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夜晚的滑雪场被灯光点缀得如白昼般明亮。七色的彩灯挂满雪道两旁的冬青树,按一定的频率闪烁着,斑斓了整条滑雪道。
新一戴着小兰为他织的羊毛帽。这是他刚刚收到的,小兰说这是提前给的圣诞礼物,因为不知道这次见面后新一又会跑去哪里,她希望能亲手把礼物交给新一。
拿到礼物的新一心里不是滋味。
尤其是看到小兰落寞的表情之后,他就只能僵着身子接过,然后用略带结巴的声音告诉小兰:「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很快就会回来,可又有谁知道这个期限是多少呢?
帽子上有小兰的味道。
新一将它脱下,攥紧在手心里,鼻尖萦绕着甜橙的香气,若有似无的,有种沁人心脾的舒适感。
等新一回神,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傻愣站在雪道起点的位置。
「……人呢?」
新一张望了一会,周围没有一张脸是他熟悉的。
他倒是不担心走散回不去的问题,反正旅舍就在滑雪场附近,就算滑到了雪道终点,乘缆车回来再走回去也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说实话新一对这次的滑雪并不是非常的热情,他弯下腰松了松捆绑在身上的护具,往前滑了几步进入雪道。
「这要上哪里找啊……」
新一撑起滑雪杖朝前滑行几米,倏然,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这个背影他在昨天上午刚刚见过,即使这一回对方身上已经没有那股熟悉的气味了,他也能认出来。
「黑羽快斗君——」
新一喊道。
前方的人身形一顿,像是想假装没听到,却又知道自己的动作已经露馅了,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转回身来。
「还是遇到了……」
快斗的脸色有点暗沉,也不知是不是夜晚的原因。
他看上去大概已经知道了两人会在这里遇见,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感觉。回头礼节性地打了声招呼,快斗又转回身去,他抬起手就要继续前进。
「你跟着我来的?」新一三两步追上去。
「我没有那么无聊。」快斗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他斜斜睨了新一一眼,「别烦我。」
快斗没有戴滑雪帽,但头顶箍着一副咖啡色的护目镜。他将护目镜向下戴上,真的就不打算再理会新一了。
可不知为什么,新一总感觉时隔一日快斗的精神状态似乎差了不少。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新一滑至快斗身侧:「来比赛吧。」
「……」快斗没有出声,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新一的这个提议。
他用力一撑滑雪杖,整个人瞬间推进了几米,雪道进入下坡段,坡度渐陡,快斗的速度也就提了起来。
「喂,还没有说开始啊。」
对方心情不好,新一也不好把人拉回来画条起跑线重新开始。
许久没有使用这个身体,新一不紧不慢地推动自己的身子向前,跟在快斗身后,也飞速行动起来。
一个是驰行天际的怪盗,一个是运动神经发达的侦探。
既然是比赛,先一步起步的快斗并没有仗着这点优势赖皮到底,他略有控制自己的速度,直到视线余光看到新一与自己齐肩了才重新加速。
两人你追我赶,却默契地并驾齐驱。
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雪道刚起步处的那块平地上练习,只有真正掌握了技巧后,才敢在坡地上驰骋,因此越滑到后面,雪道上的人便越是稀少。
两人在雪道上留下深深的四道痕迹,流畅平行。
期间还带着时不时的飞跃,他们的身形宛若极北雪川枝头飞跃的鼯鼠。
雪道很长,全速前进之下大约要五分钟才能从起点到达终点。
在滑雪板末端压过终点线的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减速,分向两边绕出个圈后面对面刹了下来。
同时到达!
快斗按着下腹重重喘着气,他看了眼新一,明明经过了一番运动,却只是微微有些气喘而已。
Alpha和Omega的体质差距就这么体现出来了,快斗相信,如果新一尽了全力,自己或许会被落下一大截。
他有些不甘地坐到雪地上,蹬掉了靴子上绑着的滑雪板。
「别刚运动完就坐着。」新一走上前来,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快斗没有抬手,反是直接蜷起身子,把头埋进膝盖与臂弯之间,看上去就像在哭一般。
无奈,新一只好坐到他的旁边:「喂喂喂,坐在这里会挡路的。」
话是这么说,但真正会来的人少之又少。眼下终点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然快斗也不会这么大咧咧就堵在终点线前面。
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快斗的回应,新一拍了拍他:「不会累晕了吧?」
「名侦探。」
埋着头的快斗突然出声,新一赶忙缩回了手:「怎么?」
「帮帮我吧。」
那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于乞求,脆弱得好似玻璃橱柜里易碎的水晶。
新一甚至忘了问原因,鬼使神差地对快斗道:「好。」
-Two-
快斗已经在这条雪道上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从下午开始。
金色的阳光在皑皑白雪之上铺开,照出一片刺眼的光亮。
下午时这里并没有夜晚那么多的人,却有更多的高手穿梭。
快斗戴着护目镜,一趟趟地从坡顶往下。他的速度很快,一一超越身边的人,以蜿蜒的路线前行。到了坡底,压过终点线,再脱掉滑雪板,一步一步往山上爬。
如此往复。
他的头脑是混乱的,因此在集中注意力滑雪时他便再无法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他不敢停下来,只要停顿,他的耳边就会反反复复回荡起千影对他说的话。
优雅的声线字字带血,宛若杜鹃啼血般凄厉。她在向他控诉着一切,到头来,快斗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千影是如何抱着仇恨却要强撑起笑脸面对自己的。
他想抱一抱她,可是能够温暖她的只有已然死去的盗一。
复仇!
快斗告诉自己必须这么去做。
千影却摇着头,告诉他,她很快就没事了,让他不要多想。
他顿时明白千影那个巨大的箱子里装着什么,明白千影打算一个人去了结那些堆积了八年的恨意——在这个拥有她与盗一无限回忆的城市里。
知道一切后的快斗怎么可能不去多想!转移注意力或许是阻止他胡思乱想的唯一方法,可这样的注意力能够转移多久呢?只要他安静下来,他就又会重新记起。
而这时,他遇到了新一。
天已经黑了,雪道两旁被花俏的装饰灯映得五光十色,但也因此失去了自然本来的美好。
正是新月夜,夜色下的滑雪场呈现出一片幽暗的灰蓝色——再洁白的雪也抵不过墨色的浸染。
这一次的比赛快斗用尽了全力,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不够了,但这样酣畅淋漓的冲刺至少能让他发泄掉一些闷在心底的情绪。
可在停下来后,就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他喘息着弓起身子,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那源源而来的无力感抽走。
最可恨的是那个每次都撞见他狼狈的Alpha,这回又见到了他懦弱的一面。
连快斗都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他竟然就这么对新一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侦探都是正义的吧,铲除那些被世人定义为邪恶的东西,一定是义不容辞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快斗才愿意对新一开口。
「我能帮你做什么?」
新一坐在他身旁,淡淡的Alpha气味飘来,没有刻意释放之下,几乎闻不到新一独有的阳光味道。缺少了那份义正辞严后,他的声音少有的温柔。快斗忆起那夜他幻想着新一气味自渎时的场景,不禁把脑袋埋得更深。
快斗的声音喑哑地从双臂间泄露出来:「名侦探。」
「我在听着。」
「明天,」快斗说,「明天晚上在那个地方,我希望由你来亲手逮捕我。」
快斗从臂弯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将手指向前方。
指尖延伸出去的那个方向被浓重的夜色掩埋得只剩下单调的黑色建筑轮廓。
「天阁?」新一猜测着。他对北海道并不熟悉,不过附近这一片区在今天下午平次的熏陶下略微了解了一些。
天阁是北海道政府八年前仿京都古阁建造出的一幢阁楼,高五层,占地十二万平方米。它的壮观不亚于京都上京区被烧毁重修的旧皇宫,但在不少人眼里仍觉得现代建筑少了古代时候的大气,因而在几个专家对它大肆批评过后,天阁就此门庭冷落,之后被改建成了博物馆,这才多了几分人气。
新一之所以猜测快斗所指的便是那幢建筑,不过是根据快斗「怪盗基德」这重身份判断的。
快斗勉强笑了笑,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对,就是那里。」
「你想做什么?」新一蹙眉问道,「那里并没有存放什么宝石吧?」
「有。」快斗告诉他。
新一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可是说完这个字之后,快斗就又趴了回去,一声不吭的,安静得像已经睡着了般。
-Three-
天阁内展示的是幕府时期日本著名画作,一共三百七十八幅。
正如新一所说,里面没有宝石展示。
可那里面有快斗想要的东西——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千影告诉快斗,「潘多拉」是八年前由盗一取的名字。
那并非一块宝石,而是一块高密度核聚放射晶石。该晶石外部由坚硬无比的钻石包裹,内里却是极其罕见的一种碳的同位素——C20——这种比C14还要多六个中子的原子放射性极强,却因为外层金刚石的包裹分毫不泄露半点放射性。
但是,当它被置于月光下时,月光中某种频率的光线能够为其打开表层微孔通道,使C20显红色且完全暴露放射性。
「这就是所谓的『潘多拉』。一旦达成某种条件被打开,带来的就是恐怖的厄运。接触到那种放射性物质,用不了几天就会因身体细胞癌变而死亡。盗一在八年前一次行动中意外得知了这块晶石秘密,便动手盗走了这块危险性极强的宝石并意图销毁。」
千影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异常的严肃沉重。
快斗问道:「但为什么我听到版本的却是它能够带来永生?」
「死亦永生。」千影冷笑着说,「可惜那个人想不到这一层,才会因盗一随口编造的浪漫话语趋之若鹜。」
千影的这一句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快斗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其实在千影说出「潘多拉」的命名者是盗一时快斗便已开始怀疑了,千影后来的话无疑在不断地佐证着快斗的猜测。
他不愿意作这样的猜想的。可是千影在用眼神肯定着快斗的答案,无比坚定。
「老妈,等一下,你让我……」
但千影并未停下:「『潘多拉』是不可能被毁掉的,因为一旦敲碎它外层的金刚石壳,内里的放射性物质便会带来恐怖的灾难。『潘多拉』原本的拥有者并不敢公布晶石被盗的消息,毕竟这是一块仍在研究中的石头,一旦公开,很可能会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
这一点不需要她解释快斗也清楚。他的重点不在那里:「不,老妈,我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那么确信是寺井爷爷做的一切?」
千影沉默了。眼睛里沉淀出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压抑得快斗几乎无法呼吸。
快斗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是寺井黄之助。
知道盗一是怪盗基德这个秘密的人,当时仅有千影和寺井两人。或许还有一些其他人猜测到了盗一这重身份,但那些人都不可能与盗一亲密到能知道「潘多拉」这个由盗一命名的宝石。更何况,还有那个编造出来的宝石传说。
快斗犹记那个月圆之夜,当他第一次披上怪盗基德这层外衣出现时,遇上的就是寺井……
「我不信……」快斗的声音颤抖了,「寺井爷爷他……」
「起初我也不相信,」千影说,「但怪盗基德的重新出现就是因为他,而在那之前,我给他打过一通电话,电话中无意提到了『潘多拉』的重新问世。」
「可是……」快斗想为寺井辩解。
千影继续道:「黄之助是盗一的助手,他是最有可能在盗一表演中动手脚的。」
「之前我不敢怀疑黄之助,但当我意外看到盗一藏在你房间暗格里的手札,才知道原来盗一曾经将『潘多拉』的故事告诉过他。接着,我的一通电话后,怪盗基德出现了。」
「……」
快斗再说不出更多的话,他觉得自己彻底混乱了。
隐藏着盗一所有秘密的暗格就在他的房间里。曾经那么坚硬的墙体忽然间轻易便被他打开了,却是因为千影在他打开之前先一步发现了那个地方。快斗从来没有进入过那间暗格,因此就算里面少了一本手札他也不会注意到。
可千影却因为这一本手札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真相。
理顺了思路后,快斗问千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
千影笑道:「没什么,只是到了这里,就忽然很想盗一。」
她在说谎。
快斗无比清楚这一点。
他终于知道刚刚被自己提上楼的手提箱为何如此沉重了。
「老妈,『潘多拉』其实就在这里对吗?」快斗问,「在这座洋房里?还是在这附近?」
快斗顿了顿,发现千影的表情里有细微的变化,便继续猜测:「『潘多拉』在天阁对吗?那栋建筑了八年前建起的!」
「好了,午睡时间到了。」千影以实际行动拒绝回答快斗的问题。
可快斗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发问:「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来北海道的目的,难道是为了保护『潘多拉』吗?可是只要你不告诉寺井爷爷,『潘多拉』的位置便可以永远是个秘密。而且……」
说到这里,快斗霎时脸色大变:「是……Spider?」
千影闭上了眼睛。快斗从她紧抿着的双唇中窥探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难怪Spider在希尔顿酒店的配电室里会说那样赤裸裸的话。他想要得到快斗,目的并非夺取宝石,而是——控制千影!
-Fout-
一个「有」字之后,快斗便再没有透露给新一任何的信息了。
以快斗的智商,新一想要从他的口中套话是十分困难的。认清了这一点,新一从地上爬起。
在人体温的作用下,雪微微有些融化。虽然滑雪服是防水材料制成,但雪水的冰凉透进身体里,难免会感冒的。
新一拖了拖快斗:「地上凉,快起来吧。」
快斗怏怏挺起身子,新一发现他的眼眶似乎有点红。但也许只是错觉,很快他便看到快斗的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多谢了,名侦探。」他说,「这次行动,我并不打算惊动警察。」
言外之意,便是希望新一能够帮自己保守秘密。
「可是为什么呢?」新一问他,「为什么不去自首?」
为什么呢?
快斗苦笑。
因为千影会难过。
盗一已经离开了她,如果快斗再以自首的方式主动离开她的身边,她该有多难过啊。但若真的去做了想做的事,快斗决不能容忍犯下错误后的自己仍逍遥法外。
如果是被逮捕了就好了,那只是意外。虽然这样做之后千影或许会怨上抓走快斗的新一,却也不可能会对新一做什么。
其实快斗也清楚他的决定有多愚蠢,只是这样的愚蠢的决定是唯一能够让他心安理得,并勇敢去面的。
「没有为什么。把犯人关进牢里不就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该做的事么。」快斗反问着,从雪地里站起。
他的身上还沾着疾行而下时溅到身上的雪花,不过眼下都已经化作小水滴随着他的起身簌簌落下。
「那么我要以什么罪名逮捕你呢?夜闯?扰乱社会治安?」
「杀人好了。」快斗说得轻描淡写,新一却被他这句话惊得一愣。
趁着新一愣神之际,快斗登上了从身旁经过的一辆缆车。
「我要回去了,我们明天见吧,」他挥挥手,「名侦探。」
「……」
缆车分秒也不停顿地远去,就算新一此时乘上下一架缆车跟上大约也追不上有意逃走的小偷先生,毕竟逃跑是他的强项。
又回到自己一个人的状态,新一原本想要放松的心态却一去不复返了。
「这家伙,总是给我出难题啊。」新一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以往每每遇上难解之谜时兴奋的笑容却没有浮现在他的脸上。
他想帮助快斗。
不是以逮捕他的方式来帮助。
比起怪盗基德,他更希望将那天的高德伯格二世绳之以法。还有高德伯格二世身后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或是那些真正演绎着罪恶戏码的家伙。
这么想着,新一发现自己的确是个「自诩正义」的家伙。
那他该怎么去做呢?
「喂——」
「工藤——」
这时,坡上有人正往这里滑来。一边速滑着,一边还喊着他的名字。
新一抬头眺望过去,也只有平次能把他的名字叫得如此的别扭。
平次穿着一套全黑的滑雪服,被园子讽刺说难道不担心自己和滑雪服融为一体。其实当时新一很想告诉园子京极真也是一身黑,但想到「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之后,新一还是决定闭嘴了。
平次很快就滑到了他的身边,越过终点时还耍帅似的飞跃而起。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若不是认出新一那身装备,平次还以为新一走丢了。
「我没找到你们,就从上面直接下来了,想找找看你们在哪里。」
新一没有说实话,只不过这是他在遇到快斗之前的想法,却也不算是在撒谎。
平次大笑起来:「哈哈,和叶把我们拖到冬青树后面打雪仗去了,你当然找不到我们。铃木说你一个大活人丢不了,我们的位置也不太容易描述,所以就直接孤立你了。」
平次笑得没心没肺,新一也就听听罢了。他等平次笑够之后,对平次说:「明天晚上我不出来了。」
「怎么?」平次讶异,「是你自己走神没有跟上我们啊,不至于就这么生气了吧?」
「不是,」新一说,「我只是有其他事情要去做。」
他答应了快斗不会告诉警方,却没有答应不告诉其他人。只是到底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平次他仍在考虑之中。
平次见新一表情不太对劲,便敛起了自己不正经的表情:「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答?新一自问着,接着沉默。
「吊个胃口,明天再告诉你。」
新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