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兰陵相思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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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帷宫拂帝萝

昭文殿廊檐下悬挂着一盏盏白纱覆盖的宫灯,灯火透过薄若蝉翼的轻纱现出淡粉之色,光线朦朦胧胧,整座殿阁如被轻烟缭绕,衬托着一轮圆月,漫天星斗,犹如蓬莱仙阁一般。

魏雅等小内侍依序值守,他眼尖瞥见了我,赶着近前欲接我手中盛满药汁的玉盅,说道:“娘娘仔细烫了手!让奴才来吧。”

我隐约听见殿中有人细声说话,问他道:“难道此时还有朝臣前来觐见殿下么?他可曾用过晚膳?”

魏雅将玉蛊捧好,低声微笑道:“倒不是朝臣,是安吉公主。殿下今日看见一份奏折,让奴才请安吉公主过来,与她商议一事。”

经历徐州一战后,我与安吉公生互相引为知己,那日萧统出面保全了二皇子萧综的性命,任由北魏人将他暗中带至北方,此后再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任何音讯,吴淑媛因萧综的身世秘密被揭穿,不久后自缢身亡,宫中所有人皆不再提及他们的名讳。

这几日我因皇后丧仪常常与安吉公主会面,虽然因种种繁杂事务没有与她促膝叙谈过,却能感觉到她心中对萧综的深深眷恋之意,她与萧综的情义表面看似断绝,可萧综平毕竟是她初次心许的男子,还是她第一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她决不可能心如古井水一般平静。

萧统夜召安吉公主前来昭文殿,必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示意魏雅不要惊动他们,悄悄凑近虚掩的殿门,从门缝中向内张望,十分好奇他们兄妹之间究竟在谈些什么。

殿内灯火明亮,萧统身着朝服端坐在桌案前,手持一支朱批羊毫笔,似乎正在批阅奏折。

安吉公主身着一袭青紫色宫裙,斜斜站在案旁,低头翻阅着一本奏折,她略圆的脸蛋不再像兰陵初见时那般丰腴红润,眉目间亦不再有昔日的顽皮骄纵感觉,脸色沉重肃然、默默无语。

萧统批完了桌上奏折,将其细心合拢,叠放到右手边一杳整齐的奏本上,向安吉公主说道:“我今日的其他奏折都已批阅完了,丞相王莹奏折中所写之事,你都看明白了么?”

安吉公主缓缓抬起头,凝眸看着萧统说:“大哥,我看明白了。”

萧统视她的目光温柔和蔼,带着无限关切之意道:“王莹代其幼子王实求婚尚公主,如今诸位皇姐与四皇妹、五皇妹皆已嫁出,惟有六妹待字闺中,王实所求便是六妹。”

安吉公生并无太多表情,答道:“前年春天父皇行猎郊外时,我曾经见过王实,因为他的马儿挡了我的路,我曾用皮鞭打过他…他后来常常托人寄书信给我。”

萧统略加沉吟,才说:“王实现任中书省秘书郎,文采人品皆出众,他属意六妹才会托丞相前来求亲。我请六妹过来,正为询问六妹心中所愿,此事可允亦可不允,六妹不必有所顾忌。”

安吉公主走近一步,将奏折平放在他面前,淡淡言道:“王莹是父皇倚重的重臣,大哥怎好驳他的面子?我三岁时母妃就已薨逝,如今父皇母后皆不在,长兄如父,一切任凭大哥做主。王实既然求娶我,大哥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萧统并不提笔,对她道:“六妹,婚姻大事非比寻常,你不妨多斟酌几日再告诉大哥如何抉择。你倘若下嫁与王实,今生今世就要一心一意与他相伴终老,异日不能再后悔了。”

安吉公主眼神坚决,摇了摇头说:“不必斟酌了,我知道大哥处处为我设想,但是我既然答应嫁他,就必定不会后悔。请大哥准奏。”

我留心听至此处,见安吉公主愿意另嫁王实,心中暗自赞同。

她与萧综的感情本是一场畸恋,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倒不如遗忘过去,另外寻觅一位真心真意之人。据萧统所言,那王实是朝臣中出类拔萃的少年才俊,且是重臣之子,论及人品门第,堪配得上安吉公主,应是一门大好姻缘。

萧统不再犹豫,提起朱笔在那张平放着的奏折上飞快写下几个字,然后将它依样放置在案头。

安吉公主向他告辞后,轻移脚步向殿门处走来。

我闪身隐藏在廊柱后,她并未发现我,与几名庭院中等候的侍女一起离去。

魏雅在门外等候多时,趁着殿门敞开之际捧着那盏药汁进殿,跪禀道:“娘娘刚刚送来的,还热着,请殿下进用。”他本是萧统贴身近侍,说完了这几句,又趋前低笑道:“殿下真是好福气,连奴才都看得眼热······如此严寒的天气,娘娘还亲自走这一趟呢!”

萧统似乎并不关注玉盅,问他道:“我不是让你们转告来人,告诉娘娘无事多在宫中歇息,不必做这些甜羹了么?现在时候尚早,你随我一起去云华殿看看。”

魏雅见他误会,急忙上前解释,笑嘻嘻说道:“依奴才看,殿下今晚不必去云华殿了。”

萧统微有诧异,说道:“为什么?”

他一语未了,我轻轻闪身进殿,魏雅见状补充道:“奴才刚才说的娘娘就是云华殿谢妃娘娘,并非凌华阁沈妃娘娘!”他言毕迅速转身退出殿外,且将殿门严严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我走近桌案端起那盏药汁,站在萧统面前对他娇柔微笑,说道:“这玉盏中的汤羹,萧郎若是不用,我可就要拿走了!”

萧统的明眸中霎时射出喜悦的光芒,低唤出声道:“小紫儿!怎会是你?”他见殿内四面无人,移步向前将我揽入怀中,手掌轻轻抚摸我的脊背,将唇缓缓印在我的脸颊上。

我惟恐打翻了药汁,将那玉盏紧紧抱在胸前,嘟囔着说:“萧郎,先放开我,玉盏里面有药汁······”

萧统微微放松了我一些,低头按过那玉盏,将盏盖揭开,问我道:“是什么药汁?”

天气严寒,我适才一路行走,又在昭文殿外等候了许久,药汁似乎早已凉透了,我略施法术将药汁温热,萧统揭开盏盖之际便有热气升腾,一阵清冽的药草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我向他顽皮眨眼,撒娇说:“是我向太医求来的强身健体的药汁,萧郎喝了它吧。”

原本以为他要追问来龙去脉,是哪位太医所开药方、药汁内又有哪些配料、究竟才何功用等等,岂料他并未多言半句,只向我颔首微笑应允,然后将玉盏接近唇边,一饮而尽。

我见萧统爽快喝下药汁,心中顿觉宽慰,红藤的药方一向很有灵脸,医治病患只需一帖药即可,他今日服用此药,不过三五日一定能恢复精神,不会再受法术荼毒。

他放下玉盏,自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我看清了正是我绣着小狐狸画像的那一块,急忙将那锦帕接过替他拭去吞角的残留药汁。

他低头握住我的手,柔声说:“强身健体的药汁我已经喝了,小紫儿有什么奖励给我么?”

我踮起脚尖亲吻萧统的脸颊,他回应着我的亲吻,二人亲密缠绵了许久,他的身体温度渐渐升高,说话的语气渐渐低沉,如水的明眸中亦渐渐显出灼人的热度,双手更紧地拥住我。

我们虽然每日见面,却有数日不曾同房,他在昭文殿中独居多时,即使再清心寡欲之人,亦有难以控制的时刻;我毫不掩饰对他的眷恋和渴望,乖巧柔顺地依附在他胸口,聆听他微微紊乱的心跳声。

萧统轻声道:“我命人将宫院门锁上,我们······”

我料想他本是极为谨慎之人,按礼皇帝太子均不得在国丧期间召幸妃嫔,惟恐他心存顾忌,故而一直不敢对他提及今晚留宿昭文殿,此时见他主动挽留,心中求之不得,仰头微笑着对他说:“我今晚不要回云华殿去,我想留在此处陪伴萧郎,好么?”

他眼神无限温柔,将我拦腰抱起,向内殿走去。

内殿浅青色的帐幔低垂,两只长嘴的仙鹤徐徐吐出袅袅轻烟,锦帐内透出温暖馨香的气息。

他伸手拂开锦帐,将我放在床榻上,俯身亲吻我的颈项。

我们的衣裙迅速四散飘落在床前厚厚的红色羊毛锦毡上,我在他耳畔婉转低语,他的呼吸越来越乱,渐至轻轻喘息,我不敢再对他使用《素女经》心法,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红藤对我所说的“秘术”,心中暗自祈祷自己能够尽快怀上他的子嗣。

我们交汇融合的瞬间,我突然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心跳加快,头脑一片晕沉。

我迷迷茫茫蜷缩依偎在萧统怀抱中,紧紧倚靠着他的身体。

他俊面微红,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低声道:“紫儿这些天在母后灵前不停叩首跪拜,想必是累着了。”

我用指尖绕弄着他的发丝,说道:“我才不累。皇上皇后如今皆不在宫中,萧郎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了。你刚才为什么不问我,那些药汁从何而来、具体有何效用?”

他轻声道:“紫儿既然让我喝下此药,我又何必多问?”

我娇笑道:“你不怕我故意欺骗戏弄你么?”

他眸光凝视我片刻,轻轻说道:“我不怕被欺骗戏弄,我所害怕的只是你不肯留在我身边。”

我并未细究他话中之意,想起眼前种种从他身边逃开的情形,向他露出一个顽皮的笑脸。

他略顿了一下,又对我说:“母后丧仪举行完毕,明日一早我与三弟、五弟一起去同泰寺觐见父皇。听说宝志大师并未替父皇剃度,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父皇决意离宫后,诸位母妃都伤心不已,希望能够劝解父皇回心转意,即使在皇宫内设佛堂修行也好。当年我们时常担心畏惧父皇查考我们的功课,如今思慕慈颜,却······”

窗外北风呼啸,隐约传来三更鼓敲击的声响。

我睁大眼眸,听他讲述与三皇子萧纲、五皇子萧续儿时的一些故事,突然想起萧纲在京城内遍布眼线,试探着问:“萧郎,三王爷受封晋安王,他的封地究竟有多大呢?”

他轻柔答道:“除苏杭之外另有四城,皆是江南繁华去处。”

我闻言暗想道:“看来皇帝萧衍还是偏爱萧纲,赐他的封地如镇江、扬州等皆是物产丰饶、民风开化之地,只是不知萧纲自己是否满意?萧纲为人深藏不露,旁人完全无法窥知他的心事,倘若他与四皇子萧绩一般,表面看似对太子恭顺,其实心中别有图谋,萧郎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须得提醒萧郎多加留意他才是。”

我思及此处,正要对萧统说话,他说:“你若是喜欢苏州杭州,我过几日就带你去西湖别苑小住一阵。宫中接连发生许多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实现诺言,对不起你。”

他以为我询问萧纲封地是为了出宫游玩,语气略带歉疚,我急忙摇头道:“我不是为了玩······”

他忍不住开心微笑,起身放下帷幔抚摸着我的发丝道:“时候不早,小紫儿快睡吧。年前我一定带你出宫,去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的地方,好么?”

我点头依偎着他,只觉得无限甜蜜安宁,在他臂弯中合眸安睡。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我醒来时萧统已离开昭文殿,我待他走后不久,立刻起床将衣物穿好,准备趁冬日清早宫中无人悄悄回转云华殿。

魏雅将我送出殿外,说道:“殿下叮嘱说,清晨的霜大,竹桥路滑,请娘娘一路小心行走,殿下从同泰寺归来就去看望娘娘。”

我回眸微笑,告辞而去。

我踏入东宫大门,如同往常一样绕过门后的假山屏障,向相思湖的方向走过去,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奴婢叩见谢妃娘娘。”

我本以为此时宫内无人行走,抬头看时不禁吓了一跳,那与我打招呼的侍女,赫然竟是映兰宫人,那些侍女身后,站立着许多手持刀剑的宫廷侍卫,约才数十名。

假山附近的小亭内端坐二人,正是丁贵嫔与沈忆霜,她们身旁还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穿着绣有八卦图案的道袍,面貌清癯刚直,手执一柄拂扫,褚人眸光皆犀利无比注视着我。

我眸光轻转,微觉不妙。

丁贵嫔分明是有备而来,而且她身旁道人似乎颇有几分道行,并非江湖泛泛之辈,她们的目标似乎正是我。

我向前走了几步,对丁贵嫔行礼道:“妾身参见贵嫔娘娘。”

丁贵嫔凝望着我,眸光中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关怀和宽容,语气微冷,制止我道:“你不要再靠近本宫了,好好站着,别动。”

她示意身边道人,那老道低头默念了几句“无量天尊”,突然抬起头,对我大声喝道:“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我只觉眼前一阵金星闪动,头脑仿佛遭受一物重击,瞬间头疼欲裂,又痛又乱,几乎无法思考和呼吸。

那老道的佛尘再次挥起时,我施尽浑身解数,运用法术逃脱闪避,岂料他的拂尘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我笼罩其中,我无法离开亦无法躲避,他的拂尘击打在我左肩上时,我惨呼了一声,身子从空中坠落,立刻摔倒在地面上。

冬至时分,小径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我趴伏在冰冷的碎石上,左肩伤口痛得无法动弹,抬头对那老道说道:“你是谁?为何如此蛮横无理?”

那老道收住阵势,低头默祷了一句,才道:“我本世间降伏妖魔之人,你等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张天师本是我初收长徒,他虽然不肯明言你的来历,又怎能瞒得过老道的眼晴?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大梁江山尽系于他一人身上,你竟敢以妖术蛊惑太子、祸乱宫廷,老道今日若不将你收伏,他日难免会有褒姒乱周、妲己亡商之祸!”

我摇头说道:“我从未蛊惑过萧郎,更从未祸乱过宫廷,我不会害他的!”

丁贵嫔表情更加冰冷肃然,对那老道说:“此女究竟是何妖孽?”

那老道裣衽应答道:“她与寻常妖孽不同,不知借助了何方圣物幻化人形,将其法力禁锢并不能让她现形,除非······”

丁贵嫔见他犹豫踌躇,忙道:“天师请直言无妨,只要能够设法让她原形毕露,太子必定会识破其居心,不再受其引诱。无论是何方法,本宫皆愿意一试!”

那老道见她如此迫切,缓缓说:“禀娘娘,所有妖族皆无法抵挡老道的三昧真火烧灼,无怜她仪仗何物变成人形,遇真火亦会现出原貌,请娘娘命宫人速设祭坛,将其束缚于祭坛之上,老道再来施法。”

丁贵嫔闻言,对侍立宫人命道:“你们听见了么?速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