来的使臣,正是当朝的大将军罗衍:“没想到西川平原一别,在北燕与中州见上了。”
修聿抿唇淡笑不语,对眼前的这个大将王他一直很好奇,只因为东征一战成名,那样生性多疑的楚策就对他那样信任不移,将西楚的兵权都交由此人,如今西楚的武将十有八九都是他所管制。
“烟姑…现在该称绮凰公主了,我们又见面了。”罗衍朝她见礼道,目光带着异样的审视,似是在她身上寻找着什么一般。
话音刚落,一旁的东齐士大夫诸葛清上前含笑施礼:“公主殿下金安。”诸葛清是东齐太子最为信任的人,几乎在外的很多事都交由此人处理,此刻派他前来北燕,用心不简单哪!
烟落口不能言,心中焦急万分,一再努力意图冲破穴道,却只是憋得自己面色绯红。
燕皇起身从御座上下来,望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歉疚:“凰儿,西楚大帝楚策修书前来,有意娶你为皇贵妃,东齐太子派浅上大夫诸葛大人前来欲迎娶你为东齐太子妃,还有中州王前些日子亦向朕提过娶亲之事,告诉父皇,你选哪一个?”
她抿着唇半晌也没说话,燕皇欲追问下去,修聿开口言道:“陛下不必再问她了,实不相瞒,在西楚之时本王与绮凰已然互许终生,只是其间出了些意外,她回到了北燕,本王重伤未愈,故而未能及时前来。”说话间一手搂住她的纤腰“她已经是我的人,本王如何能让自己的女人嫁予他人?”
三人的目光都不由望两人,他们之间相识他们都是知晓的,可是要说这什么私订终生就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
修聿按在她腰上的手骤一用力,她只觉一阵触电般的酥麻,身形一动靠在她怀中,看在他人眼中却是一副女儿含羞带怯之意。
修聿抬眸望向燕皇,目光冷锐,带着逼人的寒芒:“绮凰与楚帝和东齐太子都不相识,难道燕皇只顾着自己的江山皇位,不顾自己女儿的幸福了吗?”
燕皇低眉沉默,这个女儿他真的欠了太多,可是初云骄纵任性,如何能堪当和亲重任。
诸葛清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烟落,出声道:“中州王,那只是你一面之词,和亲之事是要公主做选择,不是王爷你。”
“燕皇,谁对公主真心,你看不明白吗?”修聿淡笑侃侃而谈,言辞之间句句犀利:“论先后,本王比你们谁都先来,论诚意,本王亲身前来,而楚帝和东齐太子只是派使臣前来,论感情,我们已然相识近一年,楚帝与公主也只是匆匆几面而已,何况之前还将其列为西楚在逃钦犯,东齐太子更是毫不相识,这样的比较还不够明显吗?”
罗衍目光一直望着殿上的两人,举步上前道:“中州王心思睿智,自然该明了燕皇让和亲的意义,中州再强,终究只是一城而已。”
以一城之力敌诸国,他就不怕与天下人为敌吗?
烟落清冷的眸子泛起水汽,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中州只是一城,若是他和亲中州就是将中州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让他与天下人为敌?
他本可以不管不顾,和无忧过着他们的闲散生活,何必来搅这趟浑水。
修聿勾唇一笑,直直地望着罗衍,目光犀利,言语之间霸气凛然:“本王若是要争西楚的皇位,现在的皇极大殿上的人就不会是他,现在也不会有你站在本王面前?”他不是不争,他只争他要的。
一时之间罗衍亦是无言以对,中州王少年成名,名动天下之时,楚帝还只是一个落魄皇子,他若要争今日的西楚定是另一番局面。
“嫁给楚策的女人,似乎没几个有好下场,一个爱了他十三年的女人他都可以弃之不顾,从洛皇贵妃到锦贵妃哪一个无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况且还有一个萧相国无时不刻不想着要娶她的性命,宫中还有相国之女为皇妃,燕皇让公主嫁去孤立无援的西楚等死吗?”修聿一瞬不瞬地盯着燕皇,字字尖锐,说得好像除了把她嫁了别人,就是把她推进万丈火坑一样。
燕皇闭目敛息,中州到底只是一个中州,这样的联姻根本僻佑不了北燕,反而有可能陷入更大的动乱!纵他心中不忍,却也不得不做出取舍。
修聿剑眉间一片锋锐,深深吸了吸气道:“若是燕皇看不上一个小小的中州,本王不介意和亲之后归顺西楚!”
烟落闻言心剧烈一颤,霍然抬头望向那精致如神祗的侧面,心头涌起一大片的酸涩。
罗衍面色顿时一变,望向那一脸决然的雍容男子,他这么多年独立于西楚之外,如今…竟是为一个女子而归顺。
他要为她重归西楚,甘愿屈居于西楚大帝管制之下,如此一来,一个铁血的帝王,一个睿智的中州王,西楚还有何惧?
“王爷此话当真?”燕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又望了望被他拥在怀中的女子。
“只要和亲之事亲下,本王愿携公主前往沧都成婚,由他主婚。”他搂着她的手那样紧,紧得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般,他可以放弃争夺天下的雄心,可以放下男儿的傲气屈居他人之下,却唯独不能放弃她。
罗衍默然不语,比起和亲,现在的结果对于西楚才是最好的。诸葛清打量着被修聿护在怀中的绝色女子,这个女人…将来定会是中州王致命的软肋。
自此,北燕与西楚联姻,定局。
她最不想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回到绮凰轩,修聿解了她的穴道,烟落“腾”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疯了吗?你明知道我在怕什么,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她不怕权谋争斗,亦不怕被作为棋子摆弄,只是不想他和无忧卷入其中,她越是不想,他就越往里钻。
他木然地望着她,温柔的理了理她微乱的发:“你信我,我会是你最好的归宿。”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也知道她怕什么,她是在意着他的,她不想他陷入危险,他都懂,都明白。亦是因此,他甘愿放弃那些,只为拥有她。
她松开她的衣襟,便要转身朝奉先殿去,他眉眼一沉,大力拉住她:“你干什么?”
“我的人生不要你来决定。”她语气决然而坚定。
修聿眼底暗光一闪,紧紧扣着她的手臂:“跟着我,到底哪里让你委屈了?”
“你强迫我做不喜欢做的事,哪里不委屈?”她冷目直视着他,这个人温柔的时候能把人给化了,强硬起来起来让人又气又恨!
他心疼地擦去她眼底涌出的泪,语气不由柔和了起来:“你是傻了吗?西楚和东齐哪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去了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报什么仇?”
内室的萧清越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抿唇失笑,这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还真是天生一对,明明都紧张着对方,却偏偏都别扭的要死。
不过,也只有修聿能把她吃得死死的,该软则软,该硬就硬,根本就是她的克星嘛!
“可是西楚…”
他低首抵着她的额头打断她的话语:“我的心很小,装不起这天下,装个你就够了。”
她拧眉望着近在咫尺笑语温柔的男子,与方才奉先殿上那强硬霸道的男子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哪是平日那个风华俊逸的中州王?
连池推着萧清越慢悠悠地从内室转出来,打量着她的面色,秀眉微一挑:“栽了吧!”
修聿大大方方地走近坐下,笑道:“你这伤,伤得功德无量,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有今天,多谢!”若不是因为萧清越受伤需要留在北燕,只怕依她的性子早就跑了,他哪还有机会逼婚。
萧清越望着面前一对璧人,扬唇一笑道:“红绡传信说西楚有人来了,我想他们就没打好主意,如今倒要你得了便宜。”
“婚期定了吗?”连池笑语问道。
“下个月。”修聿道。
“三个月后。”烟落道。
她必须等萧清越的伤好了,否则一旦发生变故耽误她的伤,将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三个月?你又打什么主意?”某人拧眉瞪她。
烟落沉默,转身便出了门,短短一个时辰转变了太多事,她需要理清思绪,修聿也没有追上去打扰,朝萧清越问道:“萧家只有你和她最为亲近,可知道她与大昱的事?”
“大昱?”萧清越秀眉拧起,小烟能与大昱有什么亲系?
修聿眉眼微沉,看来萧清越也不知晓其中内情,沉声道:“萧家极有可能与大昱有关,但她的敌人,便也是我的敌人。”说着,眉宇间锋芒尽现,他的女人是绝不能委屈的。
萧清越闻言深深地沉默了下来,心中迅速将所有的事串联思量,倏地抬眸望向对面的修聿道:“沧都的事,是我们估量错了,还以为你是站在萧家一边的。若是那样的话,从我找到小烟回沧都,所有的事总给我一种不祥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修聿阴鸷的目光骤闪:“什么事?”
“四年前,我随军东征离开之后,小烟和留下照料的丫头被人下了毒,小烟这才寻到了百里流烟宫,萧家要人死是有千百种手段,这毒中的蹊跷啊!”萧清越坦然说道“若说起她与大昱的恩怨,莫不是因为北燕先皇后的死?”
修聿轻轻摇了摇头:“不像是。”
萧清越沉吟了片刻,道:“罢了,还是先顾着眼下吧,东齐和西楚都派了人来,只怕这和亲之事,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如今自己这一身伤,什么都做不了。
修聿勾唇一笑,起身朝外步去,却听得背后传来萧清越的声音:“中州王,你是小烟第一个相信的人,不要背叛她。”
她一直告诫于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却也企盼她可以拥有真正的幸福,不再孤苦无依。
日暮,整座燕京城都笼罩在柔和的余晖之中,瑰丽动人。
身形娇小的女子默默坐在冰凉的白玉阶上,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垂着眼眸望着地面,她的人生是不该拥有这样的爱与幸福的,可是那个人的出现却一点点瓦解了她自认坚固的心墙。
幸福来得太快,一切都像梦一般的不真实,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为无忧的母亲,听着他叫自己娘亲,可是因为她,又将他们卷入了怎样的漩涡?
一双白色缎面鞋出现在她眼中,她微一怔,目光顺着那双鞋上移,浅紫锦袍的高华男子含笑朝她伸出手来。
他望着一直盯着自己手怔然出神的女子,俊眉微扬:“怎么,我手上长花了?”
她抿着唇,缓缓伸出手放到他的手上,温暖的感觉自指尖丝丝蔓延。他一把拉起她,她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怀中,松兰似的清郁之间扑面而来,最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着。
修聿,我怕啊!
我怕,我怕爱上你啊!
我怕眼前的一切又是命运对我的捉弄!
我怕苍天又会再一次无情地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
他俊逸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灿烂的胜过这动人的晚霞。夕阳相依的影子拉得好长映在玉阶之上,曲曲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