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旅店的茶馆雅间内,对坐着一男一女,正是符苏与女剑客钟霞。
这里便是钟霞说的“说话的地方”,江湖人士经常在茶馆打探情报。
符苏被引到了这里。
雅间隔壁,几人拼酒甚是喧哗,雅间只以帷幕相隔,他们说话符苏听得分明。
有高声叫道:“跛脚狮死了!被算计了!”
这是何等的重磅炸弹,只听得此言一出,整个茶馆瞬间听不到一点声音。
所有隔间里的人都停下了交谈,等待那个人继续说话。
可符苏并不吃惊,一是因为符苏不是江湖中人,他不知道跛脚狮是谁。二是因为符苏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符苏偷瞄那女侠,发现她面色如常,心想道:“跛脚狮到底是这位女侠的什么人?”
半响,茶馆里有人打破沉默,问道:“他怎么死的?”
有人接茬,戏言道:“给人杀死的。”
“跛脚狮是金狮庄庄主、武林至尊,也会给人杀死?”
刚开始挑起话题的人解释道:“他确实不是给人杀死的,他是给淹死的。”
“他怎会给水淹死?”
挑起话题那人似乎喝了口酒,继续说:“自然是给人按住了。”
“那还不是给人杀死的。”
那人终于是喝高了,喊道:“跛脚狮过江,船沉了,淹死了。”
“他不会游上来吗?”
“他被一种特制的铁锁捆住,铁索又连着千斤铁坨,铁坨深埋在江底淤泥之中,这如何游得?”
“那他就这般轻易死了?”
“那倒没有,跛脚狮以内力退江,令泾水断流了两个时辰。”
“然后呢?”
“内力总有用完的时候,两个时辰之后,他就淹死了。”
此言毕,只闻倒吸凉气之声,无人再敢吭声。
这是何等场面?
众人脑中皆出现一副画面。
一头金毛狮子被铁链缚于江中,奋力挣扎。他朝涛涛江水大吼一声,江水都被喝退,向两岸激去,江底河床都露了出来。
跛脚狮仰天长啸,吼道:“出来啊!是何人暗算老夫?!”
狮子发狂之时,无人胆敢上前。无论是涛涛的江水还是跛脚狮大海一般的内力,任何人受到一点波及都会粉身碎骨。
在愤怒的咆哮声中苦苦支撑两个时辰之后,金狮已经精疲力竭,只能任由江水再度涌上来,最终被活活淹死。
跛脚狮确实不是给人杀死的,天底下没有人能杀的了他,也无人愿意承认他是给人杀死的。
这般死法便不算是给人杀死的。
符苏心中颇为震撼,听起来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比武侠小说高不少,武侠小说里的人做不到用内力断开江水,他不由得低声感慨道:“此人居然能用内力震断江水,令泾河断流,真乃英雄也。”
坐在符苏对面的女侠冷冷地道:“他就是我爹。”
符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看着对面总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的女侠,符苏心中都不由得一动,为她心疼。
最令人痛心的莫过于英雄末路,她父亲的死何其伟岸。
难怪黑衣人对跛脚狮出言不逊,她便立刻拔剑相向,没有任何要了解黑衣人身份的意思。
不管是谁,侮辱她的父亲,她都要杀死。
知道钟霞与跛脚狮的关系后,符苏发现事情解释的通了。
此刻她必定只想手刃血仇。
可她不知该找谁报仇,又或是无力报仇,便去问一个叫鸭先知的人,鸭先知便让她来找一个叫符苏的人。
当然,不知道那个鸭先知指向的是袁西还是符苏呢?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符苏叹了口气,道:“请节哀顺变。”
女侠并未再说话。
不一会儿,又有人发话,他声音不大,问道:“跛脚狮使得一对百斤重的宝刀,名为鎏金狮子,他何不破开铁索?”
这倒也是,有件兵器为何还能给铁链锁住。
那人答道:“跛脚狮应踏江龙之约,连夜奔袭,独自前往水心亭,心急跑死马,嫌刀太重,找个地方埋了,所以他没有刀。”
你这是有多急啊,刀都不要了,符苏在心里吐槽道。
马上有人就问:“踏江龙呢?”
那人苦笑一声,道:“给我买酒,我再细细讲来。”
“别卖关子!给你买便是。”立刻有人拍桌子呵道:“你快些说!”
片刻功夫,酒添上后,那人失声大喊,道:“踏江龙……也死了!”
茶馆又是一阵寂静。
符苏不知道踏江龙何许人也,但见满堂寂静,猜也能猜到同样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不信!”有人不死心,追问道:“踏江龙乘风御水,掌泾河水脉,天下谁可奈何!也给淹死了?”
“他们都被人算计了。”那人声音有些哽咽,只是强行说道:“踏江龙应跛脚狮之约前往雁门关,不料中了埋伏,踏江龙使出踏浪御水之术,却像个鸭子一样在沙子上扑腾,给贼人追上……现在已被砍成肉泥。”
嘶——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两人都被骗了,被骗到了一身功力都施展不出的地方。
原来踏江龙只会御水,他在沙石之上施展轻功如同一只鸭子。
踏江龙平时呼风唤雨,竟死的这般凄凉,谁能想到他临死前的不甘与绝望?
众人仿佛能听到一幅画。
漠上沙丘,踏江龙运起轻功,沙子一软,他倒在沙里,滚了下去,接着他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吐出嘴里的沙子,悲愤无比地喊道:“跛脚狮!!!你这个鼠辈!!!啊!!!”
可既然他只会御水,为何要离开自己的领地呢?
这两人都是应了对方的邀请才离开领地,莫非是都给人骗了?
符苏正深深震撼于这离奇的江湖故事,那女侠已经坐不住了。
她突然拔剑而起,架在符苏脖子上,依旧面无表情,道:“走,不走便杀了你。”
“你赎我是为了报仇吗?”符苏盯着那个漂亮女侠,轻声道:“结果却得到一个不会一点功夫的淫贼。”
“是,可鸭先知不会错。”钟霞道:“你一定能帮我报仇,不管是死的你,还是活的你。”
“如果我宁死也不答应呢?”符苏笑了,说道:“我现在立刻毙命,你肯定我能帮你吗?”
钟霞不再说话。
符苏接着道:“如今毕竟是你有求于我,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便帮你。”
听闻此语,钟霞不施粉黛却清丽如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心绪回到了五天前。
那是一座湖心亭的桥上。
钟霞的剑在滴血,有仇家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
她被一路追杀至此。
而湖心亭中有一老翁垂钓,他正是号称“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鸭先知。
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钟霞抵着剑,一步步向湖心亭走去,她只想问得一个复仇的法子。
“一个难以想象的代价。”鸭先知并未回头,却开口道:“即便如此,你也接受吗?”
那把坚定无比的细剑不为所动,答道:“我接受。”
“去清水县找一个叫符苏的人,答应他的条件,你的愿望自会实现。”
钟霞此刻不免感觉有些恍惚。
鸭先知不仅指出了这个人,连他会提出一个要求也猜到了。
现在只要说一声答应,大仇就能得报?
这么简单?
江湖恩怨,不过是命运的儿戏?
半响,她还是冷冷地说道:“什么条件。”
符苏一笑,道:“我要你。”
这不是符苏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口舌,这当然也是袁西的意思,袁西他可能看上你了,符苏心里嘀咕着。
很长时间,这个雅间陷入了沉默。
“你若成事,我随你处置。”钟霞道:“但在那之前,你若敢碰我半点汗毛,我会立刻杀了你。”
“没被立刻杀掉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符苏松了口气,问道:“可否把事情的始末告我。”
“我不想提。”钟霞摇了摇头,把架在符苏脖子上的剑收了回去,道:“我知道的不比他们多。”
“还请女侠告诉我,这很重要。”
“七天前我刚得知消息,就被人追杀,一路亡至江南,拜访鸭先知,而后你已知晓。”
闻言,符苏心想:“钟女侠是金狮庄庄主跛脚狮的女儿,那些人只要抓住了她,就能用她去要挟金狮庄,换取各种好处,被追杀也很正常。”
沉思片刻,符苏问道:“上午的黑衣人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追杀我的势力很繁杂,江湖中又不乏缩骨变音之术。”
居然存在缩骨变音之术?
也就是说那个黑衣人的体型与声音,甚至他说的话,都不能成为证明他身份的佐证。
“原来这件事情发生才不久,大约一个星期,然后消息从北方一路南传。”符苏的大脑飞速开始运转,在心里分析道:“上午的黑衣人为什么要杀我?听他口气似与女侠熟识。”
“莫非他知道我是鸭先知预言之人,所以出手刺杀我?那么他只是阻止钟女侠复仇,与追杀钟女侠的人未必是一伙的。”
符苏思路一转,又想道:
“同时设计杀死两位江湖名宿,他们为了什么?不如换个角度,两位一死,会导致什么?会导致遗产纠纷,还有宝物失主,还有子孙门徒无人荫庇。”
跛脚狮一死,他留下的东西就会像荒野里的一颗冰糖葫芦一样,被蚂蚁分而食之!
这似乎比复仇更加迫切,符苏立刻问道:“令尊可有何物一直为人所惦?”
“我爹有鎏金狮子一对。”钟霞一一数来,道:“还有金狮庄庄主之位、天下第一牌匾一副、狮心法一本和财宝若干。”
“有多少财宝?”
“无几,可有江湖流言称刘员外的财宝都在金狮庄,实则不然。”
符苏心中一动,道:“得速速前往金狮庄,报仇可缓,护庄事大。”
“你以为我金狮庄是什么地方?”钟霞却是冷道:“即便狮王身死,也不是江湖人可以觊觎的。”
“那你以为令尊为何前往水心亭?”符苏道:“他们都被人骗了,若是内鬼出在金狮庄中,去晚了,只怕金狮庄已是一片血海!”
钟霞脸色一变,心想:“我被一路追杀,慌不择路,恰好碰到鸭先知,再一路逃到这里,不知庄中怎么样了。”
“若金狮庄都被攻破,现在的我,去也无济于事了。”钟霞叹了口气,道:“我受了重伤。”
符苏惊讶地打量着钟霞,却看不出她有任何伤势。
看伤是小,光明正大地瞧这位美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经历一场浩劫,又被一路追杀,她苍白的脸上再也露不出笑容。
被灼热的目光盯了许久,钟霞洁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不自在地咬了咬薄薄的嘴唇。
她的手按在剑上,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心里想着:“这个小贼,就算我只剩最后一口气,杀他也是易如反掌,罢了。”
符苏可不知道钟霞心里的算盘,而符苏心里想的却是钟霞已经发烧了,脸都烧红了
钟霞说道:“今晚在此落脚,明早动身前往金狮庄看看情况,你要和我一起去。”
既然答应了人家,自然要一起前往,符苏应道:“可以,我有些事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