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江湖人？”
这是暮雪喝完伤药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此刻天光放明，大致在晌午时分。昨日的大雨整整持续了大半夜，鸡鸣之际才堪堪停住，可是天空依然被乌云笼罩着，像盖了一块遮蔽天机的灰布。
伤势依旧很重。昨夜勉强喝完难闻的伤药，便不受控制的再度陷入了沉睡，许是药性里面有安神的疗效，竟是格外香甜，那个古怪的恶梦并没有再次出现。
林凡倒掉了锅里的药渣，在附近一条小河里仔细清理过后，就开始着手熬制红枣小米粥，枣和小米都是在附近农户里偷的，伤药花去了他身上所有的存货。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并不觉得是江湖人就是英雄汉了，却是十分确定自己变成了如假包换的穷光蛋。
昨夜为了照顾草席上的伤者，他几乎没怎么合眼，略厚的外套也盖在了对方身上，只留了一层单衣。
“算是吧。”他盯着熬粥的炉火没有回头，第一次做，生怕熬糊了。
“你的兵器呢？”她接着问。
“兵器？”林凡挠挠头，有些尴尬，“刀剑无眼，容易伤到人，只好拿了一把木剑代替。”
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兜里无银，再不羁的江湖客，面子总要撑一撑。
“你过来。”沉默半晌之后，暮雪再次开口，声音不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林凡轻轻调小了些炉火，起身蹲坐在草席旁，疑惑的看着她。
“背上这把剑。”她说。
并不等林凡做出反应，她便对安静停在掌心的古剑命令道:“去！”
琉璃剑显然极不情愿，剑鞘里骤然再度诤鸣不已，虽不能口吐人言，但十分明确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林凡看的发愣，愣是半天都不知如何应答，可不能动弹的暮雪生气了。她不再发出一言，喝药之后些许好转的脸色渐渐雪白。
她真的伤的很重，体内根本调动不起一分一毫的灵力，有心驭使古剑换到林凡身上，却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
她很生气。
林凡则是大开眼界。
江湖传闻，各自隐于世间未知之地的四座修仙门派，各有一柄或者数柄镇派灵剑。传说灵剑乃天地初开时的应运之物，皆有自我灵识，主杀伐，有开山断江之力。若想得之，必先认主。而一旦认主，除非主人身陨道消，否则绝对不受旁人驱使。
显然，眼前的这柄古剑正是这样的神器。
古剑一阵哀鸣，声音凄切，似在哀求自己的主人不要抛弃自己，它会誓死护卫主人的安全。
眼看自己的宝剑不听从自己的命令，暮雪的脸色越来越白，陡然‘哇’的一口黑血，喷在了雪色的剑鞘之上。
“去！”
她再度说道。
“不想我死的话。”
林凡不明白她为何执着于要自己来背这把仙兵神器，只是看着场中自己恐怕穷极一生也难以经历的场面，好奇远远超过了事情的古怪本身。
再度吐血的暮雪精神立刻减弱了不少，可一双本就夺人的凤目，却开始愈发的锐利无匹，像极了一把杀气腾腾的无双利剑。
……
世间有四座修仙宗门分列大陆四方，皆是不为人知的未知圣地。她正是出身于其中一座，且是自古以来，公认的杀伐之气最重的一座。从那里活着走出来的人最少，但只要能够走出来，无一不是修仙界的顶尖人物。
暮雪正是近些年来，唯一活着从那里走出来的天之骄子，且是千年以来，唯一得到神兵琉璃剑认主的人物。
而今日在这破庙之中，她却要逼着已经认自己为主的古剑琉璃剑，去侍奉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物。
暮雪不能动弹，但心意已决。
古剑琉璃感受着主人决绝的心思，世间谁若要杀了她，除非先折断自己，可是此刻，它竟无比清晰的接收到了主人的命令，如果自己不从，她便会自我折断大道根基，从此沦为废人。
骤然之间，凌厉的肃杀气息顷刻密布了本就不大的庙宇空间，纵横交错的恐怖剑意如一条条被禁锢池底的恶龙，肆意的在天地之间游走。
林凡是个习武之人，祖传的盖世轻功除外，练拳也练剑，可涌现眼前情景，就像是一道突然打开的天门，他以凡人之躯站在天门之外，孤独的看着天门之内的风景。
“敢不敢向前一步？”
惊叹之际，暮雪的声音再度在他的心湖之间炸起，声音里意味深长，有犹豫有怀疑，也有期待和鼓励。
然后他听到一句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白驼山第三十四代弟子林凡，背剑！”
脑袋轰隆一声，眼前光明尽失，却有璀璨无比的星辰银河，如金戈铁马，纷沓而至。
可除了星光之外，黑暗仍是黑暗，四周的万事万物全部静寂如枯死，星河流转不停，人如芥子般游走其间，小如沧海一粟而不值一提。一股若有若无的、望洋兴叹的、一场大梦般的无常心绪，逐渐发芽。
从渺小如一颗米粒，后一颗成两颗，两颗变八颗……直至滚成了一个仿佛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大的玄色大球。
他不明白白色的米粒为何最后滚成了黑色的，遮挡视线的大球，以至于天门以里的万般星河再也不见。
世界被黑暗彻底笼罩，再也无光。
他忽然愤怒异常。
……
记忆里，伸手，接剑，然后一剑斩下。
天地之间光明大放，他看不清黑暗之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也没有看清自己手中剑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只是凭着本心挥出了莫名的一剑。
一剑过后，天地重归寂然，星辰再现，大道如常。
视线之中，剑啸如龙，剑气弥漫整片星河。
“很好！”
昏过去的最后时刻，他隐约听到了暮雪的声音，她语音幽咽，似在低诉着什么。
……
“你的粥熬糊了。”
林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草席之上，眨眨眼，眼前风景如常，似乎一切都是真的。
他试着运行了一下体内的真气，发现并无改变，却多了一道陌生的冰入骨髓且暴烈异常一般的古怪气息。
林凡顿时大惊失色，他虽还算不上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但也懂得，无名外功入体意味着什么，那就像在自己体内种上了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药包。一旦无法祛除而导致失控，自己除了死没有任何选择。
“别怕，那是琉璃的气息。”
坐在灶火旁喝粥，已经能够走路，可仍有点儿冷的暮雪，披着林凡的外套，悠然说道。
“你背上了琉璃，你就是他的新一任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