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微雨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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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空攒眉千度

千尘堵气在这个周末关了手机,哪儿也没去,就呆在家里陪父母。骂了萧阳她心里也不好受,呆家里没事就在房间上网。她知道只要下楼,父母有意无意就又会说起昨天婚宴上的事情,不管是直说还是拐弯抹角都会说萧阳不够好。

很意外那位百草春生在线上,千尘敲了张笑脸过去。春生君很快就回了张笑脸。两人又展开了一场论辩。

这些关于社会,关于现实的问题千尘极少与萧阳讨论。萧阳很注重实际,凡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不是很上心。但千尘喜欢,她当记者三年来已经爱上了这份职业,可以让她接触社会的方方面面。

世界仿佛为她开了一扇窗,让她能看得更远更多。几乎不能与萧阳讨论的话题与观点都能在网上与这位春生君讨论。千尘想起时下的网恋不觉笑了。在她看来,网聊是满足人渴望沟通与发泄的新的渠道。她从没问过春生君的年龄长相,春生君也没有问过她。两人的聊天就像朋友,颇有点知己的味道。

千尘突然敲出一句话问春生君:“父母是为子女好,然而,就一定是对的吗?门当户对真的这么重要?”

“等你为人母,你就会理解父母。不一定是对的,但肯定出发点是为你好的。门当户对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对形成一个人的性格及习惯极为重要,门当户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为了两人间少一些摩擦。当也不是绝对,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绝对的事情,这样的回答满意否?”

千尘笑了,迅速回道:“所以也没有绝对的答案,相对论太伟大了。”

春生君回了张笑脸:“因人而异。每个人的经历和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如果明明知道对方有难以接受的缺点,彼此之间因为各种原因有矛盾,却放不下又是因为什么呢?”

“呵呵,丫头,常言说人相处久了会有感情,左手摸右手没感觉,但是砍了那只手你就会痛。”

“你是中庸,墙头草两边靠,什么话都说完了,却没个准主意。”千尘不满。

“每个人的决定都在心里有了答案,只是正视与否的问题。我突然发现,你只要挨着感情的边就特别糊涂。两个人似的。”

千尘愣了很久。是啊,一遇到感情的事,她就变得优柔寡断。手心手背都是肉,二选一她没法选。

她下了线打开手机,未接来电提示一声接一声的响起。一个个跳出来的阿阳的名字看得她心里发酸。为什么对他发脾气?是因为他没有达到父母的要求,他让她为难,让她对着父母的指责与反对无言以对。

她,还是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他了。谁说恋爱只是单纯的付出单纯的感情,她同样是在要求他。虽然她没想过要求萧阳能赚多少钱,能有个多好的前途。她还是要他尽可能地满足父母的要求。

千尘默默地想,再单纯的初恋如今也同样渗透着生活中的种种复杂关系。如家庭环境,如面子思想,如前途物质条件等等。这些关系影响着她和萧阳原本单纯的恋情。她情不自禁想起了尧雨。

尧雨喜欢佟思成放不下佟思成就因为她沉溺在学生时代的单纯恋爱中。她希望在现在,进入社会三年了还能得到那种恋情。

她知道尧雨家环境不错,尧雨个人很节约。她想,若是尧雨爸妈也因为佟思成的家境而反对,尧雨会是什么样呢?千尘苦笑地摇了摇头,尧雨和她真的不一样,尧雨向来是自己拿主意,家里再反对,只要她想,她就不会理会。而自己,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让爸妈难过。

“千尘!吃饭了!”

母亲在楼下喊她。千尘回了神,趿了拖鞋下楼。

桌上做了千尘爱吃的酸菜鱼。母亲挟来一块鱼嘴里说着:“都说记者辛苦,天天在外跑,吃饭也不定时,难得在家吃饭就多吃点。”

难得在家吃饭?千尘埋头吃鱼回味着母亲这句话。是啊,工作忙回不了家,稍稍有空又紧着和萧阳约会,一个月在家也吃不了几顿饭,她吃着不经意抬头,一下子看到爸妈都殷切地望着她。

“好吃!”千尘笑了笑。

母亲的眼睛亮了,又挟了一筷鱼给她:“就知道你喜欢吃,多吃点。吃鱼不会长胖。”

才夸一句,母亲就乐成这样!千尘感到内疚,情不自禁地说:“以后有时间我就回家吃妈做的饭。”

家里的这顿饭似乎又恢复到从前的愉快中。然而千尘说完之后又想到要让父母一直这样开怀,萧阳,她就要舍去么?她又感觉到胸腔靠左边第三根肋骨下的位置传来了那种心被撕裂的疼痛。

爱情和亲情怎么才能两全?千尘似遇到了采访时的纠纷。主编就曾皱着眉评这样的采访:“总得有个结果才是,不能总是用一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完事。”

采访可以只摆事实,没有结果期待结果,不能解决呼吁解决。自己遇到两难却是要瞬间分出个结论。就像那个女孩子常问男孩子的问题:我和你妈同时落水,你救谁?

千尘可以马上回答出几个答案,类似你会游泳我妈不会,救了我妈再救你,谁也不会放弃。然而,这个问题到了她面前却变成了:我和你妈同时落水,你只能救一个人的命,你怎么选?

毫无疑问,肯定是救母亲,不外再加一个尾巴。救了老妈,我跳下水陪你死。

千尘脑子里转着种种关于二难的选择观念。不要父母天打雷劈。不要萧阳她生不如死!她舍不得他,他再有万般不是,她也舍不得。

一念至此,千尘给萧阳回了电话:“阿阳……”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解释生气关机的原因。她和他已不需要这些,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千尘,对不起,让你失望。”萧阳沉沉的声音轻轻从电话里传来。

“没,我想得太好,其实已经让你很难受了。可是,他们是我的父母。我……”

萧阳打断了千尘的话:“我知道,你不要再解释,在我面前,永远都不用,我知道,都知道的。”

喉咙口被肿起的一块堵了个严实,千尘捂着嘴不让大口的吸气声传过去。

“千尘,早点休息吧,改天空了我们再约。”萧阳轻声地说。

千尘模糊地“嗯”了一声先挂掉了电话,把脸使劲埋在被子里,喉间的肿块终于化成热泪淌了出来。她知道,萧阳必是知道她会哭却不想让他听到,才提前打住了。

他什么都知道,他也和她一样无力。

夏天的味道在B市蔓延成深深浅浅的绿意。下了高速公路远望,江水蜿蜒于山中冲积出河谷平原,城市从平原延伸到浅丘缓坡处。一整座城被包围在林木森森之中,如翠玉盆盛着一汪弯月。许翊中禁不住感叹了一句:“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B市确实是个好地方。在高速路没有开通之前,江上航运也不发达。最快的交通方式还是火车,但是到A市也需要八九个小时。

交通的不便利并未影响城本身的风水。这里四面环山三面环水,钟灵毓秀,集山水灵气于一身。从空中俯瞰,江水绕流形成了一个“S”走向,四面山势合围,正是一个的天然太极图形,城市就建在江东岸天然太极图的阳极中。

据传古时有不少风水大师游历到这里便不走了。当地流传一个故事,两位的风水大师来到B城看风水,共同把这里选定为自己的埋骨之处。前一位风水大师选好地点后埋下一枚铜钱以为标记。没过多久,另一位风水大师前来也决定百年之后在这里栖身,选好了地点也打算埋下信物。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往下挖,居然挖出了前一位风水大师埋下的铜钱。两名风水大师相互佩服,也说明了B市风水绝佳。

然而交通长期的不发达也造成B市开发较晚的局面。这次嘉林集团和B市初步达成意向,投资B市的房地产。许翊中正不想呆在A市,杜蕾家假扮男友的事再也没啥可介意的了,就亲自带队前往。

杜蕾听到许翊中的赞叹,美丽的眼睛盈满笑意:“当然是好地方,就是落后了些,高速公路是去年才开通的,当时啊,还闹了个笑话。”她停下卖了个关子。

“哦?什么?”

“高速路还没完全开通时,有一段路通车还没封闭,我们当时的书记去前面的县里,没走多远,路上他看到一位老农民拎着一双鞋赤脚走在路面上。那时候还是冬天,书记很吃惊让车停了就问他,你怎么光着脚在路上走啊?怎么不穿鞋呢?”杜蕾说到这里轻笑起来。

许翊中也很好奇:“为什么呢?”

“那个农民回答说,从没见过这么干净平整的路,怕踩脏了!呵呵!”杜蕾说完笑了起来。

“哈哈!”许翊中放声大笑,“有意思!”心里又有几分感动,“真是淳朴!你们书记当时怎么说?”

“据说书记又问了他家住哪里,请他搭一程顺风车。他直到下车鞋还一直拎着,上车更不敢穿了。”杜蕾轻叹一声:“也就去年的事呢。”

这个小故事让许翊中对B市又多了层想了解的心思。对B市的封闭和落后更加感慨。在现在的城市周边都很难见着这样淳朴的民风了。“路修好了,地方的发展就快了。B市很美,这次我们集团先来,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投资者来的。”

“是啊,以我们集团的建房经验和居住理念,必定会引领这里对家的新理解!”杜蕾兴致勃勃地接口。

许翊中笑着看了她一眼。杜蕾脸上写满了激情和希望。“杜蕾,我发现你是特别激进的人呢。”

“激进?”

“嗯,有时尚感,紧跟社会发展步伐,不喜欢落伍,喜欢新观念和新思潮。大致就这意思。”

杜蕾宛尔一笑:“对,这样让我充满活力,我觉得需要这种态度去生活。”

“80后就是不同,新锐冲动有活力!”许翊中也笑了。

杜蕾充满了青春的张扬,而尧雨……许翊中及时打断了自己又冒出来的思絮继续与杜蕾聊着B市的风土人情。

嘉林集团一行人的到来受到B市政府的热忱欢迎。政府刚换届不久,杜蕾父亲升成了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嘉林集团的投资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第二天许翊中在当地有关人士的陪同下再次去看了推荐的地块。他脑中早已有了B市的概貌,记着大哥许翊阳的说法,在这里修小区倒是其次,看能不与旅游搭上边,扩展集团的业务范围。

B市正南方向是云顶山,省级风景区。山下临江,正对一片古镇。古镇和新城区紧紧相依。由于四面环山,三面环水,城市发展使得新区不断蚕食着古镇。B市政府很希望能沿河靠着新区进行开发。

许翊中花了两天把古镇与新城之间及向江边方向的地方全走了个遍。临江兴建小区风景不用规划建设就已经相当不错。要在A市有这种依山临水的住宅,市价上万也是寸土寸金。他很满意。

一周时间的考察双方达成初步协议,下一步就细节磋商形成草案。杜蕾父亲刚上位不久就引进这项投资心里乐开了花。不单单是政绩的原因,还有对许翊中的满意。然而让他疑惑的是他感觉不到许翊中对未来岳父的热情。

他私下问杜蕾是怎么回事。杜蕾沉默了良久才说:“还没到那一步!”

“什么叫没到那一步?”

杜蕾叹了口气:“就是没到你想的那一步,只是有感觉,离结婚什么的早着呢。”

杜蕾父亲严肃起来:“小蕾,你说实话,你和许翊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一严厉,杜蕾就吐露了实情。杜副市长气得满脸通红,看着女儿低着头脸上的那丝委屈心又软了:“你喜欢他?他对你还没到喜欢的那一步?”

杜蕾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下杜副市长完全明白了,他长叹一声搂过了女儿:“小蕾,许翊中是条件相当好,从外在到家世到他个人的能力,爸都满意,但是条件越好的人越是骄傲,他若是不喜欢你,强求只会让你受伤。爸倒是希望你能找个爱你的,宠你的就好。”

杜蕾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我只看上他了,他是我心目中想找的那种人。对我好的,我又看不上。”

“爸知道了。”杜副市长一直觉得杜蕾小学时就和她妈离了婚,实在亏欠她。他想怎么样才能帮助女儿达成心愿呢?这事可真是头疼,现在又不流行上门提亲父母包办。他叹了口气:“反正爸支持你,你自己瞧着办吧。”

公事办得差不多,许翊中一下子闲了下来。杜蕾笑语嫣然地告诉他和家里讲明了,让他别再有压力。许翊中看了杜蕾一眼说:“杜蕾,其实你真的很会照顾人,心很细的。”

“现在才知道?”杜蕾俏皮一笑。

许翊中没有接话,其实杜蕾是很好的,从各方面都很好。他笑笑没有再接话,眼神变得柔和。

晚上B市政府宴请嘉林集团。地方喝酒都特别痛快,下面的人再维护许翊中也架不住人多势众。在杜副市长的热情下,许翊中醉得一塌糊涂。

恍惚中他知道有人把他扶回去,给他脱了衣服,用热呼呼的毛巾轻柔地给他擦了脸。许翊中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他还有点头疼,起床洗了个澡,许翊中慢腾腾走到客厅吓了一跳,他在房门静静地看着,杜蕾睡在外间的沙发上。

这一刻许翊中被感动了。男人在爱着之前,往往是先被感动。

他悄悄地进近杜蕾,第一次这么专注地打量她。如水的长发散了下来,发梢微卷垂出妩媚。饱满的前额,小巧挺直的鼻,轻启的双唇,尖细的下巴。她还穿着昨晚的礼服,睡着了也带着一身倦怠。眼睛下面有抹淡淡的青色。她的睫毛在闭着眼的时候显得特别纤长。杜蕾实在是有难以形容的美丽。

她的美丽被平时的聪明机灵掩饰住了,以至于许翊中此时看她竟有些陌生。

温暖的情绪包围着许翊中,他对杜蕾的心态看得明白。杜蕾对父母的离异有着抛弃感,她渴望得到关注与爱,所以争强好胜。自己的拒绝怕是让她分外难堪吧?许翊中有点佩服杜蕾的韧性,他在心里叹息。

他轻轻起身回到卧室。晨曦下的城市在清亮的天光下渐露身姿。许翊中伫立在窗前冥想。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他不喜欢,为什么他爱上了那个看不清心思的尧雨。

许翊中想起了自己的初恋。还是二十岁时,他离开A市去伦敦读书。租住在一幢老式的房子里,合租的人里有个来自意大利的女孩。

食色性也。一切就从人的本性开始。

一次他买了酱肘子吃,吃完骨头打算扔了。她叫住了他,问他想不想一起做饭吃。

许翊中看了眼自己啃剩的骨头摇了摇头,他才吃过。她解释说骨头扔了可惜。他好奇地看着接近他的女孩,她似乎真为了他啃剩的骨头而来。于是看着她用骨头煮汤,加了蘑菇,加了肉片。然后她拌了两份意粉。

那天她发边夹了一朵绯红色的雏菊,妩媚动人,而她的眼中闪烁着天真的光芒。

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淡水色的嘴唇,立体的五官,脸不过他的巴掌大。她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带着地中海的热度,还有随意的性子。她可以对一切事物产生好奇,也对很多事情不在意。

二十岁的许翊中茫目的陷入爱情。以中国男人的传统观念,她是唯一,他专情。他为她追到罗马,再黯然离去。

他眼中贮满思念。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文化她不可能跟他走。她说,哎,你看我爱这里的一切,你的名字注定你爱中国。

他明白,他痛苦地知道,他爱的就是这样明朗如风的她,自然而率性的她。

许翊中轻吻了她的面颊,摸出了一朵雏菊别在她的发间。

从那以后,他再没真正地爱过。

他身边有女人,却不再有人能是他心中的爱。

他从没在女人身上用过心思。也从没和哪个女人维持过很长时间的关系。

而尧雨,是他回国后遇到的另一朵雏菊。她真实纯洁的远离着这个残酷社会的规则。她可以拒绝他,可以只为自己而活。不管是什么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她已经是这样了,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得的掳去了他的心。他想呵护,想让她在他的庇护下不经受风雨。他笨拙地回到了初恋并搞砸了所有的事。

“翊中,你醒了?头痛不?昨晚喝酒太多。”杜蕾醒了,站在门口问他。

许翊中停住思绪,看到杜蕾眼睛下的那抹青色,愧然的微笑:“昨晚麻烦你了,去整理一下,我们去吃早餐。”

两人走出房门时,中庭沙发上已坐满了人。许翊中尴尬地看着B市前来陪同的人员。杜蕾却很大方地打招呼,一行人说说笑笑去吃早餐。

原本今天就该回去的。B市政府邀请又去云顶山玩了一天。当晚,杜蕾父亲设家宴,酒酣耳热后把许翊中拉到一边恳切地说:“翊中,小蕾和我说了,她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你俩成不成都不影响你们集团的投资。公私分明。只是,她一个人在A市,你多顾着她点儿。”

“杜叔,你放心。”许翊中真心实意地说。

也许娜塔是随意的风,尧雨也是随性的雨,都只属于机缘巧合的那个人。不是他。

吃过饭许翊中开车和杜蕾一起走。“做我女朋友行么?”许翊中认真地对杜蕾说。

杜蕾沉默了,良久轻笑着说:“翊中,等你想明白尧雨的事情再说吧。”

许翊中分外诧异,礼貌地点头:“好,我想明白再说。”

“翊中,明天就回去了,今天我就不陪你了,我回妈妈家,明早我再回宾馆和你们一起走。”杜蕾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她没有马上答应他,她知道那不长久,但是她也知道,不远了。

许翊中开车送她去母亲家。看着杜蕾进了小区的门,他正要走,不知怎的,眼睛看到面前的路,仿佛又看到尧雨在街对面挥手说声再见往前走了。他慢慢的开着车顺着这条路往前,直直开到他上次找着尧雨的小公园才停下。

下了车,小公园内郁郁葱葱,绿意盎然。许翊中走到上次那张长椅上坐下。傍晚时分,小公园里还有散步的人。这里的时间比A市明显要慢得多,人们脸上露出的闲适也是A市少有见着的。

草地上奔跑着各种狗,一条金毛猎犬闯入眼帘。许翊中差点跳起来,目光自然地向四周打量。搜寻的结果是失望的,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许翊中怔怔地看着那条往来奔跑的金毛,尧雨悠闲溜狗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走到上次的长椅上坐下。公园的祥和也让他安静下来。

因为尧雨说想和佟思成在一起,感叹简单也是种幸福,他一时冲动就露出了狼尾巴。后果就是她一巴掌扇了过来,他一直耿耿于怀。

过去两个多月了,许翊中避免去想这件事,然而来到B市,坐在这里,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从一年前认识尧雨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他心里很烦,不明白为什么她给自己这么大的侮辱,还是忘不了。

连杜蕾也说,想明白尧雨的事情再说。他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吗?许翊中苦笑,和尧雨在一起,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一直是他。

没有公平可言,他的心已经沉沦。因为骄傲而挣扎,希望得到回应。但显然这一切都是徒劳。

对杜蕾,他冷静自持。遇上尧雨就搅进了浆糊。

许翊中告诫自己要冷静。他开始玩记忆的拼图游戏。

他在脑子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勾勒尧雨的画像。从认识起描轮廓。

人的习惯性的小动作,类似于嘟嘴、用手把玩头发、坐着的时候腿微微的抖动这些都隐隐说明一个人的性情或心理状况。

尧雨的习惯性动作包括提起杜蕾防备讥讽的眼神,靠近她下意识的侧头躲避,一旦被刺激就会微抬起下巴摆出高傲的姿态,还有,她喝了酒会出状况。这些都证明尧雨的自我保护心态很重。她的确如杜蕾所说,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她不在意的是绝大多数人在意的东西,因而形成了她独特的淡然。

许翊中默默分析着尧雨的性格。既然要想,就慢慢想。他开始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一个画面也没放过。

尧雨微微张着嘴惊诧的样子,她说佟思成不同时扭开头的不自然。她还说了一句,是什么呢?许翊中仔细地回想着,对,她说她不是杜蕾,也不是别的他可以逗着玩的女孩子。她是被他的大胆吓着了么?她是对他的诚意压根儿就不相信吗?

许翊中想是自己把事情弄砸了的,他本来已经想步步为营,什么都算计好了,怎么会突然间就弄成这地步了呢?一下子就不冷静。他叹了口气,叫他如何冷静呢?

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子扇耳光,他真心想待她好。或许,不是这样的用心,他也不会恼到现在。介意的不是她一巴掌打在脸上,是她对他的态度。让他窝火。

淡淡的阳光从树叶间撒下来,归巢的鸟在头顶叽叽喳喳叫着。许翊中慢慢安静下来。他突然间不怪尧雨了,人在条件反射下会有很多种奇怪的举动,尧雨,也是么?

他说他早就在追求她,她还笑呵呵地劝他算了,别一会一个态度。

她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在他吻她的时候,他让她惊慌?

自己是在为她找借口和理由吗?找出一个理由可以平衡心理,然后去找她?

究竟喜欢她什么呢?除了让他有了陷入爱情的感觉,有了薄刃划过心间的疼痛。

许翊中想了很久,最终也没能得出准确答案,似乎和她在一起就是很舒服很放松,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他都莫名其妙地做了,他就像,就像又是那个二十出头的愣头小伙子,为了一朵雏菊追到罗马。

许翊中细细回想那天看到尧雨挽着佟思成离开的情景。他换了个角度想,杜蕾坐在车上,尧雨真的是无视他的存在么?若她真是无视他的存在,为何下巴抬那么高,对佟思成那么,和蔼可亲?她真的只是因为生气而无视?照理说真的不在意,她还应该笑容可掬地打声招呼,不为别的,就为佟思成从嘉林集团拿到生意着想,也应该的。

冷静下来的许翊中充分运用他的逆向思维又对尧雨剪去头发得出了新的结论。她剪头发也许并不是想和佟思成重新开始,而是因为他呢?他一下子从长椅上蹦起来,开了车就跑到上次接尧雨的小区。停了车他才想到尧雨说她父母都搬到A市了。

许翊中笑了,他又犯了回傻。

他拿起电话打给尧雨,手机里传来一个提示音,这个号码已经不存在。他有点吃惊,打给王磊:“给我尧雨的电话!”

王磊似乎在外玩,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他大声又问一遍才听清楚许翊中在说什么:“翊中啊,尧雨辞职了。”

“什么?”

“她辞职有几天了。我知道你去了B市,你又不想听她的消息就没告诉你。”

许翊中很奇怪,尧雨换了号码,还辞了职?他心里有点慌,似乎觉得再也找不到她似的,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让他坐立不安,一心就想见到她。这一刻,许翊中才知道思念原来早已在心里呼号了太久的时间。

他看了看时间,才晚上八点。他给酒店集团里的人打了招呼,一个人提前开车回了A市。

回到A市都晚上十二点了,许翊中直接开到尧雨家上楼敲门。他跑得太急,以致于站在七楼家门口时心还突突地跳动着,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平息了下呼吸才开始敲门。

开始敲得很轻,门紧紧闭着,没有动静,他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喊她:“尧雨!”

门内还是没有声音。

他退后一步,这才想起上楼太急,忘记看窗户有没有亮着灯了。

邻居开了门,隔着铁栅栏上下打量了他,说了句:“搬走了!”

“请问什么时候搬走的?”

“就一周前吧。”邻居说完关了门。

许翊中呆了。她换手机辞工作搬家几乎一气呵成。怎么了她?一种酸涩夹杂着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他边下楼边给陶千尘打电话:“你好,我是许翊中,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了,能告诉我尧雨的电话吗?”

千尘愣了愣:“我不知道。”

“她搬家了,搬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她现在哪儿上班呢?”

“我真的不知道。”

许翊中有点急:“你和她这么好,怎么会不知道?”

千尘叹了口气:“许翊中,我是真不知道,我也很长时间没见着她了,小雨一周前给我发短信说她要闭关修炼,完了和我联系,我怎么知道啊?”

闭关修炼?许翊中想笑,她想成仙?一转念又轻蹙眉头。她是回父母家住了吧?“你知道她父母家住哪里吗?”

“不知道呢,她家刚搬来A市不久,我还没去过她家,”千尘听许翊中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又忍住,想起佟思成也这样问,有点明白尧雨的烦恼了,叹了口气说:“小雨说不定出去旅游了,她向来随性,一般心情不好她就喜欢外出旅游。对了,这句话呢我也对佟思成说过一遍了。至于她去哪儿,我还真不知道。”

千尘不知道帮谁才对尧雨好,干脆情报两边送。

佟思成也在找尧雨?许翊中有点惊诧,一股喜悦油然而升,笑容禁不住浮上嘴边,怎么也忍不住这股子高兴劲儿。连开三个多小时从B市赶回来的疲倦一扫而空,连声道谢:“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电话,如果有她消息,请马上告诉我好吗?哦,也请你告诉她,我在找她。”

尧雨辞职搬回父母家快一个月了,她谁也没联系。乖乖趴在她脚下,脑袋安静地耷拉在腿上。尧雨看了眼乖乖,它马上站了起来,用一双热切的眼睛望着她。

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它,尧雨离开电脑桌:“走吧,成天就知道玩。”

她牵着狗出了家门。四周安安静静,尧雨深吸了口气,这一个月来的平静真是舒服到骨子里去了。

辞了职,她开始坐在电脑旁写东西玩,心无旁笃键盘敲打如飞,沉溺在放飞思想的快乐中。父母向来支持她,用尧雨母亲的话说:“家里不过多双筷子,再不济把她的四万块存款折算成伙食费,一个月五百块尧尧也能在家吃上六七年。在家好,我和尧尧一人一台电脑,还有个伴!”

父亲拿她母女俩没法,家里二票通过,他弃权。细想之下他觉得做什么都好,只要人在做事,在有目标怀着希望也不是坏事,就如同妻子所说,不外就是家里添双筷子的事情,至于以后,他微微笑了,尧雨能在外单独过两年,养活自己绝对没有问题。也就准了女儿的行为,让尧雨彻底的成了自由人。

走到花园旁,尧雨放开了狗。乖乖欢呼雀跃自个儿去玩了。她坐在长椅上对着荷池出神。荷叶已开过了最好的时节,零星出现调零。然而风吹过不影响碧浪起伏,平静的心又起涟漪。

她打开了佟思成送来的盒子,盒盖跳开的瞬间,她手已经扣下去又关上了。尧雨好几次想看,最终还是放弃。不管盒子里装了什么,她只明白一件事,他送来这个盒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动她。

这一个月来她已完全明白了佟思成的用心良苦。他回来之前一周一封信传递着他要回来的信息,回来后不找她是吊着她的胃口扰乱她已经平静的心。然而他也没有强势地逼着她追着她让她非要结出一个答案,只用温柔和体贴软化她。他对她说的话,带她去的地方,无一不用心地想让她明白他,理解他,原谅他。

然后,就在他出差的时候送来了这只盒子。半年,佟思成用半年的时间换着方法的重新追求她。

佟思成的努力她明白,她也理解。若是他出国不回来了,何必要让她等?他出国时就不确定会不会回来。他的家庭条件,他的理想,她完全理解。

在校办工厂里的时候,尧雨就原谅他了。

她只是找不回从前两人之间的感觉。

那种感觉,时常开怀大笑,在一起的依恋,冲动起来的肆无忌惮都消失了似的。激情不在。她想起田园婚礼上看到的许翊中和杜蕾,心里的不舒服又涌现出来。

佟思成,没有什么不好。用慧安的话说,能找着一个对自己的好的优秀的男人是女人的幸运。她该抓住这样的幸运吗?

乖乖一溜烟跑了回来,它累了,吐着舌头想要喝水。尧雨站起来,看了一眼荷池,带它回了家。

吃晚饭的时候,尧雨对爸妈说:“佟思成其实是相当上进的人,我想和他再接触看看。”

父母相互望了望,父亲和蔼地说:“尧尧,你想得明白就好,人是需要接触才能了解的。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何况,佟思成对你也很好,他现实了点,不过,能现实也不是件错事,就看你能不能合拍了。”

日久生情么?感情真的是培养出来的么?尧雨看向母亲。尧雨妈撇撇嘴:“那不是随便找个人也一样能够培养?妈认识的青年才俊多了,尧尧,开块地全种上,看谁能开花结果!”

尧雨父亲立马不吭声了。

尧雨呵呵笑了起来,她喜欢妈妈说的话。

尧雨想去西藏。她一直听说这是最后的一片净土,心仪已久。

八月末,西藏最好的季节就将结束,她收拾好行囊去旅行。走之前她给千尘打了电话:“你和萧阳最近还好吗?”

“唉,小雨,我快被佟思成和许翊中问烦了。你也够狠的,手机也不用了。”千尘埋怨了几句笑了笑,“我和阿阳还不是那样儿,唉,田园婚礼之后好像还是很好,就是高兴不起来。高兴一会儿,想起家里就笑不出来了。阿阳也心里有事似的。有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呆着,越来越静。”

“你还没和你爸妈好好谈谈啊?谈一下会好的。”

“我去了阿阳家里了,他家负担很重,爸妈,外婆,一个舅舅都住在家里。全指望他的公司赚钱养家。我本来不敢对我爸妈再说这些情况,但他们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下反对声更大。谈了一次,我妈说,她就是见不得我以后背起这么沉重的包袱,最后放了句话说,什么人都可以,就是阿阳不行。都反感到这地步了,你说我能怎样?以后再说吧。”千尘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已经疲于去想这些事,反而平静了。

“千尘,我要去西藏,你要不要请假和我一起去?说不定,那里的纯净能让你心情开朗!”尧雨积极的建议。

千尘犹豫了下说:“算了,这些日子,我要是晚点回家,我爸妈都多心,我要是去,没准还以为我和阿阳私奔了呢。现在他们最怕我跑了,再不回家了。我哪能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对我好,长这么大一直捧在掌心里护着。你去多久?小雨。”

“不知道,反正我又不需要向谁请假,我妈连伙食费都不让我交,存款一分钱没动,去

走走看看再说吧。”尧雨想起能去西藏有点兴奋。

“他们要是再问我呢?”

尧雨沉默了会儿突然说:“千尘,别告诉佟思成,我只想静一静。”

想不明白的事情,她懒得去想,该来的总会来,最终会看清楚的。

下了飞机,风烈烈吹来高原的气息,八月末,这里有着如同A市深秋才有的清爽的风。和那种清爽又有点不同,带着一种豪迈的气概。

贡嘎机场不大,然而却给人一种无比宽敞的感觉。天空高而蓝,有着城市里永远也没有的纯净,站在机场极目远眺,深褐色的山脉迤俪远去苍龙一般盘距在大地上。高原独有的地貌让人的心境为之一宽。

尧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她有点恍惚,真的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身边的游客东张西望,带着好奇,带着踏上这片号称人类最后净土的心情。她想是高原反应,四周的话语声,走过的行人,与她隔了一层空气似的,恍若隔世。

转机三小时,就是另一片天地。人若能走出心的地界,是否就应了那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走出机场时,尧雨看到候机楼一侧有棵的胡杨树。她好奇地走近了看,胡杨一树金黄,她想起张艺谋拍的电影《英雄》里那片让她心醉不己的胡杨林。尧雨拍了张照片,独木亦成林,她决定以后再去新疆看整片胡杨林。

上了大巴车,到拉萨市区的两小时尧雨眼睛都没眨过。视野开阔,路一眼看不到头,路两边隐隐闪过远处的雪山峰顶。千古不溶的冰雪上没有人踩过的痕迹。为什么这么多人把西藏看作是净土圣地,就是太多的地方还是原生态的自然,没有人为的痕迹。

尧雨笑了,人生就像在白纸上绘画,一笔一笔添加内容,到终老离世时有的会成为名作,有的只是涂鸦。也许回头看,倒还不如一张白纸包含的内容丰富。

她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故事。三个去考功名的人临行前请一个算命极准的老和尚算他们能否高中,狡猾的老和尚不发一语,只比出了一个手指头。一个都没中是对,只有一个高中也对,三人都考中没一个落榜还是对。

但尧雨想她还是不喜欢当一张白纸。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印象派,只画自己的线条和色彩。

那个能欣赏她的人,定会看明白画的含义,不需要解释,一眼就能明白就能爱上。

心有灵犀。通天犀牛角里的那根白线才是尧雨理解的月老红绳。

找了家旅馆住下,尧雨吃了红顶天,睡了一觉。傍晚起床时高原反应消失了。她满意极了,背着包去市区逛。

夕阳还是灿烂,未隐于西山,月亮淡淡的光影已经在浅蓝的天空中慢慢明晰。拉萨广场前布达拉宫高墙巍峨。红白二宫威严耸立刚劲粗犷。广场上布置着还未关闭的摊位,尧雨走近一瞧,居然是房展会。她下意识地走进去,眼睛就看到嘉林集团大大的广告牌。

几千公里外的高原上,记忆再次泛滥。

尧雨呆呆地木立。

那个雨夜他陪她一宿不眠,他帮她拿资料在家里听她说酒杯的来历,他凌晨五点多给她买点心,他请她吃圣诞大餐为她偷烛台,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叫为你钟情,他想逗她开心故意逃单开跑,他陪她去C大……他说他说话算话一定会等着她,他说他早就在追求她……

距离的拉远,时间的隔断,原来并没有淡去她心底里的记忆。那些点点滴滴不经意地就烙在了心里,顺着这些或深或浅的印记抚摸柔软的心尧雨感到淡淡地疼痛。

她顺着街道慢慢往旅馆走,走进旅馆的院子,一抬头满天星辰熠熠生辉,月又圆又亮,周围云朵的阴影清晰可见,似乎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高原的第一夜,尧雨失眠了。

第二天,她去了纳木措。

草原从身边向后退走,绵绵不绝,车沿着青藏公路向纳木措行驶。路边不时出现有牧民在草地野餐,在蓝天下随意而坐,对着车挥手,开怀的笑。

尧雨一路沉默。不多会儿,车在当雄草原上停下。导游让大家下车拍唐古拉山。

眼前一片雪峰连缀成片,上百座峰峦身躯挺拔。她坐了下来,眼睛看到不远处一群群牦牛拖着长长的裙裾闲闲地在水边吃草,空气是这么清新,大地是这么宽广。她想起经过山口

看到到的五色经幡,红白蓝绿黄的三角形小旗子悬挂着,上面印着“嗡玛尼呗咪哞”六字真言。听说经幡被风吹动一次,就能向神带去一片虔诚的心意。

是什么让这里的人如此信奉神灵呢?连带着来这儿的人也相信,只要诚心诚意许下了愿望,就能得到满足。

尧雨长长叹了口气,起身上车继续前行。

纳木措呵,人间,天堂。

简单的歌词浓缩了第一眼看到纳木措的感动。凝神望去,不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幽幽的蓝,像最纯净的玉镶嵌在白云之间。车围着蓝色的湖边行驶,当地有种说法叫看山跑死马。现在就是这样,纳木措就在身旁,却久久触摸不到它。

佟思成就是这样,似乎就在身边,又似乎远在天涯。

从前的恋情是这样美好,现在他回来和从前一样待她好,她却久久达不到热恋时的激情。

五色的经幡装饰在湖岸,层层玛尼堆磊出心愿。尧雨虔诚地在玛尼堆上垒上了一块经石,她选了块褐红色的经石,上面用小刀刻了个记号,她想经年以后重来这里她一定能再找到它。走出几米远回头望去,那点深红色醒目的点缀在玛尼堆上,她得意的笑了,神灵也会一眼就发现它的存在吧。

湖边有藏民牵了马招揽生意。大都只是让游人骑在马上牵着走一程拍拍照片。尧雨看了眼湖边微紫的远山,试探地上前问能否骑着马在湖边跑。藏民指了指路的距离,只有两百米左右。尧雨和他说好价钱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小跑起来。

风吹来纳木措醉人的气息,远离城市,远离高楼,远离欲望与竞争。

在碧水苍茫之间驰骋,不过十分钟,尧雨跑了个来回,已经满足。

她想,在她心中始终会有这样一片澄静的地方让灵魂飘浮。

回到拉萨后她哪里也没去,就在市区内闲逛。去了两次布达拉宫,每天都去大昭寺烧香,每天去磕一个等身长头。据说一个藏民一生中会磕十万个等身长头,她想,十天,她用十个等身长头换来同样的祝福。

她全身趴在地上时,终于感觉到了等身长头比下跪更来得虔诚。这是全身匍匐于地,用最卑微的方式向神乞求。

古希腊神话中尧雨喜欢阿咯琉斯,归功于电影《特洛伊》里布拉德?皮特的魅力。相传他是大地女神的儿子,能从大地吸取力量,只要站在大地上,他就是打不败的神。

尧雨同藏民一样磕头的时候,她希望能同阿咯琉斯一样,拥有大地母亲赐予的力量。

地上的青石板已经磨得光可鉴人,耳旁一片磕头磨地的沙沙声,尧雨起身注视良久。

走出大昭寺时,她突然觉得有点眼花,她想她可能是在高原磕头运动量过大才又有了刚到高原下飞机时恍若隔世的高原反应。

隔着桑的青烟和香气,佟思成一身疲惫地出现在拉萨秋天依然灿烂的阳光下。

“尧尧,我把拉萨的酒店旅馆都找遍了。”他向她走来,眉间眼底声音都带着倦意。

尧雨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疼痛难忍。她眼睛看向桑飘浮的青烟,等身长头磕下去,神灵,带来了他么?

佟思成的眼睛里映出酥油灯幽幽的灯火,他静静站在她面前,嘴边轻轻的飘起一抹笑容,像一泓湖水浅浅地荡起波澜。

他就这样出现了?

尧雨一声叹息,扬起笑脸:“思成,我要去逛八角街。”

那点灯火瞬间爆出一朵热烈的花。她说,她要去逛八角街,不是她想去。佟思成慢慢地笑了,牵起尧雨的手:“嗯,我带你去。”

牵住尧雨的瞬间,尧雨有种错觉,佟思成的手像高原的秃鹫,苍劲有力,自已的手柔软得像被秃鹫抓的肉。

八角街人总是多,细看也没什么可买,就是逛着舒服。阳光依旧灿烂,商品五彩缤纷。佟思成牵着尧雨的手,只觉得心里也开了一扇窗,透进来绚丽多彩,慢慢消褪了灰暗,脸上的笑容如同这片天地一样清朗。

尧雨笑着问佟思成:“怎么那么笨,听到千尘说我在这儿就跑来了?我要不在呢?”

“嗯,是很笨,笨鸟先飞。”佟思成意味深长的回答,“找不着又笨着飞回去呗。”

“思成,你看,这个漂亮不?”尧雨神情如拉萨的太阳,拉萨的晴空,透明的显露着简单的快乐,似乎没在意佟思成颇含深意的话。

佟思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笑容不减,终于叹了口气赞道:“好看,颜色鲜艳很衬这里的气氛。”

尧雨笑得合不拢嘴,拎起好几串手链在手腕上比划着,这些号称是由天珠、绿松石、珊瑚石串成的手链衬着雪白的肌肤夺目之极,她歪着头瞧。“好看?我买了好么?”尧雨把手伸开。

佟思成眸子里晃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阳光闪烁吸引他的双眸。尧雨离他近,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凝视,那双墨黑的眼瞳中只映出了她的笑脸。

他拉过她的手细细看了看,掏出钱包付了账。他的手就一直牵着她的。尧雨感觉奇怪,佟思成的手心有点出汗。她宛尔一笑,是太阳与走路的缘故。

她并不知道,身后不远处,许翊中静静地瞧着他们手牵手离开。

他在机场遇见了佟思成,两人一班飞机到达。佟思成直言:“我去西藏接尧尧回来,许总你呢?”

“我去拉萨举行的房展会。那里有我们的展位。”

许翊中略一点头坐上来接他的车离开。他追着千尘问了两天,千尘说尧雨去了拉萨。

佟思成找了三天,他也同样找了三天。

他们谁都没想到尧雨住进了藏民自家的房子里。在七月的西藏,旅馆几乎暴满。而这样把自家房子让出几间当旅馆的在拉萨太多,又从何找去。

他与他只是一个来到了八角街,一个转到了大昭寺。一个先遇到了她,一个看着他牵着她的手离开。

尧雨的笑容是这样纯净,不带丝毫阴郁。许翊中静静地瞧着,冰凉的眼睛里慢慢有了温暖的感觉。她原本就忘不了他不是么?

他想起生日那天尧雨醉了酒哭着骂佟思成,想起她回C大哭着从体育场出来。佟思成给了她四年的美好和一道伤。如今,他抬头看天,阳光一下子射进眼里,刺目得让他闭了闭眼。这里的太阳太热烈,已足以熨平伤口。

她笑起来是这样的美丽。短削的头发露出白晰的颈项,那口细米碎牙也反射着阳光似的,跳跃出快乐与开朗。

许翊中站了很久很久。熙来攘往的游客带着新奇带着满足带着感叹,他想,他也带着感叹感带着满足带着已知的结束。

吃过饭佟思成把行李带了过来。家庭旅馆里却没了多的房间。尧雨想了想笑着说:“我睡床你睡地上,反正地毯够厚。”

佟思成呵呵笑了,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不怕引狼入室?”

“你不会的。”尧雨咯咯笑着,“我才不怕你。”

是啊,他是不会,其实是他会,只是现在不会。佟思成嘴角含笑,一进房间突然抱起尧雨扔上了床。

尧雨一声尖叫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俯身覆了上来:“你说我不会?”说完低头就吻她。

尧雨脸一侧,轻笑着挡开他:“高原缺氧,请勿剧烈运动!”

佟思成翻身倒在床上,胸口起伏的厉害,他大口的喘气,脸泛起了一阵潮红。他用了很大的力控制自己,故意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吐出了憋闷的气:“谁说这地方浪漫的?!”

尧雨哈哈大笑。佟思成一手撑着头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半分异样也无,他眼睛里终于露出笑意:“走,出去看月亮。”

高原的夜空分外晴朗,圆月耀空,群星闪烁。佟思成和尧雨静静地坐在天台上。

只在此时的静默中,尧雨自然地收敛了笑容,不动声色地让许翊中的身影从心里晃过。她看到他了,当她和佟思成转出八角街时,不经意转头一望,她就看到他背对着他们站在街口,心里一慌拉着佟思成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是来找她的么?还是为了他们集团在广场上举办的房展会?尧雨看着星星,心里一阵又一阵地胡思乱想。

“这里晚上冷,”佟思成搂紧了她。

尧雨闭上眼神情疲倦:“思成,我玩够了,想回去吃好吃的了。”

“好,明天我就去买机票。”

原来是想来,来了,此时却想走了。

佟思成去买机票,尧雨在房间坐着,就像大年初七佟思成告诉她在火车站等她一样,突如其来就感觉心慌。她突然起身,拿起小包就往外跑。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拉萨大广场。

尧雨想见许翊中。她对心里的迷茫和难受折腾得坐立不安。她就是想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就是想。这一刻的冲动压过了所有的考虑。

广场上游人穿游不息。房展会那块更是人山人海。尧雨走到房展会入口处犹豫了下就走了进去。她不确定能不能在这里见着他,她就是想来。

嘉林集团的展位很大,转过一条展区就瞧见了。尧雨没有走近,她远远的瞧着,心里又开始犹豫。见着许翊中说什么呢?自己还扇了他一巴掌呢,她踌躇不定,转身想走,又移不开脚,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地说,就这样看到他人就走,看一下就行。

没等她的脑子反应过来,脚步已往旁边移开。

杜蕾和许翊中有说有笑的出现。她和她昨天一样,扬着满手红红绿绿的手链对着许翊中笑着。杜蕾也是在问他好不好看吧。尧雨隔着人群看着他俩,突然觉得有点冷,她抱了抱手臂,才发现穿着背心忘记穿外套了。

回头又看了眼,尧雨叹了口气。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迅速的闪过,如果……如果她是先逛八角街再去大昭寺呢?她摇了摇头,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有时候错过就是错过,不管是哪种方式的错过。她挤出人群离开。

“尧尧,你去哪儿了?你又没用手机,急得!”佟思成的埋怨脱口而出。

“我无聊就出去走走,对不起,应该给你留张条。”尧雨低下头,心里愧疚。还要怎么样呢?他找到拉萨来,他找遍了这里所有的旅馆。他,让她没法拒绝。

佟思成叹了口气,伸手揽她入怀:“买着机票了,下午的航班。尧尧……我总有种找不着你的感觉。别生气。”

“没呢,哦,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买点藏药带回去。”尧雨努力不让心情低落,笑着说。

然而,坐车前往机场的两小时,和来的时候是这样不同。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浮在半空,褐黄色的山峰没了生气。尧雨上车就睡,上了飞机上仍然闭着眼睡觉。

佟思成的话也少了。他体贴地要来毯子给她搭好,没再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