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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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儒沈焕

2008年10月,我为写这篇作文,专程赶赴北仑小港顾家桥村,找到了一个名叫沈家山下的小地方,南宋大儒沈焕的出生地。沈焕的故址已经无复可寻,沈焕的墓也在1958年时被毁。只剩一个“沈家居”的地名,似乎还让人联想到沈焕,那个与朱熹、陆九渊同台争锋的儒家名人。

云淡风轻,日光明媚,我站在蟠龙岙里,感受着沈焕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年轻时的沈焕,也该站在这里的某处阡陌上,青衫感受风吹,独自思索儒学的奥义。这里的某一间房子,该留有他埋头攻读的背影。

当把几千年的儒学吞咽后,他准备启程了,准备闯荡天下,与高手切磋。

相见欢

第一步是京城杭州。

太学是当时的最高学府,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大学。而入学考试,对年轻的沈焕来讲,不过小菜一碟。他轻松过关,入读杭城太学,开始接受最高等的教育。

太学的教育质量是最好的,里面的学生也是最优异的。陆九龄居然也在,这个名满天下的儒学泰斗。

两个有着同样抱负与高尚道德的人物相见了,一见之下,彼此即倾慕无限。这是两颗同样伟大心灵的对话。

两人都是那时代最杰出的儒家人物,站在共同的高度上俯瞰探讨学术,总会生发出不尽的共同语言。如切如磋,乐此不疲。

沈焕对陆九龄的心学尤其感兴趣。

“心学”一派是陆九龄与其弟陆九渊所开创,和朱熹倡导的“理学”对峙。心学和理学,同属儒家学说,也是南宋时最主要的两大主流学术门派。相当于少林和武当。

心学濡染了沈焕后来的一生。这门深奥有趣的学术,也让南宋、明朝整整两代无数的文化精英为之耗研一生。

心学是哲学的一种,认为“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宇宙内事是己分内事,己分内事是宇宙内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清洁心灵是首要的,学习是次要的,学习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澄澈心灵,不使蒙蔽。

朱熹所倡导的理学与心学有较大分歧。

理学家主张“存天理,去人欲”,因为人欲是危险的,所以要灭掉。现代的史学家认为,这种观念大大地扼杀了人的本能,束缚了人的个性发展。

理学把人看作没有思想的石头。

这就是两个门派的分歧,一个要灭人性,一个要发展人性。

沈焕从陆九龄那里掌握了清洁心灵的能力,这种能力影响了沈焕的一生,使得他日后为官、讲学,处处以“尊德性”为立身之本,做官廉洁爱民,以德行政,“政事不出于德,非德政也”;教书以德育人,培养的学生德才兼备,足以担当重任。

在太学的过程,也是沈焕接受心学洗礼的过程。从太学毕业后,我们可以理解为此时的沈焕已经开悟了。他带着开悟后的轻松愉悦,辞别了陆九龄,开始他的天下之旅。

宦游

先是考取进士。没有进士这张高级文凭,一身的才学只能去乡间启蒙童生,治国平天下那是妄谈。历史有过很多先例,很多满腹诗书的才子,因为没有文凭,而郁郁不得志,一生终老乡野。

考取进士不单是为了做官,而是有机会当人民的公仆,为人民服务。

沈焕及第后,先在上虞做上虞尉。没多久就被调到扬州做扬州教授,教授是学官,也就是被安排在扬州的官办大学里任教。他充分发挥他的讲学才能,为政府培养了一批才识俱佳的预备干部。

因为工作能力突出,他很快被抽调到了中央,在太学里任太学录,同时充当殿试考官,每逢皇帝面试考生时,沈焕在旁边为圣上点名唱序。

《宋史》记载沈焕时说:“帝伟其仪观,遣内侍问姓名。”皇帝被沈焕的风度折服,遣人问沈焕姓名。

我们可以想见沈焕的风采,连皇帝都被惊动。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但沈焕没有,他以传统儒学垫底,以心学为气质,举止之间彬彬有礼,就算面对万乘之尊,亦显得潇洒自若。

这要归功于心学,它培养了沈焕内心的力量。面对怎样的人世,都可以如此从容不迫。

因为沈焕的风度太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常理。于是很自然的,沈焕受旁人诬陷,被黜,改任高邮军教授。

京城虽然没给予他高官厚禄,但此番京城之行,让世人记住了沈焕的风采,以及他高尚的道德情操。这是沈焕出名的开始。

在高邮,他继续学官生涯,为省里出卷阅卷,同时诲人不倦。一边打磨他的心学,使本人及手下学生更具有魅力。

从高邮出来后,他又到浙东安抚司任职。那时,高宗陵墓守护官员繁多,酒食之需,供给浩大。沈焕对长官郑汝谐提醒:“国有大戚,而臣子宴乐自如,安乎?”于是,沈焕被委为督察官,负责监督这些官员的行为,在他监督之下,政风明显好转,宴乐收敛,支费顿减。

之后,遵循官员互调的常例,他又历任婺源县令、舒州通判、奉议郎等职。

在外面漂泊了一生,这位伟大的儒学教育家终于回到了宁波。在把接近半生的精力奉献给各地学子以后,他撑着年老体弱的身躯,开始为故土做贡献了。

当时北仑隶属镇海县,镇海县听说这位伟大的学者兼教育家回来了,用类似于迎接圣人的礼仪隆重欢迎他,并为他在镇海特别造了南山书院,供沈焕讲学。

在沈焕的倡导下,镇海及北仑的儒学开始兴盛,并形成了诗礼传世的良好风尚,这种风尚一直传承至今,现在镇海及北仑两地学子的笃志、勤奋,仍留有沈公的遗风。

沈焕实为北仑和镇海的教育第一人。

在南山书院期间,朱熹特来拜访他,那是公元1178年。

南山会

一个是理学的掌门,一个是心学的表率。这两位当世杰出的大学者大教育家,会不会针锋相对?会不会摩擦走火,像当年的鹅湖之会一样?

两年前,即1176年,由吕祖谦邀集,请了理学与心学的两大开山宗师朱熹和陆九渊,在信州(今江西上饶)鹅湖寺举行了一次中国哲学史上堪称典范的辩论大会。会上,两家唇枪舌剑,陆九渊贬理学是儒家“支离”,朱熹嘲心学是“禅学”,早脱离儒家正义。心学和理学的分歧至此明朗化,并一直延续了数百年。

今次的南山之会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南宋儒林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毫不起眼的南山书院。首先,大名人沈焕用“蔬食菜羹”招待了远道而来的贵宾。

说到底,沈焕只是个教书匠出身,尽管是当世不可多得的高级教书匠,但他从始至终以“廉洁奉公”为立身根本,因而多年的官宦生涯并没让他有多少积蓄,而他也已习惯了物质上的布衣粗食,一意追求精神上的富足。

朱熹居然也毫不介意,面对粗茶淡饭,赞叹真有“宾至如归”的美好感觉。原打算见个面吃个午饭就走,现在感觉良好,索性多住几天。

第一回合两人并没打起来。南宋儒林松了口气,暗地里也叹了口气。两人绕着南山书院,来来回回地散步,所探讨的自然是当时最高深的儒学难点。又携手上梓荫山,彼此印证对心学与理学的见解。应沈焕之请,朱熹欣然为南山书院题匾,也算答谢沈焕的招待之情。

这一次历史性的会晤,双方都收获颇丰,破解了好多学术上的疑义。这是一次超越阶级、超越门户之见、开诚布公的友谊之会。

诗人许孟祥赋诗追记此次会晤:“伟人何事驻车尘?把臂曾标两凤麟!一月话言良不薄,千秋公论到今新。清泉定照须眉古,苍藓难寻杖履春。想象印山城畔路,衡门岁晏尚留宾。”

此时的沈焕,身兼心学与理学两家之长,已跻身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儒之列,就算相比朱熹、陆九渊、陆九龄,也不遑多让。

月湖讲学

宁波人史浩,时任宰相,慕沈焕大名,请沈焕到月湖任教。

司马光曾经描写月湖风光说:“模桥通废岛,华宇出荒榛。风月逢知己,湖山得主人。使君如独乐,众遮必深嚬。何以知家给,笙歌满水滨。”

由于南宋定都临安(杭州),宁波距离首都的位置一下拉近,也促使这一时期的宁波文化极度繁荣。最繁荣之地首推月湖,史称月湖为“浙东邹鲁”。故家大族在此居住,如宰相史家、范氏天一阁、徐氏烟屿楼、张氏方岳第、童氏白华堂,都建址于月湖洲上;也聚集了大批名重当时的文人大儒,如杨简、袁燮、舒璘,这三人和沈焕共称“明州四先生”。

现在,沈焕也来了,四先生终于聚首。他们将在月湖开辟一片天地,创造传承千古的“四明学派”。

如今的月湖坐落在宁波最繁华地段,周围是琳琅的商业区。静静的,它遗世独立,像一方厚重的印鉴,盖在地图上。因为有了这枚印鉴,宁波的文化气息无可抵挡。

沈焕的讲堂叫“竹洲讲舍”,每日前来听课的学子达数百之众。“木铎之声相闻”,说书院里的铃声此起彼伏,没一刻停息,可见当时书院的兴旺景象。

沈焕在竹洲时,吕祖谦弟弟吕祖俭恰好在明州任监仓,常从城东泛船到月湖,直达沈焕讲舍,与沈焕论学。

吕氏兄弟出身官宦世家,八世祖吕蒙正,三次入相,其后代代有大官。到吕祖谦、吕祖俭一辈,吕氏一族依旧兴旺,两兄弟在学术上开创了“金华学派”。

沈焕经与吕祖俭探讨,学术上更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讲课之余,沈焕与其他三位先生也互相探讨、印证,以引导治学功力更上层楼。这四人的学术观点都接近于心学,很能讲到一块,同时综合朱子理学及金华、永康诸学学说,从而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四明学派。

明州四先生的道德文章,为南宋一时之人望。文天祥发出由衷赞叹:“一时师友,聚于东浙,呜呼盛哉!”“四明学派”重道德实践,连朱熹也认为“游陆氏之门多践履之士”。

到明代时,在四明学派的基础上,王守仁发扬光大,形成了“姚江学派”,到了清朝,黄宗羲又革故鼎新,发扬成为“浙东学派”。一脉相承,源远流长,其源头正是四先生所创的四明学派。

沈焕人品磊落高洁,文信国说他学问如“秋霜肃凝”,而沈焕仍自感不足。虽并列明州四先生,世人独誉沈焕为“浙中之梁木”,又尊称其为南山先生。

公元1191年,南宋绍熙二年,一代名儒沈焕逝世,朝廷追赠其为朝奉大夫,直文华阁,谥端宪。有《定川言行编》、《定川遗书》等。

八百多年过去了,八百多年后的今日,我站在沈焕故里,仰望青天,心中油然浮起范仲淹的话: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几句话,正可以用来表达我们对先贤永久的怀念。

沈焕(1139—1191年),南宋哲学家。字叔晦,世称定川先生,定海崇邱乡沈家山下(今属北仑区小港镇)人。是南宋“调和派”代表人物,定川学派创始人之一。

初学即专攻经史,成年后更勤奋自强,每作文总持之有据,文字清远雄丽。24岁获乡试第二,入太学,师事陆九渊之兄陆九龄,探究心学大要。南宋乾道五年(1169)试于南宫,名列第二,授迪功郎,敢于直陈朝政,历上虞尉、扬州教授,太学录、高邮军教授、浙东安抚司干办、婺源令、舒州通判等官职。

一度讲学于定海南山学院,倡全县诗礼之训。朱熹曾来与之问辩探讨理学。晚年迁居鄞县城内月湖竹洲,时人称袁燮、杨简、舒璘与沈焕为“明州四先生”,誉焕为“浙中之梁木”,又尊称为南山先生。

其学虽宗陆九渊之说,但并无明显痕迹。沈焕中年与朱熹常有书信往来,质疑其说。当时陆九渊之说与朱熹之说对立,沈焕之说有明显的折中色彩。

沈焕进一步发展丰富了陆九渊心学,在儒学发展史上有较大影响。全祖望在《竹州三先生书院记》里对沈焕的评价:“沈氏之学,实兼得明招(吕氏)一派。”

沈焕著作有《定川言行编》(袁燮辑),《定川遗书》(张镛辑)。理宗即位,追赠朝奉大夫,直文华阁,谥端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