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元代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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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

“作者简介”

睢景臣(约1275—约1320),一作舜臣,字景贤,扬州(今属江苏)人。《录鬼簿》将其入编“方今已亡名公才人,余相知者”之列,是钟嗣成的朋友。大德七年(1303)从扬州来杭州。心性聪明,酷嗜音律。著有杂剧三种,均佚。今存散曲套数3篇。其中《高祖还乡》影响很大。

“原文”

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也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又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妆么大户: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见一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这几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须身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杷扶锄。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卒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译文”

社长挨门挨户通知:“这一回凡是派下来的公差不许推托。”这个公差可不比寻常。一边要交纳草料,一边又要派差夫,都得应付。又说是什么“车驾”,都说是什么“銮舆”,今天要回老家。王乡老拿着一个泥瓦做的台盘,赵忙郎抱着个酒葫芦。新洗过的头巾,刚浆过的绸衫,挺像假冒的大财主。

瞎王留领着一伙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胡乱地蹦跶使劲地打鼓吹笛。忽然看见一大队人马到了庄门,迎面呼呼拉拉几面旗子:一面旗白环套着个白兔,一面旗红圈里有个三脚乌鸦,一面旗上有鸡学跳舞,一面旗画着长翅膀的狗,一面旗描着蛇缠葫芦。

那伙子人举着红漆刷的禾叉子,提着镀银的大斧子,还举着镀金的甜瓜苦瓜。还有用枪尖挑着明晃晃的马镫,那大扇子用雪白的鹅毛铺成。这几个古怪的家伙,拿着这些俺们没看过的器仗,穿着稀里古怪的衣服。

套车的都是高头大马,套顶上不见驴儿。那黄罗伞的柄是天生弯曲的。车前有八个像凶神恶煞的天宫判官,车后有许多送茶递水的脚夫。还有几个娇里娇气的女子,穿着一样的衣服,打扮成一个模样。

那个大个子下了车,大伙儿急忙给他行礼。那大个子目中无人,瞧也不瞧大伙儿一眼。各位老乡连连给他行大礼下跪磕头。那大个子这才挪动一下身躯扶一扶前头的老乡。这一刻,我猛然抬头仔细瞧,瞧了一会我把他认出来了,差一点气破我胸脯。

你应当是姓刘,你老婆应是姓吕。把你们两家从根到梢数一数:你本身做亭长,喜欢喝几杯酒,你老丈人教村学会念几卷书。你曾在俺村上住着,也给我家喂过牛铡过草,扶过锄拽过耙。

春天采了俺家的桑叶,冬天借了俺家的小米。零支的米麦,那就更算不过来了。换田契时,你强秤了三秤麻;还酒债时,你偷量了豆子好几斛。这有什么糊涂之处,明明白白标在账本上,现在还保存着证据。

少我的钱,立即在公差里头给我拨回来;欠我的粮食,私下里从粮税中扣除。我说你这个刘三,谁能把你揪住不放,你干什么改了姓、更了名,叫什么汉高祖!

“赏析”

钟嗣成《录鬼簿》称:“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惟公[哨遍]制作新奇,皆出其下。”此套数的确是“制作新奇”的佼佼者。它的创新之处首先表现为将历史上刘邦还乡大受老乡欢迎的正剧,重新处理为极其滑稽的、被民众厌恶的闹剧,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威严扫地以尽,剥下了皇帝的假面,还了刘邦流氓无赖的面目,大大地宣泄了民众对封建社会最高统治者的愤恨。其次是,采用代言体的形式,通过一位乡巴佬的眼光、口吻来观察和叙述,皇家仪仗队的庄重堂皇显得极其可笑,充满诙谐调笑的喜剧情趣。第三是,通篇语言本色、通俗、流畅,一扫散曲中渐渐沾染的使事用典的习气,使散曲创作复归民间文艺的本来风格。第四是,在技法上,烘托、铺垫的手段,运用得极为成功。先用[哨遍]一曲交代刘邦还乡之前,老百姓如何承受沉重的负担,村里头面人物如何张罗,接着用[耍孩儿][五煞][四煞]三支曲子渲染车驾来到之前的气氛,村民们如何迎候的滑稽场面,仪仗队、护卫队种种可怪可笑的器仗、人物和举止;经过这一番大折腾,迟迟不见面的皇帝才走下车来,寥寥数笔勾勒其倨傲冷漠的神态,然后才大肆数落他不光彩的历史和可耻的种种行径。如果没有刘邦出场前的大力烘托、铺垫、渲染,便不能取得讽刺喜剧性质的最佳效果。总而言之,这个套数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都是一种突破和超越,是元散曲创作新成就的标志。因为,在遁世、玩世、闺情等等老题目面前,《高祖还乡》不仅令当世人耳目为之一新,有闻所未闻的感觉,而且可以说光芒四射,历久弥新,具有不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