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眼睛,木然低头望向心品处握着剑柄的手,殷红的血迅速在白色的衣衫上晕染开来,温热的血喷洒在她冰凉的手背,又缓缓变凉,他望着她冰冷决绝的面容,颤抖着唇想说什么,却颓然仰面倒在了地上。
策马而至一行人望着夕阳下的两人都不由惊愕在当场,眼前的画面,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萧清越勒马当地,怔怔地望着崖边的一身狼狈的女子,心头涌起巨大的不安。
无忧愣愣地望着缓缓倒地的人,再望向崖边持剑而立的女子,小小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不顾一切的从马上跳了下来:“爹爹!”
小小身子摔下地,顾不上疼痛便爬起身来,朝着修聿快步跑去,“爹爹!爹爹!…”
无忧扑倒在地,使劲拉扯着地上男子,“爹爹,你快起来!快起来啊!你说要一起回中州的…你不要无忧了吗?”
萧清越走近前来,望了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心头顿时涌起无涩的酸涩,移目望向一旁木然而立的烟落:“小烟,你…怎么了?”
她不是一向最疼那小不点的吗?怎么会杀了他的父亲?
“爹爹!你快起来啊!无忧以后会听话,无忧再也不让自己生病,你不要丢下无忧…”无忧跪在地上使劲摇着修聿,哭得声嘶力竭。
玄衣墨发的帝王勒马停在几步之外,神情冷峻,精锐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那执剑而立的女子:“萧统领,这就是你所说的真相吗?不是说中州王追杀洛皇贵妃,如今怎么你的妹妹在刺杀中州王?”
萧清越秀眉拧起,一时无言。
烟落挺直背脊,上前道:“是我杀了中州王,冷宫幽灵也是我做的,洛皇贵妃是我假扮的,朝中大臣也是我杀的。”语气坚定而决绝。
萧清越面色骤变,一把拉住她:“小烟,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到底怎么了,竟然…竟然把这么多罪名都担下来,不要命了吗?
楚帝高踞于马上,锐眸微眯:“你说是你做的?朕倒觉得你另有目的呢?”目光若有若无扫了一眼倒在地上一身是血的中州王。
“担这么多的罪名,可是死罪,烟姑娘。”罗衍出声提醒道。
她木然站在那里,听到无忧哭泣之声,清冷的眸子微微泛红,决然道:“是我做的。”
楚帝定定地望着她,黑眸似海深沉,一字一顿道:“朕不信。”
她抿了抿唇,抬起广袖一舞,顷刻之间便换了一张脸,周围的神策区将士瞬间倒抽一口气,那不是…不是洛皇贵妃吗?
楚帝薄唇微抿,握着缰绳骤然一紧,深沉的黑眸一抹浮光掠过,转瞬便没了痕迹。
她转身朝着对面的山崖站立,缓缓敛目,素手轻扬间掷出数颗琉离般的珠子,十指间幽幽的蓝光缠绕,长袖一挥间转过身来,身后的山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山海中若隐若现的宫殿,不正是那座冷宫。
“这是幻术。”她沙哑着声音说道,背后纯属幻像很快就消失,抬眸望向踞于马上玄衣墨发的帝王:“现在信了吗?”
楚帝面色冷峻,漫不经心道:“这世上会幻术的,不仅仅你一个…”
“皇上不愿相信是我做的,到底是我另有目的,还是皇上你别有居心?”她抬眸直直望向玄衣帝王,语气平静却字字利若刀锋。
楚帝神色突然森冷下来,眸底杀气顿现。
萧赫在一旁仔细打量着,虽然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但如今有了那丫头抵罪,楚帝也没有借口动他了,可是那两个丫头竟然敢这样跟他做对,这分明就是想借机除了他。
这样的女儿,留不得!
无忧哭得绝望而无助,霍然转过头望向烟落,小小的手紧紧握拳。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地上的石块便狠狠砸向她,“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他不懂仇恨,讨厌这个词是他认识中最无情的话语了。
坚硬的石块砸上她的头,鲜红的血顺着苍白的脸蔓延着。
她紧紧咬着唇,生生忍住眼底的泪,那一句句稚气的声音回荡在心里,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心,痛得让她无法呼吸。
他恨她!
她的孩子在恨她啊!
萧清越怔怔地望着一脸决绝的女子,明明知道他们是计划对付中州王和萧家,临阵倒戈将所有罪名担了,不但放过了对付萧赫老狐狸的大好机会,还让自己身陷绝境,到底为什么?
在这千丈深谷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有了这么巨大的转变。
楚帝面色冷沉,一勒缰绳掉转马头,无情的话语飘荡在风中,字字冷冽:“神策营统领萧清越与其妹萧烟落合谋杀害朝廷命官,假冒皇贵妃,刺杀中州王,其罪当诛,即日起,萧清越革除统领之职,查封上将军,二人交由刑部…处决。”
一缕阳光从窄小的窗口照入阴暗潮湿的囚室,烟落闭目靠着冰冷的墙壁,面色苍白而透明。四年来,从未有如此踏实而宁静的感觉。
萧清越侧头望了望她,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就两天而已竟然弄了这么一身伤回来。
“姐姐…对不起!”她掀开沉重的眼帘,沙哑着声音道。
她赌上了自己的所有帮助她,她却在最后改变了主意,连累她丢了前程陷入险境,以萧清越的个性要是在别人身上早就动手揍人了,一路上却对她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对不起我什么,那狗屁上将军我早就不想坐了,刑部大牢就当参观了。”她满不在乎地说道,侧头望了望苍白的脸秀眉深深皱起“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回来,到头来还替人抵罪受死,你是摔傻了是不是?”
她怔怔地望着她,唇角勾起苍白的笑容:“我欠他的,终是要还的。”只是她又如何还得清,还得了。
萧清越挪了挪身子与她相对而座,板起来训道:“你这傻丫头,一天就想着欠了这个,要还那个,你有几条命还,就不知道为自己想一想。”语气虽然有点凶,眉眼间却是深深的心疼之色。
她抿唇轻笑,缓缓伸出手去,握住萧清越的手:“对不起,是我太自作主账,连累了你,欠你的…”
萧清越眉头顿时拧起,打断她的话:“我是你的姐姐,不是你的债主,再跟我客气,我就对你不客气。”她低眉望着她手上细碎凌乱的伤口,吸了吸气,不容她拒绝地道“以后不准再跟我说对不起三个字,否则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烟落苍白的唇轻轻勾起,笑容如荼靡绽放,在她灰暗的人生,还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份温暖,无声照耀着。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的率真而美好的女子。
沉默了许久,萧清越忍不住出声问道:“在九曲深谷,中州王…是救你跳下去的吗?”
她愕然望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那家伙那么强悍,不是自己往下跳,谁还能把他弄下去?”萧清越扬唇一笑道,想来那家伙是看到了小烟的真面目,跳下去救人了,看来她对小烟是真心相待了。
不然,这傻丫头也不会这般甘愿抵罪保护他。
“你快点休养好,我们才能想办法出去。”萧清越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
“出去?”她愕然抬眸望着她。
萧清越闻言微一扬眉“当然要走,难道在这里等死不成,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干嘛要让这些不相干的人决定生死。”
烟落沉吟片刻,望了望天色,沉声言道:“今晚就走。”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大地,刑部大牢之中,闭目而眠的两名女子霍然掀开眼帘,眸光冷锐逼人,萧清越轻松的打开了牢房的锁,一人先行走到前面,听到喘气得就杀,身手迅猛绝伦。
烟落紧紧跟在其后,望着前面的背影,这个姐姐啊总是什么危险都去挡在她前面!
两人很快便冲出了刑部的大牢,狱卒们被逼得连连后退,当朝上将军是何等的人物,又岂是他们拦得住的。
“我引开他们,你去取红绡备好的马匹,北城汇合。”萧清越头也不回地说道,手中的铁索虎虎生风,生生给她打开了一条道。
她闻言点了点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身后竟无一人追来,一路穿街过巷,疾行如风,来到红绡藏马的地方,竟然是…从前的洛府。
曾经温暖的家园,只剩残垣断壁,荒草萋萋,那一把火烧了她所有的幸福和希望,从此踏上血泪交织的人生。
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一张张面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震得她五内俱痛。
她深深吸了吸气,屈膝跪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爹,娘,烟儿回来了!”
断臂后一声清脆的声响伴着沉重的喘息,让她赫然一惊,身形快如闪电奔至断壁之后,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她看错了,她明明听到了有人在这里!
萧清越一路与官兵搏杀至北城门口,听至夜风中传来的马蹄声,眉眼间扬起微微的笑意,只要没有神策营,就凭这些人哪是她的对手!
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让她心猛然一紧,从街边的小巷中数千官兵一涌而出,城门轰然闭上,周围火花如昼,急促的脚步声阵阵传来,转眼之间四周密密麻麻出来上千官兵,她俨然成了瓮中之鳖般困在其中。
萧清猛然回头望向墙之上,萧赫缓缓步出:“竟然敢从刑部大牢里逃,胆子真是不小。弓箭手何在?”
话音一落,数千将士齐齐搭箭拉弓,月光下铁黑箭头发出冷厉的光芒,一片肃杀与沉重。
萧清越心狠狠一沉,拧眉咒道:“老东西,你故意的。”
在刑部大牢他还会顾及着皇帝不会对她们下杀手,但只要她们越狱逃跑,他便有借口将她们就地正法,所以…所以刑部大牢的守卫那么松,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逃了出来。
“你们这两个逆女,竟然胆敢弑父,天理难容。”萧赫语气冷厉,杀意尽现。
“天理?”萧清越冷然一笑“这世上要真有天理,你这老东西早该下十八地狱了。我和小烟可不会成为你的棋子。
萧赫缓缓从城墙步下来,一字一顿道:“不听话的棋子,不留也罢。”
萧清越手微微一紧,扫了扫周围的弓箭手,听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嘶声吼道:“小烟!快走!”
“放箭!”萧赫声音阴冷骇人。
乱箭如雨中红衣劲装的女子矫若游龙,手中铁索虎虎生风生生将箭阵给挡了下去,抬眸望了望长街尽头的身影,高声吼道:“快走!…啊!”手中动作稍一滞,一箭射中她心口。
“姐姐!”烟落一咬牙策马奔驰而来,寒星小剑呼啸而出,血光一片。
她翻身下巴一把扶住身形不稳的萧清越:“姐姐!”
萧清越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侧头便吼:“叫你走,谁叫你过来的!”老东西就是等着她们来送死,她还傻傻地跑过来。
烟落望着她背后的三支利箭,狠狠咬牙望向萧赫,长袖一甩寒星小剑携着千钧之内直直刺向他的面门,萧赫一把将身旁的士兵推到身前,寒星小剑生生贯穿那人的头颅,一道黑影一闪将萧赫一把拉开:“老爷!”
“罪犯越狱,就地正法。”萧赫森冷着声音喝道。
数千人,齐齐拉开弓驽瞄准着中间的姐妹二人,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将两人生生射杀,萧清越狠狠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扫了一眼众人眸中掠过一丝冷嘲。
萧赫身后的副将拱手上前道:“相国大人,她们到底是你的女儿,你一时…”天下有哪家的父女像他们这般仇深似海,要杀个你死我活。
“林副将,你这是何意?”萧赫面色一沉。
西楚文臣多是与相国府交好的,但武将和所有的兵力都是由大将王和皇帝直接掌管,这些人都是曾经上阵与萧清越打过仗的,西楚第一女将,用兵之道鬼神莫测,军中哪个不是敬重不已,如今要他们下杀手,如何忍心。
“萧统领多次立下汗马功劳,是个难得的将才,这…”林副将进言道。
烟落侧头望了望身旁的女子,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一介女子能在军中让这些铮铮男儿都这般敬重,何其壮哉!
“林海,你们这份心,我萧清越领了!”萧清越高声道“不必求那老东西,他是没有心肝的,早就算计着…要我们的命了,咳…”说话又咳出一口血来。
“姐姐!”烟落担忧地问道,心中满是自责,若不是为她,她怎么会被革职入狱,又怎么会中箭中伤,她为一己之私连累了她,她不但没有半句责怪,还这般不要命地护着她。
萧清越一脸血污冲着她笑:“没什么大不了,死了下辈子还做姐妹。”
萧赫眸光骤寒,不杀她们,早晚也会让她们杀了,一扬手道:“放箭!”
正在此时,北城的城门轰然打开,所有人都不由惊怔在当地,一辆金丝楠木造就的马车缓缓驶进门来,修长优美的手轻轻掀开车帘,露出神祗般线条精致的侧面。
萧赫见马车一停,面色骤变,躬身跪拜:“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将士一愣,收起弓箭跪拜行礼。
一双冷漠深沉的眸子扫了一众人,目光落在烟落身上,烟落清冷的眸子直视着车内的人,神情傲然,平静得似是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启禀皇上,二人身犯重罪,趁夜杀人越狱,拒不受捕,依法就地处决。”萧赫上前禀道。
楚帝闻言眉梢微一扬,移目望向萧赫,目光犀利而迫人:“萧大人,刑部由你一手管制,连连两个人都看不住?”
“臣…”萧赫一时无言以对。为免夜长梦多,他故意让刑部守卫放松让她们逃出来,以此为借口亲手将其就地正法,以绝后患,没想到楚帝会突然出现,倒过责怪他管事不力。
“罗将军,帮相国大人将人带回刑部大牢,好好看管。”楚帝望着萧赫,一字一句说道。
罗衍闻言高一扬手,后面的神策营士兵上前几人走近:“萧统…萧姑娘,请!”
楚帝马车直接回了皇宫,罗衍带着人押着她们往刑部大牢里送,烟落望了望萧清越背后大片的暗红倒抽了一口冷气:“姐姐!”
“放心吧,她死不了。”罗衍上前劝慰道。
萧清越闻言一扬脸望向马上的罗衍道“你都没死,我哪舍得先你而去啊!”周围的神策营将士闻言,憋笑不已,一脸同情地望向马上脸色阴沉的男子,可怜的大将军王又被调戏了。
“早知道让你死了干净。”罗衍冷声哼道。
“老罗,你这么够意思,英雄救美,我考虑要不要以身相许报答一下。”萧清越目光中满是戏谑。
烟落不由摇头失笑,不过现在她们暂时也安全了。
“萧清越,你这女人真是…无可救药!”罗衍咬牙切齿道。
周围押送的神策营将士终是憋不住笑出了声,萧统领永远都是大将军王罗衍的克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