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自觉微笑。
德子看的狐疑,他在他身边跟随数年,很少看他对一位帝姬这样上心,这位临观帝姬也只曾远远的见过一面,犹记的一年除夕,皇帝设宴,各宫帝姬皇子云集于云霄殿,玉阶宫阙,只如神仙仙境,烟花烧红了半边天,昭阳公主倾城之姿揽聚了所有目光,太子却身子一震,摇摇指向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喃喃问他:“那是谁?”
他举目看过去,隐约一个丽人的侧影,其他帝姬均是翘首期盼,唯她一人静静立在众帝姬之中,想来便是冷宫那位了,便道:“那是临观帝姬。”
太子面上一时骇然,又似伤心欲绝,自先皇后驾崩,他从未流露悲伤情绪,那时却一下倾泻出来,他双手剧烈颤抖,语气似哭似笑:“她竟是位帝姬。”
德子心中暗叹,她自然是位帝姬。
探听消息的宫女回来禀报:“太子殿下宣了所有御医去了东宫。”何太后正斜斜躺在锦榻之上,两个宫女跪地为她捶腿,她闭目懒懒开口:“如何?”
宫女答道:“娘娘容禀,御医们都说伤痕难消。”何皇后这才睁眼,宫女无声退下,何皇后朝昭阳努嘴:“这下放心了?一个丑女,是个男人都吓跑了。”
昭阳又气又急:“母后,您就知道取消孩儿。”
何皇后嗔笑:“你也真是,这样沉不住气。”她换了一个姿势靠在金丝锦枕之上,叹道:“也是怪我,对你太过溺宠。”
昭阳依过去噘唇:“母后这话说得,母后不溺宠孩儿,难道要宠别人去?”何皇后作势要拧她的脸,昭阳嘻嘻躲开,道:“母后放心,孩儿也会让父皇这样一直宠着孩儿。”
何皇后心里一热,拉了她的手,重重扣住:“昭儿,你记着了,你的荣宠,就是母后的荣宠,母后决不让别人分得一点去。”她美目微红,竟似落下泪来,昭阳回握过去,笑道:“所以母后快些和父皇说说,让他给女儿赐婚……”她到底是女儿家,对着自己的母亲还是觉得羞涩,不由面红,何皇后戳她额头取笑:“不知羞。”
昭阳只是抿唇笑。
何皇后敛襟沉思:“你与子清接触,官家也是默许的,却是迟迟不赐婚,这子清也是,也不知前来求婚。”昭阳面红耳赤,听她埋怨赫连瑜忙道:“母后真是的,父皇不允,他怎能求婚,若是指了别人,到时金口玉言,可如何是好。”
何皇后听她出言维护,也不揭破,只是道:“子清人品样貌无可挑剔,前途也是大好,可若一****父皇……”她顿了顿:“太子登基,我们母女却是再无安宁之日了。”
昭阳喜上眉梢:“母后忘了,子……他是古夏国皇子,如若他登基大宝,孩儿岂不是皇后,到时接母后过去,母后便是皇太后,还怕太子哥哥不成?。”
何皇后美目流转,定定落到昭阳脸上,笑道:“你这孩子,倒也有灵透的时候。”昭阳撒娇道:“母后的意思,是女儿愚笨?”何皇后漫然抬眸:“我的女儿,怎会愚笨。”昭阳忙接口:“所以母后,您定要帮他,他大权在握,才可施展拳脚,回到古夏国争夺皇位。”
何皇后点头:“子清的抱负胸襟毋庸置疑,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也能定会顺利继承皇位。”她抬眼看她的女儿,芳龄大好,青春犹存,艳艳不可逼视,唇角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萧索,叹笑道:“我的女儿倾城之色,他没理由不喜爱。”
昭阳只羞得低下头去,何皇后转眸扬声:“放风出去,临观帝姬面容丑陋,堪比无盐。”她声音恶毒,只在殿内回荡:“本宫要让她尝尝与日月争辉的后果,让她终生难嫁,在这深宫里孤独终老。”
满园寂翠。
挽箭,满弓,“嗖”的一声,白羽翎箭破弦而出,直贯把心,白羽颤颤,犹待几分寒气,只闻有人哈哈喝彩:“你这小娃儿,许久不见,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赫连瑜漠然转眸,一白须老者从杜明身后窜出来,杜明本就瘦如竿,这老者却也是瘦极,肌肤干枯包骨,白发邋遢黏在一起,白眉极长,笑起来难找眼瞳,原是那药圣清风仙人到了。赫连瑜看也不看他,清风仙人相当捻熟,径自在石桌坐下,自斟自饮:“可是想通了,让我治你背上的伤。”
他淡淡道:“你能治?”
清风仙人连连呛咳:“这世上就没有我不能医的伤。”
赫连瑜点头:“那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了。”
清风仙人瞪眼:“不是叫我来给你治伤的?”甩袖便走,赫连瑜唤住他:“虽不是为我,却也是我拜托,这与求你有何不同。”清风仙人转脸嘻嘻的笑:“小娃儿,我只对你背上的伤感兴趣。”
“背上的伤。”
他扯起一个玩味笑意:“我还要留着它,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为何到此,又该做什么。”
清风仙人看着他的笑容,猛就一颤,直抱肩膀:“哎呦,你别这样笑,看的我老头子浑身发麻。”
赫连瑜这才入正题:“叫你来,是让你去治一人的脸。你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清风仙人扭头:“不去。”
赫连瑜低低一叹:“那可惜了,南海鲛人鳍就在这里,原来你不想要。”他抬眉,青瑞点头,欲要将手中锦盒就要扔进池中,清风仙人跳过去死死抱在怀里,大叫:“别别,别让你那恶心的鱼碰我的鲛人鳍。”
赫连瑜浅笑:“那你是答应了。”
清风仙人怔住,看看鱼鳍又看看池中争相上窜的食人鱼,恨得牙根都痒痒:“说吧。”眼珠一转,又嘿嘿笑道:“丑话说在前头,我的规矩不能变,鲛人鳍我收下了,可还有两样。”
赫连瑜显然不放在心上:“说。”
清风仙人一脸奸笑趁火打劫:“听闻你才派人采了昆仑寒凤烈勍草。”那昆仑寒凤烈勍草乃是人间罕物,花萼至阴至柔,花瓣至刚至烈,有起死回生之效。
赫连瑜风轻云淡:“拿去。”杜明闻言却扼腕嚎叫:“老大,你就那么轻易给他了,为了采那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哇。”杜明轻功无人能敌,他都差点有去无回,可见得到此物何如难得。清风仙人笑嘻嘻收在麾下,丝毫不觉歉疚。
杜明表明不忿未果,瞪着小眼睛直直扎向清风仙人。
清风仙人认真考虑第三个物件,赫连瑜连送两件罕物,眼睛眨都不眨,不禁灰心,忽又计上心来,双掌一拍:“有了。”他眯着眼睛笑道:“小娃儿,这第三件,我要你的肉。”
杜明一时失了声,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清风仙人,胖子闻言竟是一跃而起,朝清风仙人举熊掌就拍下去。
掌风如刀,招招致命,清风仙人吓得边躲边叫:“小娃儿,赫连瑜,你快让他停下。”
赫连瑜眯眸闲闲弯唇:“我的血肉,你怕是要不起。”
清风仙人只差哭出来:“我……我是有缘由的,你要我医的人定是伤口极深,难以愈合,因此疤痕於存,你自小尝遍百草,血肉百毒不侵,定有活血祛瘀之效,况自古便有人肉做药引的先例,我……也不是无中生有。”
赫连瑜抬手,胖子历时顿住身形,跳到一旁,唯剩清风仙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吁吁喘气,方才性命都难保,他倒还死死抱住那锦盒。杜明望见,啧啧有声:“真是财迷。”
青瑞沉声开口:“先生,您所说得可是属实,您也应知道,殿下千金之躯,不是您说割就能割的。”
清风仙人眼泪鼻涕一大把:“我哪里还敢乱说,这鲛人鳍和昆仑草是我私心想要,人肉我拿来做何用。”
青瑞顿时沉默,半晌才蹙眉道:“殿下,这人,不救也罢。”杜明插嘴道:“老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为了一个姓上官的女人,更加不值得!”
清风仙人坐在地上“咦”的一声:“要救的人是上官家的么?”杜明诧道:“您老知道。”清风仙人为难的揪胡子:“我刚刚回绝。”
赫连瑜淡淡看他:“去告诉他们,你自回绝以后,后悔莫及,愿意无偿相救。”
清风仙人呆了呆:“你竟会为一个姓上官的人割血肉相救,这女人是什么人。”青瑞声音平平开口:“先生错了,殿下今日所有付出,他日自会加倍索要回来。”
清风仙人狐疑看看赫连瑜,又看向青瑞,兀自讪笑:“那我方才还很理直气壮的回绝,现在又舔脸回去,实在是没有颜面。”
赫连瑜看他一眼,闲闲拿了匕首,在劲瘦腕上猛的一刺,一削,一挖,殷红血液汩汩流出,他眼睛竟眨也未眨,青瑞迅速拿了白娟药粉为他包扎止血,赫连瑜只将刀刃一挑,空中一弯弧线划过,稳稳落于清风仙人所发捧锦盒之上,顿时温热血液渗进锦盒纹理,似是蜿蜒开放的泣血之花,清风仙人看的脸色煞白,再也不敢支吾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