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摩诘自大核舟离开之后,姬启元便开始龙颜震怒。金黄的龙袍之上满是猩红血污,就连那条九珠玉带都已然成了黑色!
一千龙甲军跟随姬启元浩浩荡荡冲上了大核舟,姬启元持着一把长刀,眼睛通红,恍若神屠!
万兽呈祥的幻境还未消散,大多数人还沉浸在仙境之中。
范重与曹孟堂已经找到舵台机括,正焦急间,帝师张阳明指向大核舟入口处。两人随着张阳明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浑身血污的皇帝拎着一把刀,带着浩荡龙甲军登上舟来。
一千神机弩射向竹三与狐宴,竹三中两箭,触发一处机括后便消失不见。狐宴左肩被射中一箭,身前百枚铜钱翻飞抵挡箭雨,曹明礼甩出伏火刀法,破开狐宴的防御,一群龙甲军列阵砍杀,所谓的阴阳宗师顷刻间被剁成一滩肉酱!
纵使狐宴武功高强,取道八斗,并修有《易经》残卷之《风水》篇,也终难敌过练有奇门阵法的上百龙甲军的围攻。
狐宴死后,幻境自然就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瞬间消散!
众人回过神来,见到一千剑拔弩张的龙甲军,以及浑身血污眼睛通红的皇帝,只觉脑袋发懵,四肢乱颤。就连放浪形骸的李争渡也醒了几分酒意。
姬子昂看着活生生的皇帝就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慌乱了一瞬便大步奔到皇帝身边,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陛下,这是怎么了?”
秦仪不动声色,袖中的匕首已然握在手中。
大佛爷脸上现出一抹笑意,不过有些疑惑白夜为何不在皇帝身边!上八斗高手对付几个死士应该像捻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
姬启元并不理姬子昂,而是重新坐回玉案,斟了一杯酒喝下。众人胆战心惊,郭若甫,曹孟堂更是汗流如注,恐怕他们两个要倒血霉了。
“想杀我?”
姬启元扫视众人,嘴角一抹冷笑。被皇帝眼神扫过的人都脸色苍白,抖若筛糠。
“这场刺杀连九斗高手都没有发觉呢?”
这句话是对着郭若甫说的,郭若甫赶紧跪拜在地,身体抖成了一团。当时他的确分了心神,常年圈在宫里倒丢掉了居安思危。大佛爷有些吃惊,自己深得皇帝宠信,一直以来也只以为皇帝身边最厉害的是曹孟堂,而郭若甫只不过是伺候皇帝的内宫总管。
“帝心不可测啊”
姬启元又斟了一杯酒,这杯酒敬的是五国来使。
“各位使者受惊!”
又一杯酒下肚。
姬启元看向大佛爷,眼神很是复杂。
“赵公公!”
“老奴在”
姬启元哼笑一声。
“朕倒是要问你,白夜的武器为何会在我手里?”
大佛爷心中一惊!只见曹明礼呈上一把布满刀痕的墨色竹竿,正是白夜的墨竹剑。
大佛爷自然已经知道白夜已经身死,来不及为白夜忧伤,便朗声道:“白夜定是发现了大核舟上隐有刺杀,前去救驾了!”。
郭若甫此时已经惊惧到极点,果不其然,姬启元再次看向了他,悠悠笑道:“九斗高手都没发现,上八斗倒是发现了”。
“臣该死!”
“那也要等找出凶手再去死!”
姬启元怒而摔杯!
众人寒蝉若噤!
这个被人称作昏君的大岐帝王突然露出了精于权谋与喜弄人心的一面!
“姬子昂!”
“臣在!”
恭亲王仍是不动声色。
“朕问你,朕死之后对谁最有利呢?”
秦仪手中的匕首呼将欲出,他已打定主意,一旦东窗事发便死护姬子昂逃遁。
姬子昂正视姬启元,恐怕没几个人敢在这时与龙颜大怒的帝王对视。
“当然是五国!陛下之精明才干,大岐之通天气运,已然引得五国嫉恨,恐怕——”
此话一出,大岐无人不惊。不过五国来使倒是甚为淡定,西楼国神算子百里珠玑,东晋算命瞎子钱三串,两个人都有着各自的推演之术,对眼前这局面倒是有了几分了解。听到这话,两人相视一笑,其中意味恐怕只有两人知道。
姬启元摇了摇头,那一笑,笑的有些苦涩。他无力地朝姬子昂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可姬子昂仍是坚持要说下去!
“此次刺杀必与大核舟关联甚大,恳请陛下差龙甲军至西阁寺取回《大核舟造物名录》,参与大核舟建造的重要之人恐怕是五国之细作!”
大佛爷微微一笑,眼中甚是轻蔑。
姬启元朝曹明礼使了个眼色,戴罪立功心切的曹明礼立刻带上一队龙甲军赶去西阁寺。
“郭若甫,朕累了,朕要回宫!”
还未待郭若甫有所反应,大佛爷立刻朗声说道:“陛下!老奴觉得,谋划刺杀一事的幕后指使就是恭亲王呐!”
“荒谬至极!荒谬至极!”
姬子昂大声驳斥。
“陛下,臣有诸多证据可证!”
姬子昂怎会知道那个从十岁起就跟着自己的小姑娘会是大佛爷的细作,即使他把小姑娘当作棋子,当作手下的一位死士,自己还有很多机密是她所不知道的。但是,只是她知道的一旦泄露出去就可以做实自己的谋反罪名!
姬启元哑然失笑,再次对着郭若甫说道:“朕累了,朕要回宫”
郭若甫低头弯腰掺着皇帝,众人连忙跪拜在地:“恭送陛下回宫!”
大佛爷此时想起白夜之死,心中有些刺痛。那个孩子曾多次救他性命,甚至不惜以命换命。他为白夜,第一次在庙堂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陛下!恭亲王拉拢权贵,暗结党羽,豢养山鬼,谋刺陛下,意图篡位,臣有人证物证!”
郭若甫脚下轻点,残影掠过,一只手掐住大佛爷咽喉!在大佛爷耳边低语:
“陛下让你闭嘴!”
郭若甫速度之快,也只有少数人看清了他的动作。大佛爷表情愕然,郭若甫继续掺着皇帝,一步一步走下了大核舟。
“赵靖忠,为何陷害于我?”
姬子昂大声怒道。大佛爷冷哼一声,眼中的杀意令人望而生畏。
“明日上朝,我自会让你死个明白!”
秦仪上来将姬子昂拉走,或许,他们真的该逃亡了。
······
······
皇宫,龙庭。
“噗!”
郭若甫刚关上门,姬启元就吐出了一口黑血!
郭若甫顿觉头晕眼花,心中悲怵万分。
“老奴该死,被那幻境迷了心窍”
一时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姬启元一声苦笑,拍了拍郭若甫的肩头,示意他坐下。郭若甫不敢推辞,惶恐坐下。
“你是真老了呀”
“朕这出戏算是演砸了”
郭若甫更担心皇上的伤势,准备伸手给皇上号脉诊断,却被皇上阻止。
姬启元脸上此时无悲无喜。
“千年翠麝虽不入体,但千年来沉积的瘴气就足以腐坏经脉”
“陛下!”
郭若甫身子瘫软,跪伏在姬启元脚下。想他九斗之道,竟被八斗阴阳师迷了心窍,导致皇帝身中麝毒,帝容他,自己不容自己!他已然决定逆天改命,以体内九斗道法尽数注入皇上脏腑经络,最不济也能续上两三年的命吧!
姬启元拿起刻刀,雕刻手中的木具。一刀一刀刻下去,一滴一滴心血流失。《天工开物》精妙无双,可也晦涩如天书。自从踏上这条路,姬启元就永远回不了头。
“我实在不相信啊,子昂会走出这一步!”
郭若甫不敢言语,皇室之事不是他能乱言的。
“如今赵靖忠要至他于死地,真是不成器”
姬启元突然放下刻刀,眼眶略有些湿润。
“若甫啊,你说,为何天下人都要逼朕呢?”
不等郭若甫措辞回答,姬启元自顾自说道:
“当年潜龙之时,我便无心皇位。只想安心钻研墨家机关,我天性愚笨,只能日夜苦修。先帝就唤我痴儿,废我储君之位。我本欣喜,以为这样就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后来才明白,姬和登基之日,便是我身死之时!赵靖忠以为能把我当作傀儡,他只不过是我的一把刀子罢了。登基之后,久无子嗣。我是有意要将皇位传与子昂,我知他素有国之大志。便继续将赵靖忠当刀子,就是为了磨练他。阉党?亲王党?只不过是平衡术里的两个秤砣罢了”
姬启元咳出一口血来,用一条丝帕擦了擦嘴唇继续说道。
“可我真没想到,子昂会走出这一步。弑君?篡位?还挑在了除夕夜,在我亲自设计的大核舟上动手脚谋刺!”
姬启元对自己过于自信,却不知竹三在墨家机关上的造诣已是当世第一!核舟之精密,动一个部位就难以运行。可竹三却做到了!
郭若甫此时已经完全听懵了,帝心真是难以捉摸。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所谓伴君如伴虎不过如此。但有些话,他藏在心里并未说出。
皇上自以为使用平衡术就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能让大权争来争去其实还在自己手中?平衡术只能平衡庙堂,却平衡不了天下!
平衡木只要有一丁点的倾斜,于天下,于民间,于百姓,就是大灾大难啊!更何况阉党,亲王党之争暗流涌动,平衡木摇摆不定,导致民怨四起!
阉党争权在阳,亲王党争权在阴。右相李四逢,明为大佛爷门下,实则亲王党羽!
数不尽的明争暗斗,止不住的机关权谋!
姬启元像是释然了一般突然松了口气,悠悠说道:“我从小听教张阳明,却只记住一句话。老子的无为而治!但眼下,不能再无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