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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冬日香山

开三天会,就住在公园内的别墅里。偌大个公园为我们独享,也是一种满足。早晨一爬起来我便去逛山。这里,我春天时来过,是花的世界;夏天时来过,是浓阴的世界;秋天时来过,是红叶的世界。而这三季都游客满山,说到底是人的世界。形形色色的服装,南腔北调的话音,随处抛撒的果皮、罐头盒,手提录音机里的迪斯科音乐,这一切将山路林间都塞满了。现在可好,。

过去来时,路边是夹道的丁香,厚绿的圆形叶片,白的或紫色的小花。现在只剩下灰褐色的劲枝,头挑着些已弹去种子的空壳。过去来时,林间树下是厚厚的绿草,茸茸地由山脚铺到山顶;现在它们或枯萎在石缝间,或被风扫卷着聚缠在树根下。过去来时,山坡上是些层层片片的灌木,扑闪着已经霜红的叶片,如一团团的火苗,在秋风中翻腾;现在远望灰蒙蒙的一片,其身其形和石和土几乎融在一起,很难觅到它的音容。在山下一望山顶的鬼见愁,黑森森的石崖,蜿蜒的石路,历历在目。连路边的巨石也都像是突然奔来眼前,过去从未相见似的。可以想见,当秋气初收,冬雪欲降之时,这山感到三季的重负将去,便迎着寒风将阔肩一抖,抖掉那些攀附在身的柔枝软叶,又将山门一闭,推出那些没完没了的闲客。然后正襟危坐,巍巍然俯视大千,静静地享受安宁。我现在就正步入这个虚静世界。

与春夏相比,这山上不变的是松柏。一出别墅的后门就有十几株两抱之粗的苍松直通天穹。树干粗粗壮壮,溜光挺直,直到树梢尽头才伸出几根遒劲的枝,枝上挂着束束松针,该怎样绿还是怎样绿。树皮在寒风中呈紫红色,像壮汉的脸。这时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走到松枝间却寂然不动了。我徘徊于树下又斜倚在石上,看着这红日绿松,心中澄静安闲如在涅槃,觉得胸若虚谷,头悬明镜,人山一体。苍松之外,还有一些幼松,栽在路旁,冒出油绿的针叶,好像全然不知外面的季节。与松做伴的还有柏树与翠竹。柏树或矗立路旁,或伸出于石岩,森森然,与松呼应。翠竹则在房檐下山脚旁,挺着秀气的枝,伸出绿绿的叶,远远地做一些铺垫。你看他们身下那些形容萎缩的衰草败枝,你看他们头上的红日蓝天,你看那被山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你就会明白松树的骄傲。他不因风寒而筒袖缩脖,不因人少而自卑自惭。我奇怪人们的好奇心那么强,可怎么没有想到在秋敛冬凝之后再来香山看看松柏的形象。

当我登上山顶时回望远处,烟霭茫茫,亭台隐隐,脚下山石奔突,松柏连理,无花无草,一色灰褐。你看这山,他借着季节相助舍掉了丁香的香味,芳草的倩影,枫树的火红,还有游客的捧场。只留下这常青的松柏来做自己的山魂。山路寂寂,阒然无人。我边走边想,比较着几次来香山的收获。她在回顾与思考之后,毅然收起了那些过眼繁花,只留下这铮铮硬骨与浩浩正气。靠着这骨这气,她会争得来年更好的花,更好的叶,和永远的香气。

香山,这个神清气朗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