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看榜
“他幽禁在空空山几十年,前些年疯病好了些才放出来,整日拿着水桶扫把满山转,和普通杂役没什么区别,你若是做了他的学生,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赤槿拉着息昔的右手,“走,赶紧找他去,就说你现在还没拿定主意,等过几日再说——反正他是个疯子,说不定过几天他就不记得了。”
“不行,当了他的学生我才能轻松取回紫电剑。”息昔扯回胳膊,心思重重的问道:“他真的杀死所有的亲传弟子?”
赤槿飞快的点点头,眼珠儿转了几转,又缓缓摇摇头,“他的弟子一夜之间全部暴毙的确是真的,但是官府衙门宣布此案是悬案,至今未找到真凶,但是据说真凶就是王若钦,有人亲眼见他在死人堆里疯疯癫癫挥着佩剑,一身白衣变得血红,周围残肢遍地,而他自己却毫发无损。”
息昔觉得一阵恶寒袭来,可心中仍旧疑惑重重,“难道就没有可能是别人栽赃给他么?”
“这怎么可能!”赤槿白了他一眼,“王若钦虽然不是掌门,但是当时他却是数控堂法力最强的除妖师,谁能有本事在他眼皮下杀人?据说王若钦是练习法术不当,走火入魔,丧失心智,所以罪不该似,加上他师弟,也就是现在的堂主王从祁在朝廷斡旋,所以他没有被发配到极北苦寒之地自生自灭,而是关押在恕空堂九层幽狱中,用伏魔阵困住,防止他继续作恶。”
“我还是不信。”息昔想起那晚在藏宝阁,王若钦劝她放在紫电剑时神智清明,态度和蔼,实在无法将他和屠杀自己学生的暴虐之徒联系在一起,“他现在看起来是很平和的一个老人——虽然有时候会有点奇怪。”
“可能是过了几十年,魔性渐渐消褪的原因,而且堂主很照顾他,四处寻访灵丹妙药救治,听说王若钦现在只吃素,估计是在悔过吧。”
息昔长吁一口气,他不再杀人就好,否则紫电剑没到手,自己命先没了。
“看来你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赤槿看她明显放松的表情,狠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做他的亲传弟子,万一他那天在走火入魔,你有本事逃的掉吗?”
“走火入魔?”息昔不屑的笑了笑,“你没见过真正的魔罢!其实魔并不是嗜血成性,见人就杀,他们只是比人族和妖族更喜欢自由,更执着而已,他们爱憎分明,有时候坦率的像个孩子。”
“我确实没见过魔。”赤槿不服气的的反驳道:“你不是也没见过魔么?怎么就肯定魔就不是嗜血成性?”
“是阎小玉告诉我的。”息昔顿了顿,“她说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而且,你没发现其实罪恶最深的,往往都是人族吗?魔族、人族、仙界、妖族其实和人族一样,有善也有恶,魔族有与人为善的,天界也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同样都是杀人,凭什么仙界杀人就是天经地义,而魔界杀人就是恶贯满盈了?何况谁都有杀错人,做错事的时候,难道魔界就一定万劫不复,仙界就……。”
“喂!”赤槿掐断了息昔的长篇大论,“既然仙界如此不堪,那为什么你一看到芳主令狐唏就傻傻的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呢?”
“这个——。”息昔愕然片刻,随后跟上一句没有什么意义的废话来,“因为他长的好看。”
“原来如此!你果然是以‘色’辨人。难怪两个饭馆的菜式价钱都一样,你向来都是去店小二长的俊俏的那家吃饭。”赤槿取笑道。
息昔反驳道:“才没有!隔壁那家店小二是只青蛙,我亲眼见他把苍蝇吞下去,怎么还能吃的下饭!”
“哼!你说我有成见,你不是也一样吗?青蛙吃苍蝇也不是他的错,”赤槿讥讽道:“你每每说别人有成见,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息昔沉默了很久,缓缓的点点头。
次日下午。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息昔猛地从吊床上坐起来,噩梦初醒,已经满头大汗,她梦见王若钦挥剑刺来,而自己的双脚像是钉死在地面上,丝毫动弹不得。
她跳下吊床,一口气灌下两杯凉茶,才缓过神来,发现茶壶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去看榜了”。
虽然没有落款,不过这神似毛毛虫、肥且软的字体只有赤槿这种天才才能写的出来。
“奇怪,不是说话一起去看榜么?怎么自己一个人就走了?”息昔对着字条喃喃自语,也没有多
想,关上门径直朝着贴榜文的凤凰街南头走去。
此时凤凰街人头攒动,白天集市尚未结束,夜市的摊贩就早早占好位置,布置铺面准备开张了。
凤凰街南头的大石牌是官府张贴告示的地方,也是恕空堂每年秋天发布录取弟子名单的之处,此时石牌前面人山人海。一只误入此处的秋蚊子无处下脚,被挤的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临死前蚊子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下辈子做一只体型更小、更灵活、抗压力强、能隐藏在活物身体上的吸血寄生虫——跳蚤。
赤槿远远站在人海之外徘徊,其实她并不是怕挤——事实上,她挤进去好几次了,只是每次她就要看到大红榜单时,总是鬼使神差般又从人墙里挤出来,因为她听到落榜的哭嚎声远远盖过了上榜之人的喜极而泣。
赤槿很害怕,害怕在榜单上看不见自己的名字——家族几代人的期望,她十几年的努力,长年累月举着被息昔嘲笑为“招魂幡”的招牌四处求生存、风餐露宿、她曾经硬着头皮帮农夫接生过猪仔、也曾被赖账的人家关在门外放狗咬过、和一堆主妇们谈论如何床帏之下私密之事表面上谈笑自若,实际上羞赫的脚心都出汗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能在榜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哪怕是最后一名她也心满意足啊。从下午恕空堂杂役在石牌上刷上浆糊贴榜单时赤槿就侯在这里,可是到黄昏她还是没用勇气去看榜单。
石牌前围观的人流换了一拨又一拨,喧哗阵阵,破口大骂声、偷袭挨闷拳声、好事者往人群里扔烂菜叶、臭鸡蛋,将浑水越搅越黄,终于有人动起手来,人海混战,哭爹叫娘声不绝于耳,巡街的衙差根本不敢靠近,躲在茶楼里捧着一壶普洱茶慢慢品着,等着混战完毕过去收拾乱摊子。
赤槿也躲得远远的,她蹲在巷尾的角落里,暗叹着以前做纯粹看客的生涯是多么轻松,看戏的远比唱戏的舒服啊!记事起,父亲就告诫她:你生来就是要除妖师的,考入恕空堂是唯一的出路。
“炊饼!”
“脆梨!”
粗犷的男声和娇脆的女声此起彼伏,男人的叫卖声浑厚而热情,听上去似乎能够感受到炊饼的厚实和腾起的热气,女人的叫卖声正如雪梨般清脆甜美,那娇而不媚的声音透过耳朵传到舌尖,唤醒了赤槿沉睡的味觉。
赤槿侧身望去,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挑着饼担,身边的美娇娘提着一篮鸭梨,女子掏出手帕给男人擦擦汗,柔声道:“大郎,就在这里歇歇吧,今天恕空堂发榜,你看着人山人海的,这炉烧饼肯定能卖完。”
“金莲今日受累了,做完这炉炊饼还要跟着我上街叫卖。”唤作大郎的黑矮男子从担子底下掏出一个马扎子支好,让女子坐下。
“说过多少次了,成婚之后你叫我娘子,还提以前的闺名做甚么?我一个人在家闷的慌,院子里的鸭梨也吃不完,摘下来买还能换几天的柴米。”女子娇嗔巧笑道。
“嘿嘿!”大郎憨憨一笑,“我错了,娘子。”
赤槿定睛一瞧,这唤作金莲的女子有股平淡的,温和的妖气,隐隐还带着莲花的清香,咦,原来是个莲花妖,又一对人妖结合的夫妻,这莲花妖真是品味不俗!嫁的相公长的这般——嗯,别致!
金莲感觉到赤槿闪烁的目光,她不急也不恼,而是侧眸点头笑道:“这位姑娘,尝尝这鸭梨吧,自己家种的,刚摘下来,新鲜着呢。”
赤槿觉得自己唐突了,有些歉意的走过去,挑了个最大的鸭梨,临行时,她又掏出一个铜币买了个炊饼——中饭晚饭都没吃,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趁热吃。”大郎热情的包好炊饼,还将铜币还给赤槿,枯树皮般木讷的脸透出笑意来,“姑娘是第一次买我们武家的炊饼吧,我和娘子在凤凰街做了三年生意,老规矩是每天第一个买出的炊饼是不收钱的。”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赤槿忙将铜币递给大郎,“那我再买一个好了。”
“姑娘,我家炊饼厚实,女孩子一个就管饱了。”金莲在一旁解释道。
“这另一个是送给我朋友,不会浪费的。”赤槿呵呵笑道。
金莲不再推辞,大大方方的包好炊饼递给赤槿。
这时炊饼摊前已经有不少食客围上来,赤槿不好意思耽误人家生意,拿着纸包就离开了。
赤槿啃完了一个炊饼,大大的鸭梨也只剩下一个瘦小的梨核,暮色已暝,花灯初上,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撕扯着剩下的那张烧饼喂蚂蚁,口中还喃喃道:“蚂蚁啊蚂蚁,你说我会不会落榜呢?”
蚂蚁搬完最后一粒炊饼渣,头也不回的进洞了。
“算了,是死是活今晚总得弄个明白。”赤槿揉了揉酸软的膝盖,夜色和城市激情相拥,细细的秋雨润湿了空气,带着桂花的残香。
这次恕空堂一共录取了七十八名考生,赤槿从最末一位看起,红榜上赫然写着“第七十八名——息昔”!赤槿心中莫名的放松下来,既然息昔都能过关,她应该没有问题吧!
可赤槿从末榜一直向前看,她的大名像是融化在秋雨里,毫无踪迹,心越来越慌,到最后,她已经不关心名次,只是顺着人名挨个向前看去,待她看完最后一个名字,可怜的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心死的滋味!
好冷!赤槿抱着双肩木然的在大街上行走,秋雨并没有平息夜市的喧哗,摊贩支起的遮雨棚使得街面更显拥挤。她在一个个遮雨棚之间蜿蜒而行,觉得寂寥无比,桐啼城如此之大,却没有一个供她停留。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一只手从后方猛拍她的肩膀,正是息昔,她撑着一把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油布伞,柳絮纷飞的伞面在细雨中,恍恍惚惚让人觉得这是初春的季节。
“哦。”赤槿想到息昔不多不少,恰好是最后一名,而自己却名落孙山,不由得醋意满怀的说,“恭喜你。”
“恭喜我?我有什么好恭喜的?”息昔愣了愣,“你干嘛说这种风凉话?我排名倒数第一,而你是今天榜单的前三甲呢,新科探花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