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昏迷的六天时间,对牛德旺来说却是极其煎熬,就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生怕少年突然一命呜呼,红姨会提刀来让他偿命,好在有惊无险,少年醒后,红姨不光没有责难牛德旺,还丢了五百两银子给他,说是赔他那艘船的钱,牛德旺想拿,但看着红姨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还是没敢伸出手。
自此以后,牛德旺再不敢让少年踏上栈道一步,他曾和另一个船老大马长河说过,这少年就两个字,邪性,而马长河听后,只是神色玩味的笑笑,不置可否。
此时,看着少年即将落下的左脚,牛德旺一咬牙,从钱袋中摸出一颗银锭丢了出去,这一扔,牛德旺感觉扔的不是银子,而是从他身上割下的肉。
少年接住银锭,收回左脚,他开心道:“这还差不多……”说完,一脚将身旁半人高的行李踹了过来。
牛德旺松了口气,接下行李,气急败坏的踩在脚下,然后,恶狠狠的对着一众船客喊道:“这小子拿的行礼是谁的?”
少顷,人群中有个青年怯生生站了出来,回道:“我……我的……”
“三十两!否则,自己拿上行李滚回去!”牛德旺仰头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此时他面色平静,内心却极其希望此人不答应,他好借机发泄满肚子的怒火。
“这是……这是三十两,您老收好……”青年小心的将一袋银子递了过来。
“你……”牛德旺脚下一滑,差点趴在地上,算盘落空,他只觉得比刚才更气。
少年得了银子,开心的穿过人群,他将银子揣在胸口,双手紧紧护住,但他却没发现,人群中那个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的银衣男子,不知为何,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就在少年经过他身侧之时,男子忽然凶相毕露,抬起手掌便朝着少年后脑拍去。
男子应该也是个练家子,出手又快又狠,这一掌下去,怕是就没准备让少年还能活命,而少年这几年虽然也跟着伍欢喜学了几手功夫,但毫无防备之下,根本反应不及,连惨叫声都未能发出,直直的飞出一丈多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人群中瞬间响起数声尖叫。
不远处的牛德旺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张嘴大吼道:“你找死……”
牛德旺如疯牛一般,撞开人群,朝着银衣男子冲去,他看的真切,这贼人全力一掌,少年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若是这一次少年挺不过来,牛德旺跟着陪葬是没跑了,毕竟少年是在他的渡口出的事,他不敢多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这贼人,至少对客栈有个交代。
于是,牛德旺奔到男子面前,全力轰出一拳,但对面男子毫无惧意,同样一拳迎来。
两拳相接,“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拳劲如狂风一般,将旁边的船客吹的七倒八歪,牛德旺后退两步,银衣男子则喷出一口黑血,倒飞出去,满脸震惊之色。
牛德旺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大吼一声:“全部滚去船上……”
一群人好像找到突破口的河水一般,在几个船夫的引导下,连滚带爬的往船上冲去。
银衣男子见讨不了便宜,随即转身朝着远处的山坡跑去,牛德旺气急大吼:“无耻小人,留下你的狗命……”还未说完,他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
此时,四月风客栈楼上,有几个客人发现了渡口边的惨剧,纷纷挤在窗边看着热闹,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几人后面,有个伙计放下手中的抹布,他走到窗边,循着声音望去,随后,毫无征兆的大叫一声:“不……不好啦,酱油瓶……酱油瓶被人打死了……”
伙计名叫杨慈,比季人离年长两岁,性子与伍欢喜刚好相反,做事勤勤恳恳,每日早早就会来到客栈,上下打扫,对待客人更像是伺候爹娘一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久而久之,就连客栈的其他伙计,也常常将他当做消遣对象,整个客栈,也只有季人离不会轻看他分毫,甚至有时在杨慈被人欺辱时,还会出来帮着解围,所以他与季人离最是亲近。
相处数年,方才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杨慈就断定,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就是季人离,他心胆俱颤,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梯,口中带着哭腔大叫不断,“快……快来人……有人打死了酱油瓶!”
话音刚落,有个黑影瞬间从灶房内跑了出来,正是客栈负责日常采买的管事棒儿黑,他双目圆瞪,一把抽出身后那根漆黑的烧火棍,一声不吭的冲了出去。
杨慈知道事情重大,不敢耽搁,连忙跑向了后院,却与迎面而来的白衣身影撞了满怀,他跌倒在地,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后院的管事白胭脂,她面色阴沉,手拿一根细长铁鞭,方才,她在后院隐约听到说有人被打死了,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说,谁死了?”白胭脂怒目问道。
“酱油瓶……是酱油瓶!”杨慈连忙爬起,拍着大腿嚎叫道。
四月风谁人不知,这天天板着脸的白胭脂,看着薄情寡义不近人情,但却是客栈里最宝贝少年的一个,少年五岁时曾被棒儿黑诓骗,说只要少年敢在白胭脂鼓鼓的胸脯上抓上两把,下次外出采买时就将少年带上,少年不谙世事,更不懂男女之别,为了外出玩耍的机会,欣然前往。
那白胭脂不是善茬,被少年占了便宜后随即暴怒,她抬手就要打下,却在最后收了手,然后满脸堆笑的问道是谁人指使,白胭脂不笑还好,一笑反而吓的少年立马‘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然后一五一十的将棒儿黑供出。
那一天,若不是有红姨拦着,估计现在棒儿黑的坟头草,没有一丈,也该有八尺高了。
此刻,在听到酱油瓶的名字后,白胭脂双眼几欲喷火,她一把挥开杨慈,转眼间就奔到了门外,只见月阳坡下,有个陌生的银衣男子飞奔在前,牛德旺紧追在后,她回过头看向渡口那边,棒儿黑已经抱起了季人离,朝客栈这边跑来,白胭脂大致猜到了事情始末,她想去追击凶手,但又放心不下季人离。
为难之下,白胭脂一跺脚,朝着棒儿黑迎去。
被抱在怀中的季人离,进气没有出气多,由于银衣男子的全力一掌太过毒辣,少年已是七窍流血,白胭脂怒不可遏,双目湿红,她一下扔了手中铁鞭,准备接过季人离。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有个平静的声音传来:“给我……”
客栈老板红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她走了两步,接过棒儿黑手中的少年,转身回了客栈。
“活着抓回来,否则……你们俩也不用回来了!”临走时,红姨沉声说道。
客栈上下谁都知道,红姨最可怕的,不是笑里藏刀的时候,而是像此时这样,一脸平静,波澜不惊。
闻言,白胭脂瞬间拣起铁鞭,一步跃出两丈远,棒儿黑则拿着烧火棍,不甘其后,紧追不舍,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本就是天生的黑脸,现在看着比平时更黑三分。
其手中握着的那根烧火棍,此时就像刚从锅洞里掏出的一般,一路冒着青烟,在他身后留下一条细长的烟线,若有人临近查看,就会发现,那根烧火棍,从握柄处开始,渐渐变成暗红之色。
牛德旺察觉身后有人追来,不用猜,一定是客栈的人,他心急如焚,原本想着一个人抓住银衣男子,起码在红姨面前还算有个说辞,让客栈上下知道他牛德旺尽力了,现在若是被客栈的两人抢先抓住,他寸功未尽,怕是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银衣男子则一路狂奔,虽然吃了牛德旺全力一拳,受伤不轻,但逃跑的功夫一点没受影响,始终将牛德旺甩在后面,牛德旺心头在滴血,他双目通红,低吼一声,用出全身力气,终于开始一点点的拉近距离,其本就干瘦的身形,刹那间变的更加枯槁。
片刻时间,白胭脂与棒儿黑已经追上前来,看的出,两人的身手必然要好过牛德旺和银衣男子。
牛德旺则目不斜视,紧盯前面的男子,不敢转头,因为他知道,后面的两人,此时怕是已经恨不得将他生撕活剥了。
就在这时,棒儿黑咬紧牙关,将手中已经变的通红的烧火棍全力掷出,随着一声惨叫,银衣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而那根烧火棍,正插在男子大腿上,来了个前后通透,顿时就像烙铁杵在生肉上,‘呲呲’作响,男子抱着大腿鬼哭狼嚎,想要拔出烧火棍,但双手刚一触碰,又是一阵‘呲呲’响声。
“你这畜生,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牛德旺追上前来,满腔怒火的吼了一声,随即,他抬起拳头,全力朝着男子面门砸去,而这一幕却彻底惹恼了一旁的白胭脂,只见她抬起手中铁鞭,猛然朝着牛德旺抽去,她这一下,差不多用了十成的力气,根本没有考虑牛德旺的死活。
“滚开……”
随着白胭脂的一声怒斥,牛德旺心脏猛颤,他感觉的到,一股丝毫不逊色于十多年前红姨散发出来的杀机,朝他猛烈袭来,他不敢多想,极力收回双臂护在胸前,与此同时,那根裹挟着白胭脂全部怒火的铁鞭,已经到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