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忘!”抚徵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倔强,一瞬红了眼眶。
华胥的大仇,父母长兄的陨灭她一个都不敢忘,追根究底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护着女娲石不被外族夺去错了?还是护着自己的族人错了?
满心的委屈倾泄而出,顷刻溢满了胸膛,抚徵红了眼眶,险些就要憋不出放声大哭出来。
三百年了,她从十六岁国破家亡时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白氏的公主,华胥的圣女,父母的女儿,哥哥的妹妹……她没有一刻是敢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每一晚的午夜梦回都会见到当年的惨状,硝烟烽火,遍地尸骨,血流成河,看着最亲的亲人陨灭在自己面前,看着为了护自己逃离那个血腥的战场,面前堆满了一个又一个华胥族人的尸体,难道她的心不痛吗?
想当初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她也曾享受过这世间最温暖的情感,享受过不问理由的宠爱,可一朝梦破,除了三百年仇恨的羁绊,时时刻刻烙印在心底的责任,她从未有一日是真正的开心并且放纵过的。
华胥的小公主沦落至如今的境地,比起任何人来说她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珝莀凭什么来指责她?凭什么?
眼眶湿/濡,抚徵的思绪也被拉回了一点,偏过头,倔强地用手拂去。
笑话,她凭什么哭!没有救回华胥之前,她一定是最坚强的那一个。
珝莀也是被气昏了头,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没想到却叫她的反应这么大,当下心底也不是个滋味,却不知该如何说些安慰的话来。
她心底对她有偏见,这三百年来,除了职责上的保护之外,她都刻意的招示着自己的冷漠,说话不留情,态度不温和,以至于这样的角色扮演久了,忽然之间想温柔一次,她竟不知该如何起这个头。
“你走吧。”抚徵深吸一口气,已经不打算再与她多说下去,自知多说也是无益,又何必让她看了生气。
“你受伤了。”滔天的怒火被抚平下去,珝莀似乎这才想起来她受伤一事。
“我没事。”会好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还是我替你看看吧。”珝莀坐过去,伸手便要去解她的衣衫。
抚徵侧过身子避过:“不必了,龙七已经为我治疗过,想必不日就会好的。”
珝莀的手僵在空中,努力遏制着不让自己又发火:“你就那么相信他吗?他可是东海的人。”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师父受重伤乃是拜东海龙王所赐。
“东海是东海,龙七是龙七,虽是同出一脉,却不可同日而语。”
“你变了。”珝莀嚯地起身,“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抚徵抬眸:“我说过了,东海是东海,龙七是龙七。当初我们九死一生从华胥的封印中逃出来,走投无路,不得以之下才去了东海,本来是希望龙王能够念在昔日与华胥的情分上,以及我与龙七的婚约一事上能够对我们有所庇护,却不想他不但毁弃了婚约,还想重伤我,大祭司也是因为护我才受了重伤,不得不在寻息山中将养了三百年。”
“你知道还……”
“可是那跟龙七又有什么关系呢?”抚徵亟亟打断她的话,争得面红耳赤,“那时候龙七也不过才两百来岁,龙王做的决定他能够左右吗?”
“你!”珝莀怒指她,周身气得发抖。
“是,最初那会儿我也挺恨龙王,挺恨东海的,甚至怨恨的想,是不是只有让东海将华胥所遭受过的一切也受一遍他们才能理解我们的痛苦,才会不那么对我们绝情。”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抚徵反驳她,深深吸几口气才能勉强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为了找齐四方印,找到太子长琴的转世,我在人世间兜兜转转已经三百年了,这三百年,我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看过恋人之间的生死不离,也看过为求自保而大义灭亲。其实想想,东海龙王那么做只是为了不让东海步华胥后尘。对我们来说他或许绝情无义,可对东海的子民来说,他此举却是拯救了整个东海。”
当初为了女娲石,华胥被扣上了与魔族勾结的罪名。天族降罪,派了天兵天将下凡绞杀,那时候,与华胥断了联系的可不仅仅只是东海。
想华胥也是女娲旁支,未出事之前,有多少仙家主动示好,出事后却纷纷选择明哲保身,甚至调转枪头对准华胥的也大有人在,东海此举,实在不以为奇。珝莀对东海一族如此深恶痛绝,恐怕除了东海弃华胥不顾外,更是因为不顾华胥风雨飘零之际解除婚约给了他们最后的重重一击,更是因为重伤了大祭司。
长大后再回首往昔,其实东海龙王并没有做错什么,换做是她,为了华胥千千万万的子民,恐怕也只能是做出同样的选择。
“诡辩!”珝莀咬牙切齿,心里的恨像是种子,早已经在三百年就已经种下,这么多年来,它日益茁壮,恨意与日俱增,岂是能听抚徵三言两句就能磨灭的?
说了太多的话,抚徵只觉得口干舌燥,抿了抿嘴,已不想再说。她才刚清醒,余下的气力实在撑不住她继续再这样争辩下去。
各有各的想法,只要在华胥一事上她们的心意是一致的,其余的,便随风去吧。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龙族的了?”珝莀眯起眼,目光打量起她来。
冷不丁这话冒出来,抚徵惊了好大一跳,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她。下一刻,胸腔一震,冷不防便猛烈咳嗽起来,咳得她面上显出不正常的绯红来,怎样都止不住。
门外,听到里面不断地咳嗽声,两个男人的心里顿时一紧,下意识就要夺门而进,身后却响起悠悠声来:“还是劝你们稍安勿躁,这么贸然地闯进去,就不怕被打么?”
黑衣男子不知从哪儿变出的茶具,悠闲地泡了茶来吃,瞥见他们均一副亟亟难安的模样,只轻轻的笑着。
“不会真让我猜中了吧?”珝莀讶道。
“放你……咳咳咳,什么鬼!”抚徵咳得更厉害了些,连耳根都红透了,稍一用力就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珝莀见她咳得实在难受,又不想将伤势恶化,只好暂停了逼问,坐到她身后,指尖溢出的团团灵气输入她的体内,为她稳住浊气。
好半晌抚徵才缓了下来,却已经气若游丝:“放你的屁,谁、谁喜欢他了。”
又古板又死脑筋,还是被毁弃婚约的曾经未婚夫,笑话,好马才不吃回头草呢。
珝莀从后扶住她,也不知是她嘴硬心软,还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眼下,只怕更棘手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紧抿着唇,一会才道:“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
否则怎么会冒着被浊气侵蚀的危险替她疗伤?
抚徵虚弱无力:“他从未见过我,甚至连华胥公主的闺名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认出?”
这一路来她试探过,也观察过,以那人的君子风,应该不会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还故意隐瞒。何况,她还向他讨过那枚珠子,如果真的认出了她,他应该会乐得给她才对。
“之前没有,现在可保不准。”珝莀指尖轻轻点在她后背胎记的位置,“方才他替你宽衣,为你疗伤,不可能没有看到你左肩上的胎记。你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
抚徵一震,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听完珝莀的话,眼下她的确吃不准自己的身份是否真的已经暴露了,如果是,难道龙七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要怎么办?
“可、可是我跟他从未见过,他不可能知道我左肩上有这样一枚胎记。”抚徵说得底气不足,实在拿捏不准身份是否已经暴露。
白氏的祖先是白矖与螣蛇,信奉的灵物也是灵蛇。不知从哪一代起,白氏女儿身上自出生起就会带着一枚形如小蛇的胎记,那是华胥的族徽,后来的圣女也是自出生起就带着印记的女子,世代以守护女娲石,守护族人为己任。
此事在华胥人尽皆知,可敖战是东海龙族的七太子,他们自小未曾见过,外人也不可能看见她身上的印记,华胥中人更不会将此事外传,如此一来,敖战应当不会从一个胎记就能认出她的身份才是。
这样的想法一旦落地便似生了根,抚徵越来越笃定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被发现,如此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管如何,我是不会放任你再继续跟他相处下去。趁着你受伤休养之际,索性撇下这里的一切,与我一起回寻息山,等你伤好之后再继续找四方印也不迟。”珝莀对她下了最后通碟。
四方印固然重要,但保护抚徵更加重要,毕竟,她才是解开华胥封印的真正关键所在。
“就因为龙七?”抚徵直起身子,扭头回看她。
珝莀面色清冷,目光不温不和不起波澜:“他固然是一个问题所在,可眼下养好你的伤才是要紧事。”
“我的伤不要紧。”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言不假,抚徵撑着病痛的身子下了榻,“况且你不是不知道,白氏一族的血自来有愈合的神效,龙七方才已为我逼出了大部分浊气,身上残留的一些,假日时日自会化解。”
“我心意已决,你多说无益。”
“凭什么——”
院子里突然响起轰隆一声,二人神色一凛,迅速交换了眼色,也顾不得争辩,当即拉开门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