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才睁开双眼,周良坐起伸了个懒腰,随后下了床,走出茅屋。站在茅屋门口向外望去,数丈之外是一八尺柴门,再向外,则是高楼大宇了,数丈高的屋墙绵延开去,不见首尾。
周良深深地望着。
他并不向往墙内,奢华也好,富贵也罢,皆是虚幻浮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到屋内,坐回床上,从矮凳上的小瓶中先后取出丹丸服下,开始修行。
灵气依然如洪水一般涌来,他感受得到,可闭上双眼之后,他看到“周良”静坐于“镜面”之上,体内的一团朦胧雾气缓缓蠕动着,若是看得专注一些,可以看到那团雾气实际上由千万缕丝线组成,此时,千万条丝线有些向前有些向后,缓缓转动着。
一静一动,两不相扰。
不知多少时间之后,他睁开双眼,穿在身上的衣服已沾上了不少污秽,脖颈、面孔、手背,更是排除了肉眼可见的腌臜。臭味弥散开去。
周良意犹未尽,稍稍舒展四肢、活动筋骨,再次从矮凳上拣起小瓶,倒出丹丸吃下,随后闭眼静坐修行。
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仅仅是片刻的工夫,金光即消失不见了。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去了一趟澡堂,依然是雾气氤氲的澡堂,池内却空无一人。
站在屏风边上,望着池水好一会,周良才迈步向前。
依然是昨日的那个位置。
他脱下衣裤放在岸上,赤身裸体走入水中。
有了昨日的一回经历,他便不再害怕了,任由池水吮吸、任由池水钻戳,他只是靠着池壁坐在池中,闭眼休息,直到身心皆舒爽,才站起身子,回去了茅屋之中。
.
又是一日。周良转醒,下床穿鞋,余斌回来了。
余斌走去床边,笑盈盈地望着他,问道:“感觉如何?”
他穿好布鞋,站起身子拱手答道:“耳目倍明,神清气爽。”
“嗯。”余斌望着他,点了点头。寻常的低境修士,浑身气机流转不停,故而比较容易辨别境界,而成为金丹地仙之后,则可以隐藏身周的气机,使气机不外露,如此一来,对方便看不透己方的真实水准。
余斌如今已达抱营境,离第五境金丹境,还有三格台阶,说难不难,以他的天赋,极有可能在十年之后便跻身金丹境,但要说容易,其实也不容易。
大道之上,坎坷遍布,莫说与他人争道,便是自身大道,坎坷亦是连连。从无到先天期、从先天期到炼气境、从筑基境到会元境,是修道途中的前三个大坎,而抱营境到金丹境,则是修道途中的第四个大坎。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灵气也有纯杂之分,那些个不曾拜入仙门,只靠自己游历修行的野修,并不明白这一点,摘到灵果则喜,吃下便修,到头来,接连迈过前三个大坎,最后倒在了第四个大坎之下,只因灵气不纯,结不出金丹。因而“野修如野草”,这句话不无道理。
可就算是仙门弟子,修炼时吸入的是最精最纯的灵气,也不一定能结出金丹。其中原因之复杂,难以言语。
故山上有句俗语,“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
金丹境修士被称作地仙,不无道理。
可就算余斌仅是四境修士,眼前的少年不过初入正阳宗,却为何看不透少年身周的气机流转?片刻之后,他即领悟了,正阳宗宗主蓝昙霜曾告诉他,少年的身上存在着白衣观的馈赠,万不能以常理度之。真相当是如此吧。
余斌点点头,说道:“你每日按照我与你说的,吃下丹药而后修行,不出十日,你应当可以达到第一境了。”
周良仍是垂手低眉,恭恭敬敬,“首座师叔,那日你离去之后,我便达到第一境了。”
余斌思虑着少年往后的大道,并未在意少年说了什么,因此只是微微点头,待回过神来,他却是一震,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良抬起头望着他,面色平和,眼中大见诚恳,“首座师叔,那日离去之后,我便达到第一境了。”
余斌满脸错愕,望着眼前的少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说实在的,除了不敢相信,他还有些嫉妒。眼前的少年并未经过学道试炼,一步便迈入了九阳峰,加入九阳峰没有几天,宗主蓝昙霜下令,让那少年来擒阳峰春秋堂,供给最好最全的丹药,助他在一年之内破境如飞。这是何等运气?
若是换做别人,无垠丸、天菁丸、金荷玉露丸和风啸火元丹一起吃下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即会暴毙而亡,可眼前的少年,吃下丹药之后,仅仅那么会工夫,便来到了第一境。这是何等的天赋?
不过他到底是擒阳峰春秋堂首座,当心境蒙尘之时,他立时暗吐了一口气,劝自己说道:修道之人与天地同齐,厚积而薄发者有,薄积而后发者亦有,况且,金足为正阳宗弟子,天赋卓绝乃正阳宗之福气,我该高兴才是。
越劝自己,心湖越是泛滥地厉害,大道竟有崩塌的迹象,仙府晃荡不止。
他登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拜入正阳宗几十个年头,废寝忘食修行,呕心沥血栽树,怎么到头来,自己却要毁在树的手上?
眼看着大道晃荡地愈加猛烈,他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大声说道:“宗主曾与我说,我在金丹境之前会遇到一劫,我当是什么!富有富喜、贫有贫乐!就算余某这辈子无望金丹,那又如何!能拜入正阳宗、能识得如此之多的优秀修士,足矣!”
大笑间,心湖逐渐平静,大道亦复归平坦。
原来这一劫,叫做嫉妒!
周良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傻愣愣地望着余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