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国家是建立在对广大奴隶实行压榨、统治的基础上的。在战争中“得人以为奴婢”,是隶属于奴隶主阶级分散的奴隶;对整个部落征服后由单于分派诸王统治,“赋税诸国”,是部落奴隶。部落奴隶的分布地区很广,人口也较前者多,单于为了进行统治,除派兵监视外,辅以与部落首领联姻,形成第二种婚姻关系网。这些部落首领在本部落来说,他们是统治者,是根据单于的命令对本部落实行奴隶制统治的人,但他们必须接受单于的统治,按时将从部落征收的赋役上缴单于庭,所以又是被统治者。由于单于对各部落的掠夺无度,部落首领从自己和从部落的利益考虑,对单于具有反抗情绪。
匈奴国家在冒顿单于执政时得到了很大发展,老上单于执政时领土扩张达到了顶峰,具体表现是单于派右贤王西击月氏,统治了楼兰、乌孙、呼揭及西域二十六国。老上单于死后不久,军臣单于执政时,匈奴统治下今兰州一带的西羌部落开始请求汉朝保护,在汉朝政府的协助下,东迁至狄道(甘肃临洮)、安故(临洮东南)、临洮(岷县),氐道(宕昌北)和羌道(舟曲)等县。与此同时,居住在今宁夏地区的义渠摆脱匈奴,站在汉朝政府一边,成为汉朝政府守御西北边疆的一支力量。
被匈奴奴役部落大批归汉,始于汉武帝元狩二年。这年,汉将霍去病两次出兵河西走廊,沉重打击了匈奴右方的武装力量,于是,浑邪、休屠等三十多个部落首领脱离匈奴的统治,归降汉朝,这对匈奴是一次沉重打击。实际上在归降以前浑邪王已经有反抗单于的行动。《霍去病传》记武帝诏书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征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奔于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余人诛骁悍。”霍去病与浑邪王接触在元狩二年夏,这次他从北地出兵,涉钧耆(浚稽,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达朗扎德戛德),济居延,与小月的酋涂部大战于今酒泉南山,然后东返。经浑邪部落所在地,行程数千里,军粮殆尽,在此能够得到浑邪王部众的资助,以军粮接食,并派兵支援,实在是雪中送炭,对汉军出师获得全胜起了很大作用。浑邪王的这种行动无疑是反抗匈奴贵族统治的一种表现。他不仅自己如此做了,不久还带领邻近的其他部落一起归降汉朝,为被匈奴奴隶主贵族奴役下的部落反抗匈奴统治开创了先例。
乌孙是西域最大的邦国,又是与匈奴发生关系最早、受统治时间最长的国家,在西域三十多国中又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与匈奴关系的向背,在西域具有很大影响。从元鼎末年汉和匈奴同时与乌孙缔结婚姻关系以后,汉、匈争夺乌孙的斗争一直很激烈,乌孙希图依附汉朝,摆脱匈奴奴役,但匈奴不断加强对乌孙的控制。昭帝末年,匈奴欲出兵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抢夺汉公主,乌孙王与公主向汉求援。汉与乌孙合兵击败匈奴,从此开始了西域各国各部落反抗匈奴,争取脱离匈奴统治的斗争。
就在联军击败匈奴的这年冬季,单于亲自率兵向乌孙复仇,“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匈奴)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三国联合发兵攻匈奴,是奴隶部落反抗大奴隶主贵族的正义行动,给匈奴贵族以沉重的打击,这是匈奴国家所受的第二大重伤。
奴隶部落的联合斗争能够取得很大胜利,其原因除自然因素、汉军协助外,还巧妙利用了单于政权内部的矛盾,在此以前,匈奴因单于继承问题上发生了几次大矛盾。一是狐鹿姑单于即位时,曾约定传位于弟,但弟不幸早死,其子先贤掸应继承左贤王位,以为储副。狐鹿姑背约,立己子为左贤王,以先贤掸为右日逐军,右日逐王居地在今哈密至吐鲁番一带,掌西域诸国。狐鹿姑单于死前,准备传位予弟右谷蠡王,但阙氏伪造诏令,立左谷蠡王为壶衍辊单于,于是左贤王与右谷蠡王愤恨,从此不参加茏城集会。所以,当匈奴出兵攻乌孙,连续遭到惨败时,拥有重兵、驻守西域东部的右日逐王先贤掸按兵不动,未出一兵一卒。后来,单于庭内部争权斗争愈演愈烈,日逐王先贤掸却在吐鲁番地区率所部数万骑归汉,成为汉朝的归德侯,从此西域天山南北各国(部落)全部接受了汉朝的统治。奴隶部落的反抗斗争,加剧了单于贵族内部的矛盾和分裂,奴隶部落又利用奴隶主之间的矛盾分裂,打击奴隶主贵族,并摆脱了匈奴奴隶主政权的统治,使匈奴国家更加衰落。
匈奴国家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和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矛盾,这两种矛盾的关系,匈奴诸王大臣说得很清楚。《匈奴传》记:呼韩邪单于归属汉朝前,左伊秩訾王进言“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将此议交群臣研究,一批大臣反对,说:“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所谓“百蛮”就是指匈奴国家统治下的各部落、各族政权。这段自白,充分阐明了匈奴奴隶主贵族的思想、感情。奴隶主贵族阶级只能统治别人,而不能受别人统治,奴隶主阶级兄弟之间争权,不在兄,则在弟,挛鞔氏永远统治诸奴隶部落的特权不能改变,如果臣服于汉,就为奴隶部落耻笑,以后将无法统治奴隶阶级。奴隶主阶级竭力维持对奴隶部落的统治,就是因为他们的奢侈生活资源,要从奴隶阶级的身上榨取,阶级对抗是非常明显的。但是,这批贵族大臣忘了这样的事实,奴隶阶级正是利用奴隶主阶级兄弟争权、父子争权不断削弱自己力量的机会,联合起来一次又一次打败匈奴统治者,使匈奴政权处于危亡的境地。
东汉时,匈奴统治集团的矛盾更加复杂,一是南北匈奴分裂,南北单于两大政权一直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二是南北单于子弟为继承单于位而进行的斗争;三是在挛鞮氏内部斗争自己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后,其余四大贵族为提高自己的地位,甚至直接参与争夺单于位置的斗争。同样,这种斗争也一次又一次地削弱了统治阶级。但造成匈奴政权灭亡或衰败的原因,主要还是广大奴隶阶级斗争和叛亡。南匈奴的情况较好,呼韩邪单于比即位后,一直得到东汉政府的支持和帮助,除经常性的物资供应外,在单于庭附近设置使匈奴中郎将,“参辞讼,察动静”,保护和监督单于政府,所以政局比较稳定。北匈奴初居漠北,自然条件差,虽然不断派遣使臣求助于东汉政府,东汉政府酌情给予支援;但由于南单于从中阻挠,东汉政府为了不使南匈奴疑心,关心极为有限。北单于得不到东汉政府的大力支持,内部矛盾愈来愈尖锐,为了维持统治,把政治中心向西迁移。但“兄弟争立,并各离散”的状况并不少见,广大奴隶和奴隶部落乘着统治集团分裂,统治力量削弱的时机,大批逃离北匈奴单于庭的统治,其中仅史书记载归附汉朝的就达七次、约六七十万人。
东汉永平二年(59年),“北匈奴护于丘率众千余人附汉”。护于即单于储嗣。
建初八年(83年),北匈奴“三木楼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万八千人,马二万匹,牛羊十余万款五原塞降。”
元和二年(85年),北匈奴大人车利涿兵等亡来人塞,凡七十三辈。时,“北虏衰耗,党众离畔,南部攻其前,丁令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
章和元年(87年),“鲜卑入左地击北匈奴,大破之,斩优留单于。…北庭大乱,屈兰、储卑、胡都须等五十八部,口二十万,胜兵八千人,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
二年(88年),“北虏大乱,加以饥蝗,降者前后而至。”
永元元年(89年),北匈奴“温都须、日逐温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众降者二十余万人。
仅以上所举七条前后三十年时间内,有具体数目的降汉达四十四万人,再将“七十三辈”作为七十三个部落,每部落以三千多人计,计二十二万人,共计约六十六万口上下。除此以外,还有北单于统治下的丁令、乌桓、鲜卑和西域各国人口,数目也不少。北单于统治下有这么多人口经过斗争摆脱单于政权的统治,这对北匈奴政权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实际上,经过这几次脱离,北单于政权已是名存实亡了。
结语
匈奴国家是由挛鞮氏、呼衍氏和以后的析兰氏、须卜氏、丘林氏结成部落联盟,发展成为匈奴族的核心,然后兼并统一蒙古草原的许多部落、部族,建立起来的。在形成和发展过程当中,挛鞮氏与呼衍氏、析兰氏、须卜氏、丘林氏结成为婚姻集团,以挛鞮氏为首,互相支持,建立起政治、军事统治力量,匈奴国家的统治集团就是以此为基础组织和发展起来的。这五大氏族是匈奴国家的统治者,统治力量深入到国家的各个方面。他们之间由于阶级利益一致,所以一直为维护奴隶制政权而斗争。虽然匈奴政权不时出现分裂、衰败,但五大贵族共同为挽救政权的斗争没有停止,五大氏族在政权中所占的地位,基本上也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这样,匈奴国家才持续了四百多年。
匈奴奴隶制国家被统治下的奴隶,大致分为两类,一是直属于单于和各奴隶主的家庭奴隶,一是由匈奴国家统治下的奴隶部落。
家庭奴隶受奴隶主直接支配,从事繁重的生产劳动和家务劳动,有的还从事手工业劳动,为奴隶主制造各种工具和武器等。他们直接为奴隶主创造财富,是匈奴国家的一支主要生产力。部落奴隶是匈奴国家征服、吞并下的许多部落(邦国等),他们受匈奴国家的统治,单于对他们的统治方式主要是通过诸王管理各部落的首领,部落首领在部落征收赋役,对单于履行承担的义务。匈奴国家的大量财富是由这批奴隶部落创造的。挛鞮氏为了笼络这些奴隶部落的首领,对其中的一部分人采取联婚形式加强统治,各部落首领均以人数多少势力大小分封王、当户、且渠等官职。这些受封的首领,在本族是统治者,但对单于政权来说又是被统治者,他们虽然是匈奴国家统治集团中的成员,但又是受压迫、剥削的一批人,与五大氏族的地位、权利不同。所以,他们从自己和本部落利益、前途考虑,对最高奴隶主集团有矛盾,在一定条件下,就和本族本部人一起反抗匈奴奴隶主政权。从匈奴国家数百年的历史看,匈奴统治者对被统治下的奴隶部落征求无厌,但给予的东西极少,尤其是帮助、促进生产发展的措施更少。部落奴隶生产发展缓慢,而赋役有增无减,这是部落奴隶进行反抗斗争的主要原因。
五大贵族竭力维持奴隶制统治,奴隶和奴隶部落不懈地反抗这种统治,一直持续了数百年,由于奴隶主阶级的核心力量五大贵族集团为本阶级的利益拚命挣扎,而且拥有强大的军事镇压力量,所以奴隶阶级的斗争是反复曲折的,而且是十分艰苦的。然而,汉朝政府多次抵抗匈奴对汉朝北边的侵扰,在战争中不断给匈奴贵族武装以沉重打击,这对匈奴奴隶阶级反奴役斗争是一种极大的支持。匈奴国家统治集团虽然以婚姻关系为纽带结成了紧密的联盟,但最后还是以灭亡而告终。
(原载《西北历史研究》1987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