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却是最后一个走进铜门，趁着众人不注意，弹指一引，滚落青石板上的硕大皎珠瞬间凝为芥子，应声入袖。
白驼山上什么都有，比这皎珠更加珍贵十倍的珠子应有尽有，可那些宝贝，她只看，却从不喜欢。
------
可是，当所有人进入铜门，不由再次愣在了原地。
没有想象中的世外仙境，也没有传说中仙人遗留的琉璃碎片，只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满脸愁苦的踌躇在原地，然后一脸诧异的看向重返的六人。
悬浮巨石下的云海铺陈的更开了，还镀上了一层厚重的金色。
金色云海，一望无际。
乌合会大佬白一紫，与几个担任护卫之职的兄弟正商量着，云海之下半天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大家是不是跟着赌一把-
寻宝寻宝，真谛就是一个赌字，赌大赚大的道理，什么时候都是正确的道理。这几人虽说在会中只是护卫之名，可私底下，都是过命的交情，不然进入隐龙窟这样千载难逢的大事，白一紫也不会独独把他们留在身边照应。
正议论着，一道振聋发聩的钟鸣，蓦然自云海中央响起，几人下意识回头，视线恰好与鬼门关走了一趟，去而复返的林凡六人，撞到了一起。
两拨人各自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饶是见多识广的白一紫，也愣在了当场。林凡怔了怔，第一个回神，尴尬道：“白大侠，我们又见面了。”
白一紫快步行过来，不敢置信道：“林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这个我也明白，”林凡苦笑一声，“唯一敢断定也只有一点，这仙人的手段，果真是超凡脱俗。”
白一紫一时语塞，却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可眼下境况，他又实在失了主意，便主动询问道：“林兄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算是服气你了，接下来你说怎么做，我和兄弟们全听你的。”
林凡连声说着使不得，这番能够活着回来，完全属于侥幸，白大侠德高望重，江湖阅历又丰富，万万不要推脱，大家伙还指着您震场子呢。
震场子，江湖术语，保护一方区域平安，不受外人欺负的意思。
白一紫心中暗赞一声，面子里子，老江湖们最讲究的，这年轻人身上都有，更难得的是，这些都未遮盖住他浑身的锐气。真是江湖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想当年自己年轻那会儿，脑子里除了扬名立万四个字，哪里还会顾及别人的脸面？
想到这里，不由笑道：“也好，那我们同舟共济？”
林凡也笑着点头：“同舟共济！”
身后的司徒明月却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老不羞，这会儿晓得同舟共济了，先前怎么不跟着我们一块儿跳啊？”
她的声音很小，可在场都是习武多年的江湖人士，如何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林凡和白一紫都听见了，前者不经意的瞟了她一眼，隐有警告的意味，后者面不更色，听见装作没听见，掌心下按，示意手下莫要冲动。
人在屋檐下，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审时度势适当低头。细数那些年纪轻轻就横死江湖的年轻人，有几个不是因此夭折？
只是双方虽然达成了步调上的统一，可是眼望巨石之下云海涛涛，哪里来的去路？
薛也试探性的说道：“要不，我们再一起跳一次云海？”
林凡翻着白眼，没好气的道：“要跳你跳。”
薛也退后一步，耸肩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这下可愁坏了众人。
再跳一次云海的念头，其实林凡也升起过，可种种迹象表明，在那汪古怪的清潭之下，并不是所谓的琉璃仙境，而更像一座监牢禁地，大家伙先前跟着自己的冲动一跳，鬼使神差的，冥冥中反倒成了打开禁地出口的钥匙，放走了那位自称白羽的白蛇大妖。
如今白羽明显已经从禁地消失，也间接印证了林凡的猜测。
那么再跳一次的意义也就变得不大，无非就是多了一次的鬼打墙，最后还是会回到这块悬浮巨石上。
难，实在是难。
林凡心中便有些焦急。
再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众人真会活活困死在这里。
------
一筹莫展之际，林凡本能的看了暮雪一眼。
这也难怪，自两人在破庙相逢算起，不到半个月，林凡的日子就没有消停过，这方天地就像突然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窗户，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人、妖、仙、魔纷至沓来，天上地下，似乎就没有间断过。
一连串的变幻刺激，让原本对这座江湖意志消沉的林凡，渐渐消退的斗志逐渐开始回暖，眼界大涨之余，心境也就跟着变得开阔起来。
可是他终究还只是个人间武夫，在真正的仙人手段面前，根本不够看，更别说破解仙人遗留的结界了。
好在仙人自有仙人磨，关键时候，只能求助于同有仙人身份的暮雪。
只是他也始终牢记着暮雪那句话，人有人道，仙有仙途，她绝不会有任何尝试，违反这项天道大规矩。
暮雪与他有并蒂之法的关联，且是主导者，自然十分清楚此时林凡的所思所想，可对这玄妙非常的琉璃仙境，她察看了很久，却始终无法下出定论。
按照常理，结界的形成，无非是结合当时的天时地利，外加近乎奢求的人和，三势相辅相成，再运用自身仙道的无上仙法，构造出一个类似大天地的小天地。通俗讲，就是与世隔绝，却又是藕断丝连的玄妙境况。故而结界又称‘势垒壁’，顾名思义，借助天地间的大势，凝结而成的壁垒。
那么，破开势垒壁的方法也很清晰，便是找出那处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大势的汇聚之处，也可称为‘界心’的所在，再想办法破掉，结界也就跟着破掉了。
先前在星河之中，那位千古大帝楚昊，用通天手段凝结而成的那座洞府结界，之所以外人无法打开，是因为洞府的‘界心’就是楚昊自己的神魂，除了楚昊自己愿意，谁也拿不到打开洞门的钥匙。
所以道理相通，众人眼下的琉璃仙境也是一样，只要找到秘境的‘界心’，眼下的困境就会迎刃而解。
暮雪开始以为，界心就是悬浮巨石边缘，那块刻字的界碑，但被司徒明月一剑斩开后，秘境四方并没有出现异象，也就证明那里并不是界心。
问题在于，众人的视线里，除了脚下的这块悬空巨石，就只剩下满目的云海了，如果云海就是界心，那么就算是楚大帝复活，恐怕也很难以一己之力，就荡平所有的云海吧。
转念又想，若界心不是界碑，也不是云海，那么这天秘境天地里，还有什么能够充当界心的存在？
------
就在这时，林凡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了过来。
他不会明着问，那会吸引太多人的注意，暮雪仙宗弟子的身份也会过早暴露。但她会清楚自己的所想所思，这是两人之间渐渐形成的默契。两人都很小心，不会轻易触碰，那条横划在两人之间的模糊长线。
暮雪心中斟酌一番，这才在他心湖之中缓缓出声，“仙家手段，其实并非真如世人所意想的那样高不可攀。仙家手段不论如何的玄异高明，也在此方天地之中，运用了某些普通人无法运用的手段，所以呈现出来的方式，就超出常人的认知，于是就就变成了未知。呵呵-”
她像在自嘲。
“普通人并不知晓，其实在绝大多数的仙人的世界里，好多世间的普通生灵，偶尔展现出来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也会是未知的存在。”
“仙人仙人，凡人只道仙人高座云端，享得大自由，却对他们拥有少则数百年，长则上千年的寿命所付出代价，知之甚少。”
“这种代价，与许多在世间广为流传的道理脉络相通，比如那句，‘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而超越凡夫俗子之相的仙人，被选中为仙家弟子时，大多的传道仙师都会对弟子说一句‘你我有缘’，这里的缘，即是所谓的仙缘。”
“开天辟地以来，与大陆之上，动则数以亿万记的生灵不同，仙家宗门，也不过仅有四座，数量就更少了，四座仙宗门人弟子全都加起来，也不多数千而已。”
“可是，数万年的仙道传承，四座仙宗弟子，除了南边的那座妖门人数基本恒定之外，其余三座仙宗，大约都保持在千年一个轮回的基数。也就是说，仙宗门人弟子的面孔，千年一轮回，老仙人基本都会重入轮回，三座仙宗从上到下，都会变成崭新的面孔。”
“为何会这样？道理恨简单，门人的仙道资质所限，修道到了瓶颈，久久无法突破，仙人的仙躯就会逐渐腐朽，最终变得与常人无异，于是仙人亦会老，更会死。”
“基于这种情况，三座仙宗的入世仙师在选拔弟子时，就会变得异常严格，天仙缘只是代表你有了入门的资格，天赋，才是选拔仙门弟子的重中之重。”
“可什么是天赋？有无确切的标准？”
“关于这个问题，三座代表人族的仙宗势力，数万年来，一直争论不休。”
“直到千年之前，对于天赋一词，有人才给出了确切的答案。对于获得入门资格的仙道弟子，那人把天赋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先天既有，也就是所谓的仙道天才，而另一种，是天赋平平，却拥有超凡的后天勤奋。”
“而我们剑宗白驼山，”暮雪的神情变得骄傲无比，“从来不屑什么仙道天才，对于我们而言，勤奋，就是最大的天赋！”
言语未尽，暮雪神情却忽然生出几分落寞。
“那人对‘天赋’一词的解释，也给出了确切的说法。”
暮雪神思悠远，寞寞说道：“木石心，云水趣。”
“二者并无高下之分，却有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