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格桑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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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2)

两次进攻都遭到失败,噶朵非常恼火,他咆哮如雷,怒斥部下不中用。他原来以为包围了整个牦牛运输队,把他们全部消灭掉,把粮食抢光、烧光,这样不仅可以拖延和阻止大部队到拉萨,还可以在噶厦面前显示自己的"本领",以后"驱汉"成功、西藏"独立"之时,他也算个小小的"功臣",可以青云直上。后来才发现,他们进攻的只是运输队的一小部分,其中的"汉兵"也不多。他想:这一小点儿部队都对付不了,怎么能消灭整个运输队?不消灭运输队,怎么能在藏北草原拖住解放军?自己又怎么向拉萨当局交代?我们在国内干得不好,叔父他们在国外说话腰杆也不硬,也会骂自己无能。他知道,叔父对他抱有很大期望,不让他在多岭庄园经营巨大的家业,为的就是让他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想到这里,望着解放军的阵地,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等着吧!等冲上去,我要喝你们汉人的血,把你们的心挖出来下酒吃。"

噶朵让几个人把所有的马匹都赶到山冈后面去,命令徒步进攻。他对一个在昌都收编的土匪头目说:"这次你带人往前冲,冲上去我让你当如本。"又从自己脖子上取出一个银制的护身符,挂在那个小头目身上,说:"这是佛爷亲自给我的,你带上它,汉人的武器再厉害,也伤害不了你。"

那个小头目一弯腰,感激地说:"谢谢代本。你看吧,冲不上山头,不算英雄好汉。"

噶朵又大声对土匪们说:"你们要大胆往前冲,谁要先冲上山头,我有重赏;谁要后退一步,马上枪毙。"

土匪们很快发起了第三次进攻。看来这次是下了最大的决心,非要吃掉运输队不可。在噶朵的亲自督促下,匪徒们吼叫着,从南北两面不要命地往前冲。

战士们坚守着南北两个阵地,沉着勇敢地打击敌人。南面由李刚指挥,北面由何春生指挥,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

这时,运输队员们不愿在后山隐蔽,纷纷要求参加战斗。吉村第一个走上山来,其他队员们也跟了上来,从烈士和伤员们手中拿过枪,投入战斗。藏族队员们都很勇敢,虽然枪法不准,但增加了火力,给敌人很大的威胁,把他们的进攻暂时压了下去。

为了保护藏族兄弟的安全,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李刚让队员们赶紧撤到后山隐蔽,看管好牦牛,但他们谁也不肯下去。后来李刚让他们把伤员同志抬到后山去,队员们才不得不离开阵地。但吉村始终不肯下去。

不久,匪徒们又发起冲锋,用机枪疯狂扫射,一步步逼上来。战士们顽强地进行抵抗,敌人的尸体在他们面前不断增多。但匪徒们在噶朵的督促下不敢后退,步步进逼,他们疯狂地喊叫:"汉兵们,投降吧!""你们被我们包围啦!不投降没有路走。"

战士们用猛烈而准确的射击回答敌人的狂吠。

敌人遭受大量杀伤,但还是拼命往前冲,噶朵拿着两支盒子枪,涨着脖子高喊:"冲啊!冲呀!把汉人杀光!"他又派了一小股匪徒到后山,用机枪向运输队员们和牦牛射击,企图把我军的一部分兵力引过去。很多牦牛被打死,牛群受了惊,乱叫乱跳,挣断绳索逃跑了。

李刚见此情形,立即命令二班长带领几名战士,去打退那股匪徒。

二班长带着一挺轻机枪,五个战士,向枪声密集的后山跑去。他们刚到半山腰,见一股土匪正向运输队员们疯狂扫射,二班长马上命令战士们架起机枪,从侧翼向匪徒们扫射,加上冲锋枪、卡宾枪,一起向敌人猛烈开火。匪徒们遭到这出其不意的打击,十分惊慌,立即把枪口转向他们,对运输队员们的威胁就减少了。在激烈的战斗中,二班长不幸中弹,负了重伤,但他仍顽强地坚持战斗,指挥战士们狠狠地打击敌人,把敌人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以保护藏族兄弟和牛群。

李刚、边巴和吉村在阵地上看见二班长为了保护藏族兄弟而倒了下去,感到十分悲痛。边巴咬紧牙关,眼里喷射出怒火,紧握冲锋枪,决心为战友报仇。

这时,噶朵又指挥匪徒们发起了新的进攻。边巴看见那个戴狐狸皮帽子的匪首有点儿像噶朵,正挥动着两支手枪,在驱赶匪徒,不由得心里燃起愤怒的烈火。他没有等敌人靠近,也没有等李刚下命令,甩出去一颗手榴弹,端起冲锋枪就朝那个匪首冲去。

李刚一把没有拉住,边巴已经跑出去几十步。李刚赶紧命令他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了,边巴被敌人发现,向他射来一排密集的子弹。李刚又命令边巴卧倒。刚好前面是一个乱石堆,边巴趴在乱石当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敌人继续向他猛烈扫射,使他抬不起头。他周围的石头上,不断迸发出火星。

匪徒们在噶朵的驱赶下,继续向前蠕动,离边巴越来越近。有些匪徒发出狂叫:

"冲啊!快抓活的!""抓到'红汉人'有重赏。"

看到这情形,李刚十分着急。他当机立断,决定组织小股兵力,进行反冲锋,打退敌人的进攻,趁机把边巴救回阵地。他命令吉村和几个战士坚守阵地,掩护他们;让两个战士等他们打退敌人后,把边巴救上来;自己带领几名战士,从一个小山包匍匐前进,绕到敌人的左侧。这时,几十个匪徒狂叫着,一步步向边巴逼近。李刚一声命令:"打!"一排手榴弹扔向敌人,在敌群中爆炸,接着又是一阵冲锋枪猛烈的扫射,有几个匪徒倒了下去。受到这意外的猛烈打击,匪徒们惊慌失措,哭爹叫娘,呼神喊鬼,退了下去。趁着这个机会,边巴在两个战士的帮助下,迅速撤回了阵地。

噶朵见快冲上山头的匪徒又被打了下去,十分恼怒,立即命令所有机枪一起向李刚他们扫射。

李刚在打退敌人的进攻以后,迅速率队返回阵地。见他们撤回去了,刚被打下去的匪徒,又吼叫着冲了上来。李刚命令战士们迅速上山,自己带着一个战士在后面掩护。这时敌人集中向他俩扫射,李刚的胸部不幸中弹,负了重伤,几个战士又返回去,把他背上山来。

到了山上,李刚忍着剧烈的伤痛,顽强地坚持战斗,继续指挥,再一次把敌人打了下去。

这时,边巴和吉村赶紧跑到李刚面前。小周正在给他包扎伤口,胸前到处都是血,他脸色苍白,眼睛微闭,边巴蹲在他的身边,着急地喊:"李队长!李队长!"他十分后悔,因自己的鲁莽行为,使李队长负了重伤。

李刚微微睁开眼睛,见边巴在跟前,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边巴带着哭声说:"李队长,您……"一种难过和悔恨的心情使他说不出话来。

李刚见同志们围在他的旁边,立即发出命令:"不要管我,坚守岗位,准备战斗。"他紧紧咬着嘴唇,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小周含着眼泪守护在他的身边,因为药品缺乏,也没有办法替李队长减轻痛苦。吉村见李队长流血过多,小周除了用急救包包扎外,也没有什么止血的办法,立即转过身,不顾呼啸的子弹,拼命朝后山跑,到运输队员那里去找麝香。

李刚刚发出命令,匪徒们又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战士们按照李刚的命令,投入新的战斗……

在离战场四五里远的地方,才巴带着几个土匪,强迫那些乌拉把粮食和弹药背到一个小山冈上去。在这些乌拉里,少数是附近的贫苦牧民,大部分是朝佛的香客。噶朵让才巴在这里选一个有利地势,挖好工事等他们。噶朵预先做了两手准备:一旦袭击运输队得手,他让才巴带着乌拉来背粮食,带不走的就统统烧光,然后趁解放军的追兵未到,跑到嘉黎宗和边坝宗一带去,同中路的土匪汇合;万一作战失利,这里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够喘口气。让其他人抵挡一阵,自己可以逃跑。

在这丘陵地带,这个山冈比较高,山脊较为宽阔,往南、往北,都可以走。才巴听到这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枪声,从半夜一直打到清晨,知道战斗进行得并不顺利,不像噶朵原来想象的那样,能一口吃掉运输队。他估计再拿不下运输队,解放军的援兵就会赶到,噶朵就要带着败兵退下阵来。所以他在这里准备了几匹好马,刚才又加了一把料,连鞍子都备好了……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战,对自己说:对,现在要赶紧按照第二个方案准备。他挥舞皮鞭,让乌拉们赶紧修工事。

朝佛的香客们都不愿替土匪当乌拉,更不愿在这荒凉寒冷的地方挖工事。有几个人同土匪们吵起来,一位五十开外的老阿爸说:

"我们是朝佛的香客,要到拉萨去朝拜'觉卧',你们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才巴抽了那位老人一皮鞭,大声说:"就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事多,什么朝佛不朝佛,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听话就打死你们。"

一些人高喊:"不许打人!不许打人!"

人越聚越多,乌拉们几乎把才巴和几个土匪围起来,大家吵吵闹闹,气愤地说:

"我们是信佛的,为什么让我们来打仗?"

"不让我们去朝佛,是有罪的呀!菩萨会给你们降临灾祸。"

才巴怕噶朵回来时工事还没有修好,心里很着急,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要饭的混蛋,不许吵闹,快去干活。"见大家依然不动,他又举起皮鞭,朝着最前面的那个老阿爸乱打乱抽。老阿爸忍无可忍,愤怒地扑上去,抓住皮鞭和他扭打。那些乌拉们也上前帮忙。才巴看到大家愤怒的样子,害怕把事闹大了,自己控制不住,必须拿一个人开刀,吓唬其他人。于是他对土匪们下令:

"站着干什么,捅死他,快捅死他。"

几个土匪冲上去,用刺刀乱刺,那位老阿爸立刻倒在血泊中。几个农奴扑在阿爸身上痛哭。年纪大一些的人,双手合十,向天祈祷。乌拉们更加气愤,要冲上去同土匪搏斗。才巴赶紧掏出盒子枪,朝天打了一梭子,大声说:

"不许闹!谁敢再向前一步,就开枪打死他。"土匪们也端着枪,把枪口对着乌拉们。

乌拉们一个个紧握拳头,愤怒地面对着寒光闪闪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也不敢再往前冲。

才巴又换了一副面孔,对大家说:"刚才大家要是听我的话,好好干活,也不会出这个事。我知道你们是朝佛的香客,等噶朵代本消灭了汉人的运输队,抢到大洋和粮食,就分给你们一些,让你们到拉萨去。"他指着枪响的方向,说:"你们听,仗快打完了,噶朵代本马上就会回来。"自从离开扎青宗以后,噶朵就不再用假名了。

几个土匪横眉怒目地端着枪,向前冲了几步,大声呵斥:

"快干活去!谁敢不去,就像这个老家伙一样,一刀把他捅死。"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妈,右手拿着一把铁锹,左手紧握拳头,眼睛里射出一道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才巴,上牙紧咬着下唇。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充满了怒火,但她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感情。她用眼角扫了一下旁边几个怒气冲冲的青年人,然后一转身,慢慢地走了。其他的乌拉们,怀着无比愤怒和仇恨的心情,也渐渐散开了。

在才巴和几个土匪的驱赶下,那些衣衫褴褛的乌拉们,有的在吃力地挖冻土,有的在艰难地搬石头。那个老阿妈拿着一把铁锹,挖两下,又站起来,侧耳细听前面的枪声,不时同旁边的几个年轻人交换眼色。听着前方一阵比一阵更紧的枪声,她的心怦怦跳动,身子微微颤抖,连锹把也握不牢。但她极力克制自己,使紧张的心情镇静下来。她拄着铁锹,仔细听着前面的枪声,好像要从这枪声判断战斗进行的情况,同时不断用眼角朝左右扫视,注意周围的动向。

"叭!"冷不防从背后打来一皮鞭,落在她的头上,又听到才巴号叫:"快!站着干什么?等噶朵代本回来还干不完,会把你们统统打死。"

那个老阿妈咬着牙,忍着痛,一动不动,好像这皮鞭不是打在她的身上,才巴也不是在向她呵斥。她弯下腰,装着挖土的样子,又朝前面的几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才巴拿着皮鞭,又在她背上敲了一下:"快挖!快挖!"然后大摇大摆地朝前走去。刚走过去两三步,老阿妈突然站起来,举起铁锹,猛地向才巴头上砍去。这动作,简直像狮子一样凶猛,才巴趔趄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前面那个年轻人又朝他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一锹,才巴当即倒在地上。老阿妈"嗖!"的一声拔出腰刀,上前一步,从才巴后背一直捅到前胸,她赶紧抽出刀,鲜血顺着刀涌流,溅了她一身。她也顾不得这些,双手把才巴的尸体翻了个个儿,顺手把他的手枪夺了过来。那个年轻人已经把才巴的英式步枪拿在手上,又伏下身子去解子弹带。

几乎在这同时,其他的土匪也都被乌拉们收拾,两个被打死,三个像捆山羊一样被捆了起来,枪也被乌拉们抢到手。

乌拉们有的举着枪,有的举着刀,有的挥舞铁锹或木棍,自动地跑到那个老阿妈跟前,也有几个年纪稍大的香客,双手捂着脸,害怕地说:

"有罪呀,有罪!""朝佛的人为什么要杀人!"

那个年轻人大声问:"其梅卓玛拉,您说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其梅卓玛就是那个老阿妈。她挥动着带血的拳头,大声说:

"乡亲们!噶朵是个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是我们贫苦农奴的死敌。他不让我们到拉萨去朝佛,强迫我们当乌拉,给他背粮食和弹药,他打算抢了金珠玛米的东西就跑。"

其梅卓玛又指着那几匹马说:"你们看,他们把马鞍都备好了,想把我们丢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地上冻死、饿死。"

被激怒的香客们愤怒地说:

"他真是吃人的豺狼。"

"不给他当乌拉,打死他!"

这时,其梅卓玛听见前面的枪声越来越急促,说明战斗在激烈地进行。她毅然决然地说:"乡亲们,噶朵这伙干尽了坏事的土匪,马上就要被金珠玛米消灭。我们快去打死噶朵,找金珠玛米!"

"走!快走!打死噶朵,找金珠玛米!"香客们纷纷响应。

其梅卓玛和几个年轻人,骑上才巴他们的马,向着枪声急促的方向奔驰而去,其他人紧随其后。有几位老年人在他们的背后喃喃地说:

"朝佛的人为什么要去打仗,有罪呀,有罪!"

阵地上的战斗,在激烈地进行。李刚已昏过去两次,何春生代替他指挥。

一个土匪小头目见伤亡惨重,仍攻不下这个山头,这时天已大亮,他怕解放军的增援部队很快就会赶到,走到噶朵跟前,悄声说:"代本拉,咱们撤吧!"

"撤?"噶朵也这么想过,但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棍,不甘心认输,要孤注一掷。他对这个运输队怀有刻骨的仇恨。他知道,他们是从扎青来的。他同扎青兵站的人,斗了几个月,始终没有斗过人家;而扎青兵站的人,又是从色桑渡口来的。他想:真是冤家路窄!色桑一战,把我噶朵打得那么惨,这个仇不报怎么行?!他把心一横,咬着牙,说:"你掩护,我带着全体人马冲锋。攻下山头,杀死'红汉人',马上就撤。"他在两支手枪里,都上满子弹,然后向匪徒们下达命令:"冲,谁先冲到山顶,赏一千块大洋,让他当甲本,不,当如本。"

那些土匪在噶朵的驱赶下,号叫着,又发起了新的进攻。那个小头目把所有的机枪组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火力网,企图压住解放军的火力,掩护匪徒们冲锋。

在噶朵的逼迫和重金奖赏的诱惑下,一些亡命徒气势汹汹地往上冲,有的匪徒一面射击,一面狂妄地喊叫:"汉兵们!快投降吧!""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