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农牧局办公室的门窗都紧闭着,听不到人声,也见不到人影,显得寂静而冷清,但这种寂静似乎有点压抑。门前的石台上爬满野草杂蔓、刺蓬,有几墩芨芨草蓬蓬勃勃疯长,显得生命力很强。几棵白杨树站在秋天的微风中,孤独独的,已经有点微黄的叶片沙沙作响,与秋天的天空窃窃私语,把个小院衬得更加寂静清冷。他们人呢?——在邱局长带领下去了医院,看望昨晚的受害人李小妹。
这是一起惊心动魄的“行凶杀人”未遂事件,又出在农牧局系统,邱生辉作为局长自然很重视,便带着全体人员去了医院外科住院部。这事件,他是昨晚听到的,那时他正在办公室跟局里的会计闲聊,有两个小伙子慌慌张张跑来,给他报告了这个消息。他听后,那种幸灾乐祸差点反映在脸上,心里暗自说:好好,这个愣头儿青干得好,尽管没有出现恶性后果,这已足以把他送上法庭、送进大牢,把他妈送进不堪设想的地狱了!
昨晚,李小妹确实吓坏了,软在地上后,眼睛直瞪,口吐白沫,是邻居们把她送到医院外科住院部的。医生给她包扎了脸上的划伤,注射了镇静剂,才镇静下来,倒头就睡,直睡到今天早晨九点钟。邱生辉带的大队人马到来时,她刚睁开眼睛,见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又摸摸脸上包扎的伤口,便撒疯嚷骂余天亮“土匪、强盗、流氓、恶棍、无赖、杀人犯”,强烈要求公安局把他抓起来判刑枪毙。看到邱生辉来了,更泼起来。邱生辉问她:“伤得怎么样?还疼吗?”她抓住邱生辉的手哭叫着:“伤得很重啊!疼得我快死了——邱局长,你可得给我做主哇!”牛吼天地,号啕大哭,鼻涕眼泪全下来了。
邱生辉说:“我一定替你做主,张局长杨局长也会给你做主的!不过,你不要这样闹了,判他的刑也好,枪毙他也好,得把事情调查清楚,有证据吗?要重证据嘛!”他不是劝说,本意是欲擒故纵,让李小妹闹个天翻地覆,让全局的人听到,让县里领导听到。他这样一纵,李小妹果然顺杆子往上爬,大叫大喊道:“他拿刀行凶,要杀我,要杀我,左邻右舍都看到了,看到了,还有我脸上的伤口,大家看看,看看,这就是证据,证据!昨晚要不是邻居们赶来,我就被他杀了,杀了呀!哇哇哇,呜呜呜……”她边说边哭叫,两只拳头乱舞着。那怪异的样子,逗得大家差点笑出来。小马心里说:“这个女人真是戏子,不知人家伤没伤着,她先叫唤得放不下了!”
医生见她发疯了,弄得医院跟地震似的,几次劝说:“不要喊叫了,医院需要安静。”她哪里听,还是叫嚷着,手脚抽筋般乱舞乱打,脚后跟跺得床板咚咚响。医生见她不听劝,有点厌恶,气哼哼地扭头走了。
杨副局长站在旁边,一句话不说,这时他开口了:“不要闹!司法部门会把这件事调查得清清楚楚。法律是公正的,绝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李小妹一怔,他啥意思?难道看出啥了?心有点慌,不再嚷闹了。杨副局长见李小妹不闹了,对邱生辉说:“邱局长,我手头还有点事,能不能先走一步?”邱生辉说:“好,我们都走吧,已经在这里耗了半天。”带着大家出了病房。
出了医院大门,邱生辉似乎想起什么,对张杨副局长说:“先带大伙回单位吧,我还有点事。”张杨副局长说行,就带着大伙儿回去了。他站在那里,直到局里的人全消失在大街尽头,才转身回了医院,去了李小妹病房。有些事他要郑重给她办交代。这女人傻,弄不好会出事!
李小妹坐在床上发呆,见邱生辉又来了,忙笑着打招呼:“我知道你还会来的,快过来坐,坐!”便往旁边挪挪身子,伸手要拉他坐在她身旁。邱生辉低声说:“大白天的,不怕让医生看见?”过去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李小妹见他避得远远的,就说:“怎么?害怕我?这次这事你可得给我出力,让那小子好好坐几年牢,把他那妈整趴下,赶走……”
邱生辉见她太露骨,不由得上气了:“胡咧咧啥?你做的事你心里不明白?不怕别人揭穿你?以后说话要动动脑子,不能嘴上没盖,不注意就会把你自己套进去,懂吗?”李小妹吓得赶紧闭上嘴巴。邱生辉低声说:“你把昨晚的情况再给我一老一实说说。”李小妹就如实地向他述说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邱生辉问:“这么说,你把你拿资料的事告诉了余天亮?”李小妹说:“没有。那小子逼问我资料在哪里,我害怕,说不出话来,只向床铺那里指了指……”邱生辉腾地跳了起来:“这不就等于告诉他资料是你偷的吗?你呀!”他在地上急踱起来。李小妹见他担忧的样子,突然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邱生辉问:“余天亮拿资料了吗?”
李小妹说:“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拿,我女儿就哭叫着跑了出去,接着邻居们就来了,堵在了门口……”邱生辉又问:“你敢肯定他没有拿资料?”李小妹肯定地点了点头。邱生辉舒了一口气:“只要他没有拿到,事情就好办了。你把东西藏好,一定藏好。”李小妹见他舒了一口气,自己也稍微轻松了些,问:“下面的事咋办?”
邱生辉突然火了:“咋办咋办?你的事你都不知道咋办,我就知道咋办了?——自己得动脑子!”李小妹见邱生辉发火了,愣怔在那里,半天怯怯地说:“你得给我出出点子,我现在可是一点主意没有……”
邱生辉见这个女人愚蠢到家了,心里的火呼呼直往外冒,这事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一口咬定没有拿不就完事了,怎么就悟不出来?非得让他把话说得清清楚楚,这不是硬把他往里扯?把他这个幕后导演往前台上拉?他见他不把话说明白这个女人领悟不到意图,便说:“法律是重证据的,只要你坚持说没见那份资料,谁也把你怎么不了,余天亮的命运也就抓在你手里了。”
李小妹发着愣问:“那,我该怎么说?”
邱生辉见这个女人怎么都点不透,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低声狠狠地说:“只要你一口咬定没见过那份资料,抓紧向法院起诉余天亮,余天亮的刑就判定了,牢也坐定了,他妈也就走定了,如果你把那份资料拿出来,你就是小偷,犯了陷害他人罪,就得负法律责任,说不定还会判刑坐牢!——现在懂了吗?懂了吗?——傻货!”他拍着床,句句话好像锥子,直刺李小妹的耳膜。
李小妹彻底震愣了,惊慌失措地说:“这么说,我,我弄不好还会吃官司坐牢?”
邱生辉说:“——现在该明白这事的利害关系了吧?你的命运现在就抓在你自己的手里。赶快回去,把那份资料收拾起来,藏好!”李小妹说:“那我把资料拿来给你吧,我那里不保险……”
“愚蠢!”邱生辉又火了,对着她的耳朵从牙缝里狠狠地说:“我早就给你说过,我从来没见过那份资料,从来没有!——懂了吗?懂了吗?”李小妹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下了床,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出了病房门,向自己家跑去。邱生辉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骂着:“这个傻逼!真是他妈的大傻逼!”
愚蠢的人有他的好处和坏处,好处是好点火,好唆使,坏处是点不透。这个女人有时精明过头,有时愚蠢透顶,真叫他哭笑不得。
叶梅回到了巴丹图尔。
她是太阳刚落时进村回到家的。西天是很美丽的晚霞,嫩红的云朵镶着七彩霞光,大片大片的好像五彩缤纷的织锦;几只云雀欢叫着从霞光里滑向地面的树林草丛,翅羽上闪着淡淡的金辉;炊烟笼罩着村庄,一切变得蒙胧而缥缈;秋野里的庄稼和草木浓浓的清香,使她备感亲切、温馨、舒畅和陶醉!
她和秀秀顺着村道边观看着田野边往回走。到家门口,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向四处看了看,一切都是熟悉的,一切都是亲切的,一股温馨气息扑面而来。她浑身感到从没有过的激动、轻松、惬意,像禁锢在笼子里的小鸟冲向蓝蓝的天空!她喊了声:“大憨!”后面的秀秀也跟着喊了声:“叔,姨回来了!”
没人应,小院静悄悄的,看来大憨还在田里。叶梅进了屋子,秀秀手里提着包包蛋蛋的东西跟着进去。叶梅对秀秀说:“快放下东西,歇歇!赶了一天的路。”秀秀神情低落,像没有听到。叶梅又说:“秀秀,把东西放下歇会儿。”秀秀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叶梅见她那样,就问:“秀秀,今天怎么了?有心事?一直发呆,脸色也不好。”
秀秀忙说:“没有没有,是有点累,有点累了。”
叶梅说:“是累了,这些日子我在医院,你们都没有消停过,快坐下歇歇!”秀秀就坐在炕头,一坐下,又发起愣来。叶梅又要问,一想,也许她真累了,都好些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就不再问,她哪里知道秀秀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为天亮担忧痛苦,几次几乎把天亮的事说出口。叶梅见秀秀那样,便起身去做饭。她虽然坐了一天车,但回家后,觉得身体轻爽了,病也没有了,劲头也来了。人这东西全凭精神支撑哩!但她刚出门,听到院门前有脚步声,以为是大憨回来了,不料,一个女人轻风似的飘进院子。
“哦,是他秋香婶子呀。”
叶梅见是秋香就迎上去。秋香见是叶梅回来了,怔了一下:“哟,是她叶姨?!啥时候回来的?院门开着,我还以为是大憨哩!这些天他在地里忙,顾不上做饭,我捎带着也给他做了,让他去吃。”她围着围裙,脸色红扑扑的。叶梅感激地说:“麻烦他婶子,谢谢你,谢谢你了!”屋里的秀秀听见妈妈来了,心里的苦楚再也忍不住了,叫着“妈——”扑到妈妈怀里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