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涯终于看破了真相,可是为时已晚。
楚昊确实不遗余力的算计了他,却是用了最简单的障眼法,而破解的法门,正是林凡。一个极其年轻,还不是修道中人,且武道修为尚未突破瓶颈的蝼蚁,大人物眼中待宰的羔羊,高如魔道老祖的魏无涯,如何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可楚昊先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吗?当然不是,若真是全程演戏,又怎会一点儿破绽也露不出来。
尤其是面对魏无涯,这种本就擅长蛊惑人心的魔道巨擎。
楚昊所利用,却正是这一点。既然瞒不过魏老祖的眼睛,索性将计就计,做一场真戏出来。真戏自然得是真的,真金不怕火炼,魏老祖才会真正上当。所以,楚昊便故意释放,拘押体内许久的一缕魔性,并任由这缕魔性侵蚀并占据了神魂主导权,只分出一丝魂魄灵光,寄存在仙宗圣器‘万法锥’之上,而这‘一锥破万法’的圣器,化解一缕魔气不过手到擒来。
所以,魏无涯眼中所闻所见,都是千真万确,不过皆是那缕魔气所化的‘楚昊’所言所做罢了。
可这些仍是不够,与魏无涯对峙千年,老魔头手里的恶灵刀的真正威力,楚昊再清楚不过。恶灵刀之所以能与弑神枪并列世间不三神器,那是因为恶灵刀过处,不会对任何生灵的身体产生任何伤害,所斩的非是实物,而是万物生灵最珍贵的飘渺神魂。不用真砍到林凡,只需一缕不小心溅射而出的幽灵刀罡,就能让他的神魂彻底崩散。
楚昊自也想到了这些,为了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他以‘势垒壁’的通天手法为辅助,以自身强悍无伦的修为,施展了一门独门‘禁锢术’,任旁人如何探究都是一种高级的神魂禁锢术,实则却是最强大的一道神魂保护屏障。
从结果来看,这也确实骗过了魏无涯的眼睛,因为那是真的禁锢术。
之后,被魔性控制的‘楚昊’便开始与现身的魏无涯讨价还价,魏无涯最终选择相信,那是因为所见所闻皆是入魔之后的真实楚昊,内心真正的想法:一位修为通天且功德无量的人间帝王,凭什么要在星河画地为牢千万年,就为以神魂献祭做阵眼,镇压魔头千万年?又是凭什么,就要不得自由千万年?
而真正令魏无涯吃了一大惊的是,楚昊竟然‘借剑’!
向一个远未登堂入室的人间武夫借剑!
可旋即他就明白了,魏无涯向那年轻人真正借的,并不是那‘悍勇’一剑,是这记剑式背后,所代表的,数以千万的江湖武夫,世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并赖以凭恃、永不屈服、悍不畏死的一口气!
这口气所蕴含的,便是流传天地亿万年,修仙之人口中,玄之又玄的‘气运’。
魏无涯之所以会被楚昊镇压星河大阵千年,最重要的因素,正是因为他的神魂之中,承载了太多太多这样的气运,千年的岁月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运,更是通过驻立在人间某处的星河阵眼,源源不断传送到了楚昊身上,以此来维持他的神魂不灭。只是近些年来,能够传送至此的‘气运’却越来越少,最近一段岁月,更是几近于无。
也正因如此,先前楚昊手持弑神枪与魏无涯大战星河,显得暮气沉沉,而甫一露面便说,就被魏无涯说道,竟然你就要真的死了。
楚昊真正借的,正是这悍勇一剑里,所蕴含的人间气运。
为何要借?自然是因为,被誉为千古一帝的楚昊,为守护大陆万物生灵不受外魔侵蚀,彻底耗尽了神魂之中残存的‘气运’,没有了气运的支撑,他的神魂就会彻底崩散,真正死去。那种,没有来生,失去转世的消散了无痕。
星河中央掀起万丈光明,映着暮雪和林凡苍白而年轻的面容倒飞而去,最终顺着豁然大开的天门缝隙一闪而逝,林凡的最后一幕,是那借剑的千年的神魂虚影,以一种无法想象的惊天剑式,聚齐全部的修为,狠狠撞到了魔道老祖魏无涯身上,鬼火升腾间,楚大帝伸出双臂,紧紧裹住了试图逃脱拼命挣扎的魏无涯,二人相互纠缠、翻滚,顷刻不知打碎了多少颗远古星辰,然后如同失去控制凶性大发的远古凶兽,一头撞在了那座极大极高的白玉天门之上。
刹那间,天火升起如同末世来临,这座通往人间的传送出口,在无尽的烈焰升腾中,轰然爆炸。
天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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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落妖山。
距离那场紫雷悬空的天地异象,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
宗师沈炼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唯一的一次露面,是在异象初起时,孤身现身在一座山峰的最高处,凭高望远,试图窥得几分天机,可惜天公不作美,起初还能依稀望见攒簇在穹苍顶处的恐怖漩涡,却突然像被什么遮挡住了,视线中雾蒙蒙一片,再看不见分毫,再过片刻,竟是雷声也听不见了。
宗师沈炼面色阴沉不定,然后侧转身形,对着相邻的一座险峻峰顶,抱拳行礼。一位罩着面纱风姿绰约的青衣女子,背负长剑飘然而立白云间,目光却不是望向那云遮雾绕处,而是举目望向一览无余的头顶青天。
一袭红衣的司徒明月乖巧的站在青衣女子身后,往日的那股直比男儿的气概消失不见,终于像个女孩家。
司徒明月自也注意到了相邻峰顶的沈炼,眼见师父对此人爱答不理,碍于情面,只得自己代师还礼。沈炼也不介意,身形微晃径直消失了在原地,司徒明月这才轻声询问:“师父,您与这天山大侠有过仇怨?”
这背剑的青衣女子,正是四大宗师里,唯一一位女子宗师,坐镇中原的女剑客,公孙离。
忽而一阵清风拂过,恰好掀起了轻纱的一角,公孙离的真容一闪而过,原来在这面纱之下,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直教人触目惊心。司徒明月对此早就熟悉不过,小时候还调皮,常常伸手抚摸师父的脸颊跟她说,听闻东海的极远处有座海外仙岛,岛中仙人能够造就一种可生肌还肉的定颜珠,等着自己长大了,练好了武功,一定给师父取来。
可是自己已经长大了,更是独自闯荡了江湖好几年,莫说那海外的仙岛,海边都还没能够涉足,每念及此,司徒明月都会暗自伤神好几分。
公孙离收回观天的目光,目光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傻徒弟,笑道:“咋呢?还要替师父报仇不成?”
司徒明月神情微滞,却立刻义不容辞道:“那是自然。敢欺负我师父,简直天理难容。不就是宗师沈炼么,我暂时打不过他还打不过他的徒弟门人?!”
公孙离被徒弟的神逻辑闹得哭笑不得,止不住的摇头,转身向山下行去,边走边问:“近日可曾遇见过什么古怪的人?”
司徒明月回忆了下,摇头说没有。
公孙离冷不丁冒了一句:“找到你那位‘情郎’了?”
司徒明月面上蓦地一红,却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公孙离伸手拉住徒弟的手,语重心长道:“那个叫林凡的少年,或许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司徒明月眨了眨眼睛,斟酌着词语道:“师父可是查到了什么古怪?”
公孙离看着徒弟自然的神色,心中轻叹,却是微微摇头:“那少年的出身清白的很,真正古怪的,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您是说暮雪?”司徒明月似乎不敢相信,“雪姐姐是个好人呢。”
公孙离没有直接回答,继续向前走,笑着说道:“傻徒弟,她是不是好人跟古不古怪没有关系啊,你师父我堂堂一位宗师,弟子门人遍布天下,竟是探查不出她的师门来历,就像-”她停顿了下,“就像这人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这样的年轻后辈,在这人心叵测的江湖里,你说古怪不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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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数百名江湖豪客终于踏过了重重荆棘,齐聚落妖山。落妖山四周早已被提前到来的各路人马设下了重重禁制,山里暂时并没有什么异动,群雄便原地安营扎寨,生火休憩。
秋季的月色总是冰凉如水,多年闯荡江湖客都会感同身受。
人群里忽然有人指着茫茫夜色惊呼:“快看,有流星雨!”众人纷纷举目,果然,估计不下百道天火流光划破了苍穹的宁静,如雨坠落。
一波过后,立刻有人开口询问队伍中的长者:“会不会还有第二波、第三波?”
长者们各自扶须掐指推算,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各执一词,可无论长者们说出什么答案,人们却都保持着观天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期待着下一波流星雨的到来。
左等不来,右等不至,终于有人颓然开口:“看来就这一波了,休息去喽。”
司徒明月远离着大队人马,与师父在一座临时发现的山洞暂时歇脚,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天火流星,自是兴奋无比的闭目许愿,然后与师父问了同样的问题。
公孙离心中微动,猛然抬头,遥遥望向了流星雨来临的方向。
……
星河深处,天门碎裂,人间再落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