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敦煌学与中国史研究论集纪念孙修身先生逝世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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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玄照法师求法印度经行路线考(2)

所谓“香池”者,即为无热池,在香山(传为阎浮提洲之最高处,即汉所谓昆仑山也)。《俱舍论》谓之香醉山。《俱舍论》卷11广大雪山北,有香醉山。雪北香南,有大池水,出四大河。”《大唐西域记》卷1中谓则赡部洲之中地者,阿那婆答多池也(唐言无热恼,旧日阿耨达池,讹也),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矣。金、银、琉璃、颇胝饰其岸焉。金沙弥漫,清波皎镜。八地菩萨以愿力故,化为龙王,于中潜宅,出清冷水,给瞻部洲。是以池东面银牛口,流出残(巨胜反)伽河(旧曰恒河,又曰恒伽,说也),绕池一匝,人东南海;池南面金象口,流出信度河(旧曰辛头河,讹也),绕池一匝,入西南海;池西面琉璃马口,流出缚刍河(旧曰博又河,讹也)。绕池一匝,入西北海;池北面颇胝师子口。流出涉多河(旧曰私陀河,讹也),绕池一匝,人东北海。或曰潜流地下,出积石山,即徙多河之流,为中国之河源云。”据今人考证阿那婆答多池,梵文Anavatapta音译;巴利文Anotatta,译作阿耨达池;译为无热恼。《慧琳音义》卷1此池在五印度北,大雪山北,香山南,二山中间,有此龙池。佛教传说认为它是残伽、信度、缚刍、徙多四河之源。”(季羡林诸先生校注《大唐西域记序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1页注释一)又香山,“梵文Gandhagiri的意译。佛教传说认为它是赡部洲最高中心,旧说指昆仑山,似以葱岭(帕米尔高原)为当。水谷真成注为指喜玛拉雅山中manasa湖北岸。”(同前书)我以为还是以旧说为当。

所谓“葱阜”者,我以为“葱岭”之异名耳。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活国》条(卷12)的记载谓从此东入葱岭,葱岭者,据赡部洲中,南接大雪山,北至热海、千泉,西至活国,东至乌铩国,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崖岭数百重,幽谷险峻,恒集冰雪,寒风劲烈,多出葱,故谓葱岭,又以山崖葱翠,遂以为名。”位处今帕米尔高原一带,是古代中西交通道路上的必由之路,玄照法师游学印度经此亦是属于必然之事。

(四)又谓途经速利,过魏货罗”一语,在这里亦明确讲出玄照法师游学印度的行程里是经由速利和覩货罗这两个地方的。

所谓“速利”者,即为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卷1所记之“窣利”也。关于此地名的来源问题,马迦特(J-Marquart)认为是中世纪钵罗婆语(Pahlavi)中Sulik之对音(见马迦特《古突厥碑铭年考》iechron-nologiedesAltturkishenInschriften,莱比锡,1899年,第56页)。贝利(H-W.Bailey)从斯坦因卷子(编号Ch00209第78行))检出Sulya-名,考订其为宰利之对音(见贝利《吐火罗考》,(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刊》(BSOS)第8卷第4期,1937年第883、918页)。按:速利,亦即萃利在汉文历史文献之中所记。《后汉书西域传》作“粟戈”;《南海寄归内法传》、《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玄照传》作速利;《梵语千字文》作孙邻;《梵语杂名》胡条夹注作苏里;此名均为《北史西域传》卷97中所及之“粟特(Sogdiana)。在粟特语里作Sjwoyk(见弗莱曼A.AOplimah)《粟特文集》,列宁格勒1943年第33页以下又作(S)Wlyk(见痕宁W.B.Hemiing)《粟特语杂考》(Sogdica),伦敦,1940年第8、9页《国名表》)。希腊语作Sugda,阿美尼亚语作Sugda(见马迦特《古突厥碑铭年代考》第56页)。阿拉伯语作AL-S.gh.d或AL.gh,d。关于粟特一名写法的各种变体,见安德里安斯(F.K.Andreas)《粟特语余论二则》(ZweiSpghdischeExkures),普鲁士科学院会议录(SPAW)1910年XV,第308页以下,贝利《伊朗语研究》(IranianStudies)《东方学院刊》(BSOS)卷6第4期,1932年第948页。

粟特或萃利通常用以指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的昭武九姓国而言,大概始自穆斯林时期,例如伊斯塔赫里(Ai-Istlakhri)即认为布哈拉以东直至撒马尔罕地区为粟特(德胡耶L.egoeje《阿拉伯舆地丛刊》第1卷第316页)。然《西域记》卷1谓自素叶水城至羯雪那国,地名萃利,人亦谓焉。”反映了如下一个事实:穆斯林时期的窣利之范围远比古代的狭窄(参见巴托尔德撰Soghd)条《伊斯兰百科全书》德文版第4卷第511页d卷本《巴托尔德着作集》第3卷,莫斯科1965年第487页)。按:此条系据季羡林先生校注《大唐西域记》卷1窣利条注文写成,特作说明。

“靓货罗国”之名,在道空《释迦方志遗迹第四》中有载尸弃尼国……又南越山河于达摩铁悉帝国(一名护侃国,一名护密国),即靓货罗之故地也”。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达摩悉铁帝国》条卷12的记载亦谓达摩悉铁帝国在两山间,都货罗国故地也,东西千五六百里,南北广四五里,狭则不踰一里。临缚刍河,盘纡曲折,堆阜高下,沙石流漫,寒风凄烈。唯植麦豆,少树林,乏花果。多出善马,马形虽小而耐驰涉。俗无礼义,人性旷暴,形貌卑陋,衣服酕褐。眼多碧绿,异于诸国,伽益十余所,僧徒寡少”。此国之名,曾经被还原为梵语harmasthitio马伽特主张这不是该地的真实名称,此名多半是出自伊朗语ar-IWastit,意为MastitMastujit(见《伊兰考》第225页)。这个地区差不多就是瓦罕附近(同上第223页),地当瓦罕之南,乞特拉尔东北约90公里处。沙畹同意马迦特的主张,并认为此说已成定论(沙畹《西突厥史料》法文本,第164页注4,中译本第150页注3)。瓦罕,《后汉书》作休密,为月氏五翕侯之一。《洛阳伽蓝记》卷5作“钵和”。《魏书》称迦倍之国都和墨城,一曰鉢和,亦曰胡密;《续高僧传达摩笈多传》卷2作达摩悉须多;慧超《往五天竺国传》作胡密。《新唐书》作护密、护僧,关于瓦罕的史地概况,参见摩根斯蒂恩(Morgenstieme)《印度伊朗边境语言》(IndolranianFrontierLanguages,II)。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玄奘法师由印度归来,经于阗国,出其东方之关门尼壤城,行四百余里,至都和罗故国。国久空旷,地皆荒芜。说明这里又有一都货罗地也,和前者是同名耳?研究者认为都货罗国,回鹘文作Toxri(吐古舍娃《回鹘文玄奘传译本残卷》第20页),斯坦因考订为现在的安得悦(Endler)。斯坦因当年在此地发掘时,废址城墙内出土有夫卢文书。城市居住遗址发现有唐开元七年(公元719年)的汉文文书,寺院遗址出土有许多婆罗谜字体以及藏文、汉文书(见《古代和阒》第417页以下)。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此卷所提及的“都货罗”故国一名,和本世纪初年在新疆发现的“吐火罗”语文献等,早已引起了国内外学者们极大的关注。在这里出现的两个相同的“靓货罗”之名使我们想到了原居于敦煌、祁连间的大月氏人西迁的问题。大月氏应居于今甘肃省安西县,在其处原有吐葫芦,这里博大的新石器时代古遗址,当为其遗留。后来大月氏居民为匈奴所迫而西迁,便以其原居之地为国号。在其西迕的过程,留下了这些古遗址。又,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翟萨旦那国》条中,记其居民的来源中有东土王子,亦当是和其直接相关的故事。以上所出现的诸规货罗之名,都见于古“丝绸之路”,但这不会影响我们研究问题的结论。

(五)“远跨胡疆,到吐蕃国。蒙文成公主送往北天”云云,在此中出现的地名有“胡疆”、“吐蕃”和“北天”等。

所谓“胡疆”者,指的是吐蕃居民统治区以外的地区,古波斯、安息、突厥等民族居住区均以胡疆名之,是一较大地区,非是某一具体地点的名称。

吐蕃,原是青藏高原上雅隆地区居住的一个部落,称雅隆悉野吐蕃,至松赞干布时期,统一青藏高原,遂以吐蕃为国号。

北天,在中国历史文献中,谓古代的印度为天竺,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天竺,这里所说当为北天竺,即泥婆罗等,《大唐西域记》卷7里记有此国,注曰中印度境”。误。道宣在《释迦方志》里对于玄奘法师的说法已作纠正。其谓从弗栗恃国又西北行千五百里人山谷,为泥婆罗国(北印度),周四千余里,在雪山中”(《释迦方志遗迹篇》4,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9-50页)。又泥婆罗国在当时已为吐蕃的属国,彼此又相邻,有路可通。无论是文献记载,抑或是历史文物等,都为我们证明了这些,所以我们认为文成公主送玄照法师人北天(竺),所至为泥婆罗国。

以后其在五天竺活动的历史,与我们讨论的问题关系无多,故不再作详考。

总括前面的讨论,我们可清楚地知道,玄照法师入印度游学时,其经行的地点,无不处于古时中西交通的主干道“丝绸之路”上,反过来说,除文成公主外,其余人的经行地点,无有一处是位在“唐蕃”交通道上的,说明玄照法师求法印度所走的道路,仍是传统的古“丝绸之路”,那种指其去时走的“唐蕃古道”之说,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之说,是不足取的。

通过前面的考证可知,在当时中印交通中,还存在着一条西接“丝绸之路”,东连“唐蕃古道”和“泥婆罗道”的交通路线,人们称其为“麝香之路”,亦即唐朝敕使李义表、王玄策等通过此道以达于印度摩揭陀王国活动的道路。其走向大致是,先至犍陀罗国,再逆印度河(按:亦名卒头河、信渡河。其河发源于我国西藏自治区)至于勃律国,转而向东,经过羊同国(亦作羊童国,有大小之别,亦名东女国,或苏代剌拏瞿旦罗国,在唐太宗贞观末年,大羊同国为吐蕃所吞并,小羊同国仍存,和大唐帝国仍保持着极为友好的关系),然后东行至于古时闷域,亦称芒域之地(即今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吉隆县的宗喀山口),翻越喜玛拉雅山口,进人泥婆罗国的首都加德满都谷地,最后达于中印度摩揭陀国。道宣的《释迦方志遗迹篇》和道世《法苑珠林圣迹部》都谓比来国命,率由此国往还矣。”这向我们说明,此路是唐朝初年中国和印度诸国之间交通的重要道路之一。而泥婆罗国则是这条道路上的关键的一大枢纽站。

总之,在唐朝初年入印度的使者及求法印度的高僧们,走了泥婆罗道,甚至是经过了吐蕃的首府罗些(今拉萨市),受到文成公主的资助,最后至于印度,如玄照法师等,亦不一定非走“唐蕃古道”这条道路不可,这就提醒我们,在研究这一问题之时,且忌望文生义,看到其有经过吐蕃的字样,或者是走了泥婆罗道,便不假思索地判定其必走“唐蕃古道”的结论。也就是说,必须弄清每条资料,做出具体的考辨,得出的结论才是可信的。

由于这是一个和前人研究的结果都不相同的看法,错误实所难免,敬请有识大方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