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老头面带笑意的喝酒吃肉,时不时的还点头回应下,温和的态度让小乞丐放松了不少,说话也流畅自然了许多。破庙里,一老一少间的氛围逐渐融洽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老头放下筷子问道。小乞丐一愣“小柒。”声音洪亮,瘦削的脸上的甚至带着几分得意,这是第二个问自己名字的人了,一丝笑意爬上孩子的嘴角。
“没有姓氏,当是孤儿。”老头心中笃定“此子天赋不错如果要收他为徒还是问仔细些好。”心念及此老头继续问道“你独居山中多久了,可有家人在世。”
小乞丐低头不语,对于意料之中的沉默,老头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在他看来一个孤儿被问及家人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因此老头并不催促,静静等待着答案,又过了一会,见对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老头也没有强求便准备问第三个问题,可还没等他开口,眼前的小乞丐却是抬起了头。
小乞丐的脸上并没有老头所预料的阴郁沉痛,反而是有些为难的说道“我一醒来就在这破庙里,应该没有家人,至于我在这里住了的久...”小乞丐面露难色,摆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为难的道“我...我不会数数。”
小乞丐的回答让老头一愣,想不到对方半天不说话原因竟是如此,这个颇有些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回答让老头不禁莞尔,很自然的说道“这么大了,还不会数数,真是丢人,以后我教你。”
小乞丐脸上一红,微微有些窘,但听到对方后面的话后却也是一愣“你教我,你要当我老师?”“怎么?不愿意?”老头不相信对方会拒绝,话语间带着几分调笑,谁知道,他这一说,眼前的小乞丐还真的犹豫了。
老头脸色微黑,正要发问,却见小乞丐抬起头,犹犹豫豫的问道“我拜你为师,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吗?”老头再次一愣,旋即笑骂道“你倒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见小乞丐神色认真,负气的一扬手拍在小乞丐的脑门上,笑道“谁敢欺负我战天成的徒弟,我自然饶不了他。”
闻言,小乞丐喜上眉梢,马上跪在地上,像模像样的磕了几个头,学者说书人的话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老头站直身子,稳稳的受下了小乞丐的叩拜,附身扶起小乞丐,挥袖说了声走,便大步踏出了破庙。小乞丐愣愣的看着老头的背影“去哪?”
“青山城,帮你出气。”
既然认了师父,小乞丐跟在老头身后到不觉得别扭了,但一想起师父这个会“吸气”的大侠,为了自己居然要去找三个乞丐的麻烦,心头虽然暖暖的,但不免觉得有些落了师父的身份,加上心理有些紧张,一路上跟在老头身后,小乞丐的碎碎念就没有停过。
很多时候讲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后来,老头或许也觉的这个徒弟实在有些聒噪,脚下的步伐不由的加快了几分,一愣神的功夫居然没影了,吓的身后的小乞丐赶忙甩起自己的麻杆腿奋起直追。
青山城前,老头战天成独自站在高大的樟树下,一只手轻抚着龟裂的树身微微有些发证“这树,已经这么高了。”抬头想向上看眼睛却被叶缝间洒落的阳光刺了下“天成哥。”微眯的眼睛陡然圆睁,叶丛间,身着绿衣的少女依坐在树干上,纤足轻荡,一双明眸弯如新月,巧笑倩兮的看着树下的少年。“上来呀,天成哥。”少年呆立在树下,看着依如记忆中的少女,痴痴的伸出手。
秋风吹过,一片绿叶飘飘落下划过那只向上伸直的枯瘦手臂,满树樟叶在风中沙沙摇曳,叶丛中却已不见那抹动人的绿。战天成颓然的收回手臂,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怅然“时过境迁,栖栖遑遑数十载,吾已老朽,而你,当是儿孙满堂了吧。”“师父。”身后传来小乞丐呼喊,老头并不回头,嘴角的苦笑多了几分飒然。
“师父,您怎么..走这么..这么快啊,为了追您我差点..差点跑断气。”小乞丐撑着膝盖喘着气,抬头看见樟树上黑亮的果子,又看了看冲着树发呆的师父,小乞丐好心提醒道“师父,你别看这果子长得漂亮,但吃起来又辛又涩,一点都不好吃。”乞丐小柒的话把老头逗乐了,揉了揉徒弟的小脑袋,笑道“走,进城。”
虽然相识不久但小柒还是很享受老师的抚摸,但一听老师要进城,又想起老师此行的目的,小脸不由得又垮了下来,跟在老头身后,又碎碎念了起来“算了吧,老师,魏大哥已经帮我教训过他们了,没必要....”小柒叨叨个不停,却不得不跟着充耳不闻的老师往城门走。
站在城门前,老头的神色又有些恍惚,记忆里年久失修的破败城墙,如今已经被推到重建,青砖夯土打铸的城墙隐隐透露着几分森然的气息,城门前的守卫盔明甲亮腰佩横刀,一个个器宇轩昂,目不斜视,城楼上,一杆大旗绣着“唐”字在西风里猎猎作响。
青山城虽为盛唐南疆,但现如今有能力威胁到盛唐的敌对势力全都在北方,青山城可谓是盛唐大后方,几十年前或许还会有些海上登陆的倭匪,但随着盛唐国力的提升,这些倭匪已经自动消失无踪了,即使如此,这里的守军依然有这等气势,自豪感从心中升起,老头战天成的腰板与有荣焉的挺直了几分。
夹杂在人流里进城,战天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眼前的几个守军,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个守军的转头看了过来,先是与他对视了一眼,又上上下下把战天成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后面无表情的把目光收了回去。虽然这个守军没说什么,但打了一辈子仗的战天成,还是很轻易的解读出了对方的用意。
贼人胆虚,与人对视目光自然躲闪,之后守军打量战天成,目光停留处皆是可以藏匿凶器的地方,最后排除嫌疑直接收回目光,直率高效,完全不考虑所看之人的身份,乞丐也好,高官也罢,都是如此,这样才能避免有心怀不轨之人乔装打扮,混进城里。在和平年代的大后方,一个小城的普通守兵能有如此素质,实在不是一件简单是。“世道,果然变了。”惆怅之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老头嘴角的笑意并不苦涩。
进城之后,两人随着人群还没走出多远,老头的耳根一动,隐约听见身后有女子的哭声,转头看去,城门边,一个窄衣紧裤打扮的少女正低头擦着眼泪,一个壮实的老汉档在少女身前,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面红耳赤的和一个站岗的兵卒说着什么。
那个皮肤黝黑的兵卒却纹丝不动,无论老头说什么,只是直视前方,铁塔一般站着一言不发,直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说了几句,那个站岗的兵卒才向着那名军官敬了个礼,领着面前的一老一少,向一旁走去。老头眉头一皱,也阴着脸领着小乞丐挤出人群,跟了过去。
三人在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少女依旧抽抽搭搭的站在老汉身后,老汉则是双手捧着布包,想尽办法把布包往哪黑脸兵卒手里塞,而那兵卒也是倔脾气,无论老汉怎么使劲,就是不收那布包,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不耐烦。
两人就这样推推搡搡,最后黑脸兵卒实在是烦了,随手一推,这个看着挺壮实的老汉居然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摔到,兵卒见状吓了一跳赶忙抢着去扶,谁知刚一伸手,只觉手里一沉,那个布包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上,而那个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的老汉,居然只是歪了歪身子便站稳了身形。
看了看手里的布包,又看了看老汉脸上略带歉意的微笑,兵卒誊的就火了,一指老头,操着一口北方口音呵道“你这老汉好不讲道理,俺看你家女娃钱两被偷哭的可怜,借她银两救一救急,等钱找回来了你俩来俺这还钱便是,多大的事啊,你这么一闹,不知道的还以为俺把你家女娃咋地了嗫。”
老头见对方火了,带着讨好的说道“军爷,老汉我知道您心肠好,但您这样实在有些不合适,钱丢了,我们自会报官,怎么也不能收您自己的钱啊。我家丫头不懂事......”
“官府抓贼不要时间啊?钱没找回来之前咋办,你们两个外来打把式的夜里住哪?”兵卒直接打断老头的话。
“那要是钱找不回来了......”
“那就当是俺看把式舍你的赏钱,俺自己的钱想怎么花不行?”说着兵卒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嗷~俺明白了,你是怕官府破不了案,到时候没钱还俺,怕俺额上你是吧。”
老汉本没这个想法,但被兵卒这么一点,反倒是有些忐忑了起来,见老汉不说话脸上还变颜变色的,兵卒一张大黑脸彻底变成了锅底张口骂道“你们这些南蛮子,心眼真他娘的多,俺咋就被调到这鸟地方来了,真他娘的晦气。”
兵卒一边说一边走到近处一个卖字的摊位旁边“行,你不信是吧,现在俺就给你立个字据,这包里的钱,俺要是在往回要一个子儿,他娘的俺就是王八生的。”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枚铜钱拍在字摊老板的面前,提起笔筒里的笔就写了张字据,不待墨干就连带着布包一同丢在了老汉怀里,丢完扭头便走径直回了自己的岗位。
老汉抱着布包和字据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城门前铁塔一般的汉子,半晌老汉肃穆的冲着汉子一躬到地,反身领着女儿走进了人群。摆字摊的穷书生很没书生气的把铜板收进怀里,一脸的稀奇“嘿,今天这事可稀罕,当兵的上赶着给百姓钱,这世道还真的越变越看不懂了。”
邻边摊上,一个须发花白的杂货老翁很自然的接着道“是啊,活了一辈子,今天这事倒是头一遭。要是搁在从前,官匪勾结枪老百姓倒是常见,哎,你们这些小孩子可是赶上好时候了,你是没见过,那场景...哎,真是惨哦。”
穷书生不屑的撇了撇嘴,拽了句词不达意的诗句“什么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老翁摇了摇头“我不懂什么猪肉臭不臭,但当初,哎,当初咱们青山城有一家姓战的财主,修桥补路做了不少好事,就因为得罪了当时的城主,结果早上出的事,晚上山贼就进了城,山贼进城后别的地方都不去,径直就闯进了战财主家,那一夜..那一夜..哎。”
老头不忍再说,缓了一会直接跳过了这一段“第二天早上,战家上上下下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少爷被山神庙的道士领走了。哎,造孽啊。”
老头面露不忍连连叹气,而那个原本不屑听老古董唠叨的穷书生反倒来了精神,兴冲冲的问道“后来呢?是不是,那个小少爷其实是装疯,最后学了一身本事去找山贼报仇了?”
老头看了眼这个兴奋的年轻人,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落寞,叹息道“后来连那个山神庙都破落了,谁还知道那个小少爷的去向?”
对于这个有些无趣的答案,穷书生兴趣缺缺的缩回了身子,自顾自的摆弄起了字帖。而他的身后,一个破衣烂衫的“老乞丐”低头无语,曾经沧海的眸子再难燃起年少时的业火,目光流转间,城门前的守卫威武如国柱,不动如青山。“盛唐将兴啊!”战天成泪如雨下。
北荒,望月峰,邪神殿。
细碎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从殿内传出,殿前武士的眼睛睁大,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脸上的欣喜便再也抑制不住了,武士转过身,弯腰行礼朗声道“恭迎教主出关,教主神功大成,实乃北荒之幸,吾辈之......”
“好了。”一个极有磁性的男声打断了武士的奉承“我让你平日多读些书,可没让你把刚喝下去的那点墨水都用在拍我的马屁上。”武士憨笑着挠了挠头,站直身不在行礼,神态却愈发恭敬,一对虎目敬畏的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影。
人影走出殿门,阴影逐渐从身上退去,布鞋,长衫,一张标准的书生脸,头上戴着一顶方巾,在加上那略显瘦弱的身形,如果背后在背上个书箱,完全就是一个赶考的书生。“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邪教教主,居然生的这般..额..这般没有气势。”武士心中善意的嘀咕着,那书生脸却似心情不错,眼带笑意的刚想打趣两句 ,却突然发现殿门前只站了武士一人,不由疑惑道“怎么今日殿前只有你一人,天成去哪了?”
闻言本来还喜滋滋的武士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厌恶的神色,气哼哼的道“教主休要再提此人。”书生脸知道自己殿前这一左一右两个活宝平日里就不对付,三天两头的闹出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两人乐在其中,他自然也不在意,此时见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被气出了这么文绉绉的一句,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怎么,你俩又闹别扭了,这次是因为什么?喝酒?还是赌约?”
武士见教主不以为意,知道对方是误会了,脸上神色一肃,单膝跪下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垂首呵道“属下有罪,与那厮共事十余年居然没有发现他是唐军细作,险些酿成大错,请教主责罚。”书生脸眉头微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武士的头垂的更低“半年之前,战天成趁教主闭关之际潜入殿内,意欲窃取本教功法,辛亏属下及时发现,才没有让他得逞。”
武士正低头说话,只觉后颈一凉,虽然知道教主不是暴虐之人,但在北荒上位者想要取走属下的性命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因此武士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但随着一股暖流入体,半年前那场战斗留下的几处暗伤,隐隐有愈合的趋势,武士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颇为感动。“谢教主恩典。”
“你与天成跟随我多年,你二人的实力我自然清楚,现如今连你的体内都有多处严重暗伤,天成的情况恐怕只会更差。”书生脸的语气平静,但目光却微微一暗。
武士低着头,因此并没有看到这一丝的黯然,只是十分愧疚的道“属下无能,没能当场诛杀此獠,但请教主放心,那人足足硬接了我三记慑魂棍,血脉逆冲,就算不死,也定当神志错乱,与废人无异。”书生脸点头,毫不掩饰脸上落寞的神情“你两同泽十余年,何至于此啊。”
感受到书生脸的落寞,武士的心中却是有几分不屑,在他看来教主那里都好就是有时太过矫情,战天成既然是奸细,那他们俩就谈不上什么袍泽之情,而且说到底战天成也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武士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却不敢表现出来,他也听的出教主不过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责备他的处理手法,因此他也没必要去给教主添堵给自己找麻烦,只是老老实实的跪着。
书生脸抬手一点,一块发光的玉简便飘到了武士的面前,武士接在手里,神色有些不解。“此次闭关我终于彻底完善了这部功法,你拿去拓印一份给巫王殿自己留一份参悟,对你的修炼和身上的暗伤应当都有些帮助。”
武士的更加疑惑,妖的功法传承极其困难,无论功法高深与否,都必须要求继承者与传授者的妖魂极其相似,而这样的相似往往几百年都难得一见,因此妖怪的修行多靠自悟,出生时妖魂的强度往往就已经决定了一身的成就,因此武士实在不明白教主的意思开口问道“属下的妖魂与教主相差甚远,教主的功法,属下怎能......”“你回去试了便知,下去吧。”不等武士说完,书生脸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武士虽然满肚子的疑惑,但见教主吩咐了,还是老老实实的转身离开。看着武士离去的身影,书生脸有些出神,战天成的事情冲淡了完善功法带给他的好心情。扪心自问,他对战天成真的很好,无论是给予他的地位还是精神上认同都是如此,他也能感受到战天成心中对自己的敬意绝对不比眼前的武士少,但即使如此,最终他依旧选择了回到盛唐,这个建立不足百年的国家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呢?
“或许我应该去哪里看看。”心思一起,左右也是无事,书生脸立刻便喊住了那武士“我要出去游历一阵子,这些日子你不必在来邪神殿,在家参悟功法安心养伤。”武士点头应诺,但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声喊道“很久之前巫王殿派人来说,巫王外出访友,如果教主出关后有什么要事找巫王商量,暂且放一放,等巫王回来后自会登门拜访。”书生脸一愣,访友?想想巫王的性格能和他成为朋友的是什么人?有些好奇,但书生脸并没有多说什么,随意点头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