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元代名曲
8985800000028

第28章 [中吕·喜春来]秋望

“作者简介”

作者乔吉(略)

“原文”

千山落叶岩岩瘦,百尺危阑寸寸愁。有人独倚晚妆楼。楼外柳,眉暗不禁秋。

“译文”

群山树叶凋零,露出嶙峋的山岩,百尺楼上高栏,寸寸凝结离愁。晚妆罢,闺中人独立凭栏,几多时候。楼外柳叶细如眉,渐渐枯萎去,双眉紧蹙的人儿哟,怎经得住这肃杀的秋!

“赏析”

《秋望》是一幅秋日思妇图。开篇以群山萧索、巉岩突兀为起兴,烘托独倚危栏望断秋水的闺中人的孤独和感伤。以“岩岩瘦”来突出“寸寸愁”,虽然没有直接刻画那思妇的面容,但读者已经能感觉到她的憔悴。特别是末两句:“楼外柳,眉暗不禁秋。”运用双关和暗示的技法,进一步点染了抒情主人公凄苦的神态。柳是后凋之物,楼外柳是女子眼中所见,这令人联想到《长恨歌》里“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巧喻,如今柳叶渐萎,而女子柳眉紧蹙,物与人之间构成平行关系,物的凋零与人的悲苦相互映衬,将那女子盼望夫君早归而不得所引起的情绪变化,与秋气渐浓寒神凄骨的氛围吻合无痕。当然,如同许多元散曲作家惯用的做法,乔吉在此曲也巧妙地融会了唐宋词中的意象,如“有人独倚晚妆楼”,显然受到了温庭筠“梳洗罢独倚望江楼”,以及柳永“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启发,所以《秋望》虽意蕴颇丰,但继承仍多于创新。

[中吕·山坡羊]自警

“原文”

清风闲坐,白云高卧。面皮不受时人唾。乐跎跎,笑呵呵,看别人搭套项推磨。盖下一枚安乐窝。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译文”

我悠闲地坐在清风里,我高卧在白云深处;用不着看上司的眼色行事,挨他的唾沫落脸皮。我笑哈哈,我乐滋滋,看别人搭着套子推沉磨,活像驴。我盖下一个小小安乐窝,自由自在过日子。

“注释”

[时人]指当权者。[乐跎跎]乐不可支。跎跎,形容快乐的样子。[搭套项]指牲口推磨或驾车时,脖颈搭上皮制的套子。[沉磨]很重的磨盘或石碾子。[安乐窝]归隐者的住处。

“赏析”

《自警》以调侃和嘲弄的口吻讽刺那些在官场上奔波为主子卖命的人,同时为自己远离红尘而庆幸。追求人格的独立是中国古代文学家的优良传统,从庄周、陶渊明、李白到曹雪芹,他们的人格和作品构成了向往精神自由的无形链条,乔吉的作品应该说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环节。乔吉用“搭套项推沉磨”比喻那些孜孜以求功名富贵而为当权者服役的人,可谓入木三分。搭着套项推着沉磨,那里还有精神自由和人格独立可言?这样的人必然要受人颐指气使,多么痛苦而悲哀。与之相对照,是“清风闲坐,白云高卧”的隐者,他既然远离官场,当然“面皮不受时人唾”,笑呵呵,乐跎跎,极为自由快活。因之,作者将这样的环境称做“安乐窝”。当然,在乔吉所处的时代,这种无拘无束、绝对自由的去处,实际上是一种精神“乌托邦”。

[越调·凭阑人]金陵道中

“原文”

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

“译文”

瘦马驮着我的诗囊走遍天涯,倦飞的鸟儿声声啼叫,勾起我阵阵乡愁。不远处有几户村舍,不禁想起自己的家;飞舞的柳絮扑面而来,落在我的鬓边,增添了我的白发。

“注释”

[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鬓华]鬓边白发。

“赏析”

钟嗣成说乔吉“江湖间四十年”(《录鬼簿》)。《金陵道中》勾勒了乔吉飘泊江湖的一个侧影。忽必烈统一中国之后,北方的戏曲作家纷纷南下杭州,金陵这六朝故都当然是旅行者必经之地。年轻的乔吉辞别故乡太原,风尘仆仆于金陵道中,这到底为着什么样的人生目标,我们不得而知;也许他家中相当富有,可以支持他的漫游。从此曲可以感觉到作者虽然旅途疲倦,乡思悠悠,但依然洋溢着浪漫情调。与马致远《秋思》所描述的一样,乔吉也骑着一匹瘦马,但他并无愁肠欲断的悲叹。“瘦马驮诗天一涯”,表明他走一路写一路,旅途中诗思不断,颇为轻松。当然,他的潇洒毕竟有限,“倦鸟呼愁村数家”,道出了他行程的艰辛。归巢的鸟儿,倦了;它声声啼叫,勾起旅人的乡愁。这里运用移情技法,而了无痕迹。不说自己疲倦,而说飞鸟倦;不说自己愁,而说鸟呼愁。尤其是末二句,更深一层表明作者的惆怅。那扑面的杨花柳絮令人烦恼,柳花飘落春将去了,岁月不待人的感慨油然而生。“与人添鬓华”,可谓一语双关,既是指柳絮落在鬓角,似为旅人增添白发,又暗示春去春来,生命的确在悄然消逝,未免有几分沉重。《金陵道中》将旅途的景物的描绘与飘泊者心态的揭示,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产生了近似宋词小令的魅力。

[越调·凭阑人]小姬

“原文”

手拈红牙花满头,爱唱春词不解愁。一声出画楼,晓莺无奈羞。

“译文”

她头上插满花朵,手拈着拍板,爱唱春词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叫春愁。她悠扬美妙的歌声飞出画楼,早起啼唱的黄莺,无奈地含羞。

“注释”

[红牙]调节乐曲节奏的拍板,多用檀木制成。[春词]情歌、情曲之类。春,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句中的春,喻爱情的萌动。[画楼]玲珑美丽的楼阁。

“赏析”

《小姬》刻画一位情窦未开、活泼纯真的小歌女的形象。这位小姬爱美、爱唱春词,尚未涉风尘,并不理解春词中所咏唱男欢女爱和离愁别恨之类的情感,显出她分外地清纯。小令极力赞美她的歌喉,用“晓莺无奈羞”来烘托其歌声的嘹亮婉啭。诗人们往往用黄莺的啼唱来形容音乐的圆润和穿透力,如白居易的“间关莺语花底滑”之类。在乔吉笔下的黄莺面对小歌女的歌声,居然含羞,这就将小姬歌声的魅力推到极致,让读者益发感到小姬的可爱。

[双调·折桂令]越楼见姬梳洗已

“原文”越楼见姬梳洗已,倚立娇困若不胜情,因记。

隔朱楼杨柳青青,烟锁窗纱,风动帘旌。爱镜睹婵娟,粉吹旖旎,玉立娉婷。翘凤头金钗整整,朵松花云髻亭亭。个样心情,困托香腮,斜倚云屏。

“译文”

隔着青青的杨柳,有一座美丽的红楼,迷濛的窗纱将楼内的秘密封锁。可喜风掀动了那张薄薄的窗帘,我隔着楼窥见那美人儿正对镜梳妆:香粉朴洒姣美的脸庞,美玉般站在窗前;那凤头翘起的金钗整齐插在头顶,乌云般黝黑的发髻伴着小红花高高耸起。不清楚此刻她的心情,只见她困倦似地托着香腮,斜靠着那云母屏风。

“注释”

[姬]古代妇人的美称,这里指美女。[越楼]隔着楼。[梳洗已]梳洗完毕。[不胜情]经不住春情,指女子情思浓浓。[帘旌]这里指窗帘。旌,本指旗帜。[婵娟]这里指女子的美貌。[睹]这里指“照”。[旖旎]这里指女子柔美的脸庞。[娉婷]这里指女子美好的容貌。[翘凤头]指女子的头饰金钗顶端有翘起的凤鸟头形。[亭亭]指发髻高耸的样子。[云屏]云母屏风。李商隐《嫦娥》诗:“云母屏风烛影深”。云母,矿物,可伸展为薄片,且有多种颜色,古人常用以装饰美化屏风。

“赏析”

此曲以美女为描写对象,大类南北朝的宫体诗,有浓浓的香艳气息,我们在前面说过,乔吉是位情种,此曲是一个证据。他隔着楼窥见小红楼中一女子梳洗罢对镜自怜的神情,极尽工笔描绘之能事,从中渗透着他的爱慕之心,实际上是一种单相思。所幸作者不敢放肆,只是一个劲地赞赏那美人儿如何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如何扑着香粉,赞赏她亭亭玉立的身姿,高高耸起的云髻,尤其是她娇倚云屏,困不胜情的样子,活画出一位贵族女子春情萌动而百无聊赖的神态,而将作者的爱慕之情蕴藏得很深很深。笔触细腻,语言华艳,体现了乔吉散曲的另一特色。

[双调·折桂令]登姑苏台

“原文”

百花洲上新台,檐吻云平,图画天开。鹏俯沧溟,蜃横城市,鳌驾蓬莱。学捧心山颦翠色,怅悬头土湿腥苔。悼古兴怀,休近阑干,万丈尘埃。

“译文”

耸立在百花洲上的姑苏台,飞檐与云天相接,像一幅图画展开在天际。它如大鹏鸟一般俯视浩渺的太湖,但见湖上浮现出海市蜃楼,巨鳌驮着蓬莱仙山,缓缓而来。群峰如同西施紧皱眉头的样子,聚拢起青翠的山色,当年高悬伍子胥头颅的地方,鲜血似乎还在滋润着泥土,土上的青苔还散发着血腥。啊,回首千古兴亡事,怎能不伤怀?休要走近那栏干,台下是万丈的历史尘埃。

“注释”

[姑苏台]春秋时吴王夫差(或说阖闾)所造。遗址在今苏州市吴县西南三十五里。据《吴越春秋》,此宏伟建筑“三年聚材,五年乃成,高见二百里”。《述异记》称,“宫妓数千人,上别列春宵宫,为长夜之饮,造千石酒钟”。[百花洲]苏州吴县太湖之滨的一处风景。[新台]姑苏台在元代是否重修,待考。[檐吻]古代建筑的飞檐。[沧溟]大海。这里指太湖。[蜃横城市]海市蜃楼。[蓬莱]神话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之一。[学捧心]据《庄子·天运》,越国美女西施因心痛而捧心皱眉,同村丑女以为美,亦捧心效其颦。这里指群山聚拢如美女双眉紧蹙。[怅悬头]怅,惆怅。悬头事,见《史记·伍子胥传》,吴王夫差听信伯嚭的谗言,逼伍子胥自杀,子胥对其门客说:“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灭吴。”

“赏析”

《登姑苏台》是一首登览怀古之作。姑苏(今苏州)是春秋时吴国的都城,在这里演出过许多悲壮的故事;作者登上吴王夫差修筑的姑苏台故址,历史兴亡之感油然而生。他以开阔的视野和丰富的想象,眺望姑苏和太湖风景的同时,遥想当时伍子胥的人生悲剧,不禁激起他对暴君夫差的愤怒和对受害者伍员的深深同情,对历史上昏暗丑恶的帝王政治给予蔑视和谴责。这正是此曲深厚思想意蕴之所在。浩渺的太湖在作者眼中犹如大海,但他没有用写实的笔法去展示太湖景物,而只是以“蜃横城市,鳌驾蓬莱”这具有神话色彩的意象来概括他对太湖气象万千的赞美。作者的着眼点是姑苏悠久的历史。他用“学捧心山颦翠色,帐悬头土湿腥苔”两句,举出关系到吴国兴亡的两个历史人物:西施和伍子胥。西施舍身执行越国的使命,以她的美色来引诱吴王夫差走向腐败,是位奇女子。作者没有直接表示对她的评价,只以群山翠色紧蹙如效颦西施这一拟人手法的运用,间接流露出历史的悲凉感。对于伍子胥的悲惨结局,作者则将遗恨灌注于那血淋淋的头颅和仍留血腥的青苔这触目惊心的历史镜头里,让人感觉到姑苏东门依然散发着伍子胥头颅的血腥。忠臣死于昏君之手的悲剧,在古代历史上不绝如缕;而伍子胥的悲剧,不过是小小缩影而已。于是作者禁不住心头的愤慨,以“悼古兴怀,休近阑干,万丈尘埃”作结,极端地痛恨和厌恶昏君的残暴,对暴君的政治,斥之为尘埃,予以否定。

[双调·折桂令]丙子游越怀古

“原文”

蓬莱老树苍云,禾黍高低,狐兔纷纭。半折残碑,空余故址,总是黄尘。东晋亡也再难寻个右军,西施去也绝不见甚佳人。海气长昏,啼鸟声干,天地无春。

“译文”

蓬草蒿莱丛生之地,黑云笼罩着那千年的老树,错错落落的庄稼,狐狸和野兔出出没没。记录着昔日辉煌的碑石拦腰折断,文人雅士游赏之地只留下荒址,天空大地弥漫黄尘。东晋灭亡了,再寻不到书圣王右军了;西施走了,绝见不到什么美人了。海气总是如此浑浊迷濛,杜鹃鸟声声啼鸣,总是干涩悲凉,天地啊,已无春色。

“注释”

[丙子]此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公元1336年。[越]指越中地区,今浙江绍兴。相传夏朝君主少康的庶子无余封于会稽,是为古越国。[蓬莱]指蓬蒿杂草。[禾黍]《诗经·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表达东周士人对西周覆亡的悲悼。后人将亡国之痛称“禾黍之悲”。[右军]指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321—379)。他曾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在会稽兰亭召集过大规模的文人修禊活动,临流赋诗,各抒怀抱。[西施]据《吴越春秋》西施为楚国苧罗山卖柴的女子,容颜绝代,被选送到吴国君主夫差身边,以荒其政。[鸟]鸟名,又称鹈鸟……别称子规、杜鹃、杜宇。相传古蜀国国君杜宇将王位让给他的相,结果反受迫害,死后灵魂化为杜鹃鸟,日夜悲啼(《寰宇记》)。或说国人怀念他,称鹃鸟为杜鹃云云。[声干]啼声干涩,有悲哀之意。

“赏析”

《丙子游越怀古》是一首吊古伤今之作,格调深沉悲凉,通过对越中一片破败荒凉景象的描绘,流露出作者对亡宋的故国之思,蕴含着对黑暗现实的绝望和抗议的心声。丙子(1336)是作者游历会稽的时间,但又是有特殊历史内涵的年份。因为上一个丙子,即公元1276年(元至元十三年、南宋德祐二年)。这年正月由伯颜率领的元军攻抵离临安不远的皋亭山,宋朝奉表投降,宋全太后、帝被元军扣押北上。“元人索宫女、内侍及诸乐官,宫女赴水死者以百数。”(《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二)虽然,元朝统一全国是历史趋势,但南宋百姓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个“丙子”对汉民族来说,意味着屈辱。乔吉在丙子年游览越中,这大概是偶合,但他在题目上明确地标明这个年份,恐怕是特意为之。至于,在他眼中的会稽竟如此破败不堪、满目疮痍,气氛是如此凄凉灰暗,这便进一步表明他不仅是慨叹古越国的兴亡,而主要是悲悼60年前南宋的倾覆和抗议现实的黑暗。值得提及的是绍兴城外本有南宋六位帝王陵墓,元朝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伽居然于南宋上降表之后的第三年(1278)野蛮地盗挖六陵,窃取珍宝暴露六帝尸骨。这一野蛮行径虽已过去近六十年,但在敏感的汉族士人心中是难以消解悲愤和羞耻的。乔吉丙子游越中,岂能不联想到历史上这惨痛的一幕?因之,我们有理由认为乔吉此曲有浓厚的民族感情蕴含在其中。元朝进入后期,统治者愈加倒行逆施,民生凋敝,邪恶横行,诸多社会矛盾日趋激化,汉族士人的反抗心理更为显著;因之,乔吉笔下越中地区苍凉压抑的情景,既是现实生活的艺术概括,又是他悲愤心理的投射。

[双调·折桂令]荆溪即事

“原文”

问荆溪溪上人家,为甚人家?不种梅花。老树支门,荒蒲绕岸,苦竹圈笆。寺无僧狐狸样瓦,官无事乌鼠当衙。白水黄沙。倚遍阑干,数尽啼鸦。

“译文”

流经阳羡城南的荆溪,溪边有许多人家。请问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不种梅花!枯树干支着大门,野生的蒲草绕着河岸,苦竹圈做篱笆。寺庙里没有僧人,只见狐狸在那里抛瓦;官吏们无所事事,只见乌鸦老鼠在坐衙。溪水清清,溪边黄沙。我久久靠着栏干,数着、数着那啼叫的老鸦。

“注释”

[荆溪]今江苏宜兴市境内的河流,流经宜兴城南,注入太湖。[样瓦]又作“弄瓦”。样,应作“漾”,有抛、玩的意思。[蒲]蒲草。荒蒲,无人管理的野生蒲草。

“赏析”

《荆溪即事》通过对荆溪两岸衰败、粗陋和滑稽景观的描述,表现出作者对理想中的美丽荆溪的幻灭情绪和对现实秩序的否定态度。荆溪流经的宜兴,古称阳羡。这里山川秀美,物产富饶,历史悠久,历来是文人雅土向往之地。荆溪从宜兴城南流过,东入太湖,因之宜兴又曾称作荆溪。三国吴主孙权曾任此地县丞;改过自新为民除害的周处是此地人氏,南宋时荆溪边尚有周处庙;北宋政治家王安石曾任官于此,留有“久闻阳羡溪山好,颇与渊明性分宜”的佳句;苏轼黄州遇赦之后,曾上书皇帝乞求买田阳羡,以“躬耕二顷田,自种十年木”。远在唐代就有许多诗人赞美这片乐土,如杜牧有诗云:“一壑风烟阳羡里,解甲归去路非赊”。张祜《荆溪馆诗》云:“长桥今夜月,远橹下摇声”。许浑有诗云:“荆溪夜雨花发疾,吴苑秋风月满频”。(《题武邱寺僧院》)乔吉无疑是怀着美的憧憬来游历荆溪的,在他心目中此地当是文人雅士隐逸之所,当有梅花遍地绽放。可是,出乎他意料,溪边人家居然不种梅花;映入眼帘的是“老树支门,荒蒲绕岸,苦竹圈笆”,一派粗劣的景象。尤其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寺庙里见不到和尚,只见狐狸在屋顶上抛瓦;衙门里官员们无可事事,只见老鼠乌鸦在堂上穿来飞去。现实的丑与理想中的美,形成强烈反差。作者明显地运用了夸张的笔法,突出肃穆威严之地,存在着令人捧腹的荒谬和滑稽,从而表示他对现实秩序的嘲讽和否定。乔吉以冷眼观世的态度,揭示了元王朝走近末世的迹象,小令的末两句“倚遍阑干,数尽啼鸦”便是在冷嘲中透出的悲凉之音,表明他对现状的清醒认识。此曲放在全部元散曲中来考察,也当属上上之品。

[双调·折桂令]登毗陵永庆阁所见

“原文”

忽飞来南浦娇云,背影藏羞,忍笑含颦。绕鬓兰烟,沾衣花气,恼梦梅魂。似湘水行春洛神,遇天台采药刘晨。愁缕成痕。一枕余香,半醉黄昏。

“译文”

忽然间从水边飞来一朵娇嫩的彩云,背影藏着羞涩,忍着的笑声里含着几分娇嗔。兰花香雾绕着她的鬓发,花气沾满她的衣襟,她是梅花的灵魂,烦恼着我的梦境。好像是美丽的洛神在湘水上游春,遇到了曾在天台山采药的刘晨。相思缕缕,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的愁痕。想入非非的人啊,梦幻着那一枕余香,在似醉似醒的黄昏。

“注释”

[毗陵]县名,今江苏省武进市。[南浦]浦,水边;南浦,泛指面南的水边、渡口。[娇云]喻指美丽的女子。[颦]本指皱眉,这里可引申为忧愁、忧思。[洛神]传说古帝宓羲氏之女宓妃在洛水溺死,化为洛水之神。曹植有《洛神赋》赞叹她美丽绝伦。[刘晨]古小说中的人物,东汉永平年间,郯县人。刘晨与阮肇一道入天台上采药遇仙女,被邀至家半年;还乡时,子孙已历十世,故事见《太平御览》引刘义庆《幽明录》。

“赏析”

《登毗陵永庆阁所见》运用象征和暗示笔法,描写作者在永庆阁偶遇一位绝色女子时所引起的情感波动和爱慕之心。作者对这位异性的印象是如此美好而强烈,“忽飞来南浦娇云”,是这一印象的绝妙概括。“飞来”象征她的轻盈,“娇云”象征她的美丽。“云想衣裳花想容”,“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诗词中的云、彩云使人联想到女性的姣美。乔吉惊呼她似娇云从水边飞来,将永庆阁上所见天边艳丽的云霞与对这位女子的印象融为一体,在视觉上给读者以强烈的冲击。乔吉没直面描写那女子的容貌,只用“背影藏羞,忍笑含颦”二句,暗示她的羞涩和娇嗔;其余笔墨都用在渲染由于美人儿的出现而笼罩永庆阁的迷人氛围,以及作者陶醉其中而产生的对爱情的憧憬。“绕鬓兰烟,沾衣花气,恼梦梅魂。”令人感到这美人儿给整个楼阁带来沁人心肺的氤郁之气,引动诗人许多幻想。但她像梅花一般雅洁,可望而不可即,只有那梅魂进入诗人的梦,给他留下缕缕恼恨而已。元人散曲对女性的描写往往流于色情,乔吉则较为庄重和含蓄。他虽然以“湘水行春洛神”比拟那位女子,以“天台采药刘晨”来喻己,渴望两情之间缱绻成欢,但他相当节制,仅用“一枕余香,半醉黄昏”这样扑朔迷离的意绪,给读者留下遐想的空间。

[双调·水仙子]寻梅

“原文”

冬前冬后几村庄,溪北溪南两履霜,树头树底孤山上。冷风来何处香?忽相逢缟袂绡裳。酒醒寒惊梦,笛凄春断肠。淡月昏黄。

“译文”

从立冬前,寻到立冬后,从这个村,寻到那个庄,溪南溪北都寻遍,两次踏着霜。从孤山的树头树底,冷风飘来淡淡幽香,啊,忽然间遇到梅花仙子,披着素洁的衣裳。我似从酒醉中醒来,从寒梦中惊起,但听见凄婉的笛声呼唤着春光,令人断肠。淡淡的月色、迷濛的黄昏,伴着那梅花悄然绽放。

“注释”

[孤山]杭州的一处风景,在西湖的里外二湖之间,北宋高士、诗人林逋曾隐居于此。[缟袂]生丝为料的白绢所制的上衣。[绡裳]生丝为料的薄纱、薄绢所制的裙。

“赏析”

《寻梅》是乔吉散曲中最具“词化”特征的作品之一,它以含蓄深婉的格调表达他对梅花的赞美和对一种崇高人格的敬慕。作者赞美梅花首先体现在对梅花的苦苦追寻。从冬前寻到冬后,从这村寻到那庄,从溪北寻到溪南,不畏寒风,踏破严霜,对梅花可谓钟情之至矣。他终于寻到了,那是当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逋隐居的孤山。梅花绽放枝头,冷风传来阵阵幽香,诗人似乎张开全部神经来感知这纯然之美,陶醉在淡雅而又凄清的梦境中。诗人为何钟情于孤山之梅,难道果真偌大杭州只有孤山产梅吗?非也。诗人所寻找、所钟情的不仅是梅花,而是一种高洁的情操。林逋结庐孤山,二十年足迹不到城市,不趋荣利,恬淡自适,他是漂泊江湖者心中的一尊偶像。乔吉在孤山上寻到梅花,暗示他寻到了精神支柱。当他亲临孤山,呼吸着梅花清芬之时,他心中自然浮现出林逋那著名的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因之,他以“淡月昏黄”作为《寻梅》的终结,这就表明他不仅在精神上而且在艺术上对林逋的追慕和继承。

[双调·水仙子]瑞安东安寺夏日清思

“原文”

新蝉风断子弦琴,古鸭烟消午篆沉,孤鹤梦觉三山枕。翠濛濛窗户阴,煮茶芽旋撮金。俗事天来大,红尘海样深,都不到一片云心。

“译文”

新蝉的鸣唱在风中消歇,隐者的琴声也停止了;古旧的鸭状香炉,升起缕缕沉香烟,孤鹤般的隐者,从三山梦里醒来。窗外是翠绿的浓阴,挡住了炙人的暑气,嫩茶在壶里沸腾,冒出金色的泡沫。有天大的俗事,海一般深的红尘,都到不了我这白云般悠闲的心。

“注释”

[瑞安]今浙江省瑞安市。[子弦琴]晋代道家代表人物郭象,字子玄;子弦琴,指隐逸者的琴。[古鸭]鸭状的焚香器,香炉。[午篆沉]午间点燃的沉香升起的烟缕。篆,指烟缕。沉,指用以净化空气的沉香木。[茶芽]嫩茶。[撮金]疑指茶煮开时的泡沫,呈金黄色。[红尘]本指闹市的飞尘,这里指人世间(尤其是官场)的纷扰。[云心]心闲散如云。元稹有诗云:“卷舒莲叶终难湿,去住云心一种闲。”(《酬孝甫见赠十首》)[三山枕]三山,指传说中的海上三仙山。三山枕,指梦入三仙山,或指用此枕可梦见神仙境界。

“赏析”

《瑞安东安寺夏日清思》抒发作者清高自许的情怀,描画出隐逸者恬静闲适的生活境界,给人以远隔红尘逍遥世外的超脱感。作者憩息的东安寺在暑气蒸腾的夏日,竟然如此静谧和清凉,浓阴覆盖着的寺院,连蝉声都听不到,抒情主人公如闲云孤鹤,心无纤芥杂念,连梦都是那样清纯,只在蓬莱仙山上留下足迹。即使世上红尘滚滚,都休想牵动他的心。他端坐在翠绿掩映之处,拨着古琴,品着新茗,想像自己是晴空中一朵无拘无束的云。这是何等悠闲的心境!此曲又一次让我们领略到乔吉的道家精神。

[双调·水仙子]重观瀑布

“原文”

天机织罢月梭闲,石壁高垂雪练寒。冰丝带雨悬霄汉,几千年晒未干。露华凉人怯衣单。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译文”

像织女将雪白的绢帛,垂挂在陡峭的石壁;像带雨的冰丝,从九天直落人间,太阳晒了几千年,没能把它晒干。水气迷濛如夜半浓雾,令人凛然生寒。这是白虹到深涧来饮水,玉龙飞下了山,晴天大雪落满河滩!

“注释”

[瀑布]疑指著名的雁荡山瀑布。[天机]神话中织女的布机。[雪练]洁白如雪的丝绸。[霄汉]指天的极高处。霄,云霄;汉,天河。[露华]这里指瀑布所散发出的水雾。[怯衣单]畏冷而觉衣服单薄。

“赏析”

《重观瀑布》风格豪迈而清丽,恰到好处的博喻,将瀑布的壮丽景观像图画一般展现在读者面前。作者先将瀑布比作织女从九天织就的白练高悬绝壁之上,给人以恢弘的印象;紧接着以“冰丝带雨悬霄汉,几千年晒未干”这出人意表的巧喻,将读者引进水气蒸腾如雾如烟的氛围中,比前一个比喻有了更强烈的动感,气象万千的大自然客体和凛然生寒的观赏者都呼之欲出;但作者没有停止设喻,接连以“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这连珠炮式的比喻,使自然界这一奇观更呈五彩缤纷。当阳光照射瀑布时,的确会出现彩虹,而水帘巨大落差所溅起的水柱和水花,又的确似晴天飞雪,至于将整个瀑布比做一匹奔腾而下的玉龙虽非独创,但与前后二个比喻连在一起,无疑大大加强了本体的气势,从而使全曲成为一幅灵气浑然贯通的观瀑图。作者博喻技法的成功运用,既得力于他想象的丰富和超拔,而且源于他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和深深热爱。

[双调·春闺怨]黑海春愁

“原文”

黑海春愁浑无处躲,嫩香腻玉渐消磨。瘦呵也不似今春个。无奈何!自画双娥,添得越愁多。

“译文”

春愁啊,如茫茫黑海,无处可躲。玉一般的肌肤啊,渐渐被愁消磨。往年也有春愁,可不像今春瘦。无可奈何!孤独的人儿哟,只好自画娥眉,可是越画心中的愁越多。

“注释”

[嫩香腻玉]形容女子柔嫩美丽的肌肤。[浑]简直。[自画双娥]这是怨词,因为身边没有像张敞那样能为夫人画眉的夫君,所以只好自己描眉。双娥,双眉。

“赏析”

《黑海春愁》如曲牌子的名字“春闺怨”一样,真切而细腻地展示了独处闺中的女子的无尽春愁。春天,木欣欣而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它应该给人们带来希望和喜悦;可是曲中的女抒情主人公却陷于无边的孤独和愁苦之中。这是为什么?在极有限的篇幅里,作者不可能正面做出回答。但“自画双娥,添得越愁多”这结束句,读者已经明白无误地读出这位女子的秘密:她的夫君(或心上人),已远离他而去。张敞画眉的故事,在乔吉的时代相当普及;这女子无奈中只好自画娥眉,但内心却越描越沉重,对爱情的渴望和失去爱情的烦恼,尽在这细节中矣。乔吉可以说是描写女性心理的高手,他用“黑海”这两个阴沉沉的字眼,展开了一个巨大的意象,一个令人窒息的意象,象征春愁无边无缘,女主人公无法躲藏、无法逃脱,只能浸透其中,承受煎熬,付出形容憔悴,玉肌消磨的代价。在数量极多的以闺愁为题材的散曲小令中,乔吉此曲堪称风格独标。

“作者简介”

刘时中,元代中后期著名散曲家,生平及籍贯不详,或认为他是江西人,元文宗天历年间(1328—1330)尚健在,是《上高监司》这首著名套曲的作者。今存散曲小令75首,套数4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