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波
一大早,太阳便肆无忌惮地从没被窗帘遮严的窗户洞射进来,明晃晃地照了在我的脸上,终于耐不住的我,便翻身爬了起来。
穿好衣服下了床,在走向门角边放着的马桶旁时,顺手拧开了10余年前结婚时买的那台“红灯牌”收录机。一阵音乐的余音后,猛然间,收录机里传来了女播音员的一句话:
“今天是‘情人节’,×××小姐特为×××点播一首歌,祝他情人节快乐!也祝收音机前的朋友,情人节快乐!”
小便才解到一半的我一下愣住了,那另一半小便也被激了回去,愣愣地在马桶旁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再解出来。
昨晚睡得比较早,本来准备今天开始把心从新年的散乱中收回来,静下心来继续修改那倾注了自己近两年的时光,也是自己最为看好的那部长篇的。但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话,陡然间便把这份心情给破坏掉了。更搅乱了那份本已慢慢平伏的,并期盼着在这新千年新年后,准备着有个好心情、好兆头的心。
拉好裤子拉链,慢慢走到桌旁的藤椅上坐下后,便点上了一只烟。抽了几口,又感到自己是那样可笑。自己曾在名作家梁晓声的一篇题为《“情人节”杂感》的文章中读到过这样一段对这泊来的洋节的评论:
“据我想来,无论在外国还是中国,‘情人节’永远不会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日子。这是一个暖昧的灰色的日子。这世界上没多少人会真正喜欢这个日子。”
自己也是很推崇这个观点的,而且自己虽还没到梁先生在文中得到他自己已不是惦记着这个日子的年龄那么大,但还是自认为也早已不是对这个日子的来临而充满喜悦的年龄的人了,但今天自己怎么会为这么一句话而感到心神不定,为这个“青春嗲嗲”的日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感到惶惑呢?
抽着烟,任由思绪向烟雾一样慢慢弥漫着。
多年前,自己没耐得住那安于清贫的寂寞,搁下了手中的笔,尘封了那满架的书,纵身跳进了横流的商海。几经身不由已的折腾,自己也为自己吹起了一个小小的经济泡沫,而三年前却又轰然破灭了。似乎应了那句古语: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就在事业倒下的同时,自己小家庭的温馨也终于到了尽头。随之,自己背上简单的行李,融入了茫茫人海,开始了另一段更为艰辛的路,一面为他人打工,一面为自己寻找任何一点点可能从新站起来的契机。两年多过去了,当自己终于没能找到任何一点机会,又当想到一句古话“在哪儿倒下,就从哪儿爬起来”时,自己便背上两年多来那惟一的收获,在这异常艰难“旅程”中购置的一台电脑,和输入进电脑的那数十万字回到了倒下的地方,又从已离异的妻那儿讨回了,自己的那数千册藏书,蜗居进了郊区田边一小间村民的住房里。
曾经年少爱追梦,
一心只想往前飞。
行遍千山和万水,
一路走来不能回。
……
刘德华那悠扬的歌声,正从那台录放部分已坏了,而且只能收到本地电台信号的收录机里传出来,是的!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那多少个家庭温馨的日子,而自己从未为妻买过一支鲜花。那几许忘情的时光,自己却曾在这个日子里为一位小姐送上了一束玫瑰。
……
给我一杯忘情水,
换我一夜不流泪、
……
终于没能从那被破坏了的心情中走出来的我。匆匆洗了一下脸,胡乱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而当小屋门“乒”的一声在身后关紧后,自己却不知该走向哪里。又当戴着墨镜,闭开可能遇到债主们那猎鹰似的眼光,挤上一辆公汽后,才发现潜意识中自己乘的是一辆将路过家门的车。
自从裹卷着行李回来,蜗居进这小屋后,自己那刚过10岁,不嫌弃这无所作为的父亲的儿子便在自己和妻之间穿梭开了,常常来小屋同我住上一两晚。一个寒假中,更是把大半时间留在了这小屋里,真可谓“儿不嫌母丑,子不嫌父贫”。儿子在穿梭,妻也“借故”儿子的事,常常给我来个传呼,说上几句本可以放心,不应再提醒作为其亲生父亲的话。我也顺势往好的方面想,也不时给她去个电话,就儿子的话题问一些百无聊赖的话。这样,近两月来,我和妻之间那本就不大,或者说那本就不应该产生的分歧、矛盾直至造成最后离异的结果得到了缓和。
公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中慢慢穿行着,脑海里思绪翻飞,在我哉寻着许多许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在靠近“自己家门口”的那个站下车,然后再找寻一个借口给她挂上一个电话。但一个个理由、借口都被自己一次次否定了。“离了婚,就别来找我”,即使两月来我们相互都在找寻着各种理由、借口说上几句话。但此时,这句话依然直往我脑顶上串。快到“家门口”了,一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终于是使我没在“家门口”那个站台下车,而是任由公汽把我拉到了终点站。
我和她之间现在算什么关系?她还是我妻吗?当然不是!如果说一定要拉上点关系,那也只能算“前妻”,但我们已不再是一家人了。是“情人”吗?更不是!我们之间的分歧、矛盾和最后的这结局,很大程度上不就是因为有这两字在从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才造成的吗?今天是“情人节”,此时自己无论找任何理由、借口,那都可能使双方感到尴尬的行为,都有可能在她心上又蒙上一层阴影,甚至于会刺伤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改夫妻为情人了吗?
“一个永远不值得被认真对待的日子。这是一个暧昧的灰色的日子。是一个常常会令人生出他想的词。”
自己不断地念着这句话,终于又上了另一辆公汽后,我也终于决定到父母那里去了,即便母亲又会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父亲那因自己而白了头发和一脸的失望更有可能加重自己的心情。但总想和人在一起,更想和亲人在一起,让那份亲情来消褪这份不愉快,在这暧昧的、灰色的、不值得认真对待的,甚至于该被诅咒日子里有一份好心情。
来到父母家门口,便伸手去拎那门把手,这时我才发现门是紧锁的,当掏出自己的钥匙开了门后,看到窗户上连窗帘都是拉上的。我便意识到家里没人,更意识到父母今天…定又是到哪位老朋友那玩儿去了,今天这家里不会再有人。
真是一个灰色的、应该遭到诅咒的日子,就连听听母亲的唠叨、看看父亲那因自己而起的满头白发和可能加重自己心情的脸色的机会都不给我。
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点燃一支烟后,便无意识地顺手拿起了电视机的遥控器。但当电视机被打开后,自己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电视上,几个“嗲嗲”的少男少女穿着腰身很短,但袖子却长到只露出手指尖的T恤衫,挤着嗲嗲的声音,正主持着他们早就惦念着的日子的节目。不忍再受到刺激的我,索性赶紧关了电视。而关好电视又百无聊赖的我,心里又开始翻腾开了:
“或许她此时也想到给我挂个传呼,而正因为也有着和我相同的想法才迟迟不敢提起手边的电话……”
此时电话机就在我的视野内。终于鼓足勇气走到电话机旁坐下后,猛然看到了电视旁的台历,一下才想到,今天也是儿子开学报名的日子,因为台历上的日子还是3月13日,小侄女完成假期作业倒计时最后一天的标记醒目地标记在这一天的页面上。
慢慢抽着烟,心里想到:她母子俩,此时或许正在学校那拥挤的,由学生家长组成的方阵里。
一支烟燃尽了,又接上了第二支。接上第二支烟后,手足无措的我便只好站起来在屋里胡乱地踱着步。慢慢地,一个身影钻进了自己脑海里。她!一个在自己这两年多时光里惟一有过接触,一个有着一段“缘”,但终究没那“分”,而此时远在新疆的她慢慢在自己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记得,大概是一月前,她从新疆给自己来过一个传呼,当时自己硬是狠着心没给她回传。在新千年的钟声敲响前,自己曾给几位朋友去过祝福的传呼,但却没给她一句问候。此时,我心里感到一种隐隐的愧疚,即便此生自己同她都不会再有那“分”,但挂个电话问候一下总是应该的吧?即便我和她依然不能称为情人,但就为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缘”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我很快掏出了电话本。记得她离开时在自己的电话本上留下过一个她的新疆的…位朋友的电话。终于找到那电话号码后,自己心里便猛然间产生了一种灵魂有倚的感觉。急速按下了那一串电话号码,待接通电话号码的声音响了几声后,便传来了一位操新疆普通话的女人声,当我告诉她,请她帮我叫某某人时,她的一句话一下使我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
“这都才几点啊!还在睡呢!”
当听到她那还带着睡意的声音时,我方才如梦初醒似地反应过来,接着向她说了声对不起后,便更加失神地放下了电话。
“是的!这时才几点。……”
放下电话后的我喃喃自语道。
“……自己不是曾因当兵,而在新疆待过两年吗?此时怎么一下就把时差给忘了呢?那边的太阳冒出地平红的时间将比这边晚近两小时,这又是这大过年的,此时不在被窝里,还能在哪儿呢!”
失神地把大半截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后,我又重新掏出一支烟燃上了,时间也在百无聊赖中慢慢地过着。猛然间,我才又想起了一件可干的事。年前,妹妹就对自己说过,要我去看看她在单位集资建的一套住房,要我尽快为她拿出一套装修方案。但因我回来,安顿好自己蜗居的那小屋后便临近春节了,而妹妹也是到了年关,单位才放假,所以便一直未能做这件事儿。今天不正是时间吗!随即,我便给妹妹挂出了一个传呼。但传呼挂出很久了,却没得到一点回音。无奈我只好又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静静地看着墙上的挂钟的秒针、分针、时针以不同的速度缓缓转动。冥冥之中,自己倒靠在沙发上进入到了涅状态。又不知过了多时,一阵开门声才把我“吵醒”了。当门被打开,妹妹走进来后,我才知道她们单位昨天就开工了,她刚好又值深夜班,下晚班便一直要到凌晨两点,所以早晨起来得很晚。此时,当我再抬起头来看那墙上的挂钟时,才知道已快近午时了。
妹妹和父母在一个单位工作,这次单位里新建的住房离父母的住房不远,当我提起她的房屋装修的事后,她马上就拿上钥匙带着我到新居去了。
在妹妹新居里,为了绘一张房屋的平面图,我便磨磨蹭蹭地耽搁了近一小时,待重新回到父母的住房后,依然没见到父母回来的影子,妹妹便走进厨房热饭菜去了。吃完饭,我神不守舍地躺倒了沙发上。
……
半梦半醒之间,
我们忘了还有明天。
妹妹“翻阅”着的电视里不知义是准的歌声响起,而涅般的我猛然间感到,腰间的呼机振动了起来,随之,一股热流直冲我的脑顶心。一下翻身起来,掏出呼机才知原来是三点,股市打烊后的股市信息。我翻阅起了今天的股市信息。但我没想到,股市信息后还有这么一条广告信息:
因为我恨你160×××,因为我会离开你160×××,祝愿我俩永远不会在一起160×××呆滞的我像一座无血的蜡塑,盘腿坐在沙发上,滞凝地看着呼机上的这一段话。妹妹似乎看出了我不太对劲,便叫了我一声,我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别好呼机,我到卫生间洗漱后,在妹妹疑惑的眼光下,拿起了妹妹放在茶几上的交给我去买材料的200元钱,出了门。
晚上,父母果然没回来。当我从街上买好材料回到家后,妹妹告诉我说,妈妈已来过电话了,她们带着侄女报完名后便到一位老同志家去了,要晚饭后才回来。当妹妹说完父母不回来的话后,我又在她的匆匆催促下到了新居,待我有心无意地开始连接那些线路,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妹妹也匆匆走了。
快五点半时,我终于放弃了想在心烦意乱的情况下把所有预埋件埋进墙体的企图,走出了妹妹新居。也放弃了想在这个不值得认真对待的、暧昧的、灰色的日子里找个人说说话,即便是听母亲唠叨几句,看一眼父亲那满头白发一脸的忧郁。同时,还放弃了给远在新疆的她挂一个电话的想法。这是一个什么日子?这是一个不值得认真对待、暖昧的、灰色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给她去这么一个电话,算哪门子事,是否也会搅乱她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在这灰色的日子里多一层惆怅。
匆匆离开父母家,顺路从菜市场买了两斤肉,又到已快打烊收工的绞肉机旁将其一半绞成了肉酱,另一半绞成了肉片,回到了蜗居的小屋。
回到小屋,很快燃起酒精小炉炖上了头天吃剩下的汤,随即便将肉酱调进了调料,然后用小勺团成肉团,放进了已烧开的小锅里。又斟上一杯酒后,我便坐到了小餐桌旁。而刚一坐下,我猛然感到腰间的呼机又振动了起来,我的心也按捺不住随之兴奋了一下,因为随之我便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天气预报。但灰冷的心还是促使着手从腰间取出了呼机,当翻阅完天气预报后,一则信息又钻进了眼帘:
夜!醉不醉,心!累不累。请把你疲惫的心停泊在青春的小岛。
这是一个暧昧的、灰色的、不值得认真对待的日子,但它却同我较上了劲,决心使我这颗孤独的心不得安宁。
夹起锅里一小块昨天吃剩下的菜放进嘴里,又轻轻抿了一口酒后,我终于又没按捺住自己想寻求一点其他声音的寂寞,伸手拧开了收音机。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遮月的彩云哟!也早已过去,
我心中只有你。
……
歌声悠悠地从收录机里传了出来,而我却慢慢地把身体靠到了坐着的这把已经修了几次,快要承受不住我身体重量的藤椅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倏地,妻儿的身影一下闪现在我脑海里,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阵苦楚:她是否也想到了自己?
慢慢睁开眼睛,慢慢立起上身,慢慢端起酒杯,随着那烈性的酒滑进喉咙,一股热辣辣的激流便拥出了眼眶。
无家可归的人,好“酷”!!!
“情人节”独饮,好“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