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曹雪芹:清朝才子的红楼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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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诗胆画心

乾隆二十六年(1761),曹雪芹在西郊的生活一如往昔。任凭风雨浸淫,霜雪飘摇,他仍旧每日饮酒,作诗,画画,著书,似乎这已经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有红学研究者认为,这一段时期内,曹雪芹似乎已经续弦,想必“新妇”在为他做着誊清批点文稿的事务。儿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他也时不时地教他画画、认字什么的。在山中的日子,简单却很恬淡。雪芹倒是忙着自己的事,却不想京城里的朋友却想念得紧。敦家兄弟自上次与雪芹别后,已有些日子不见,便想又与他把酒话诗,多年的友谊使他们之间早已亲厚胜兄弟。

据传有一天,他俩相约起了个大早,趁天气好,骑着马一口气直奔到海淀。走到香山脚下,两人茫然了,这一大片山,真不知道该如何找到曹雪芹的家。还好一位打柴老人路过,给他们提供了一点线索,让他们去寻问看。两个人一路寻去,路上景色十分美丽,他们的衣裳也被树枝划破了,渐渐地,越走人烟越少,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在一处极冷僻的地方找到了曹雪芹家的三间茅草房。生长在京城的敦敏、敦诚两兄弟,头一回看见这么简陋贫寒的房子,这景象就是在城里的穷人家也看不到的。二人凄然相视,都觉得有些难过。这时,曹雪芹从里面迎了出来,看见这两兄弟来访,十分爽朗地高声大笑说:“难为你们怎么寻来的?今儿可真是贵人天降啊!”一面说,一面将他二人引入了屋子。

及至进了屋,二人才发现,曹雪芹的屋子里摆设最多的是石头。桌上、地上摆着真石头,墙上是画好了挂起来的石头画,这些石头有的突兀,有的嶙峋,真是奇姿异态,各有来历。敦诚笑着对雪芹说:“您是石头仙吗,收集这许多石头有什么用?”于是曹雪芹对他讲述了女娲用石头补天的故事,当讲到有一块石头被弃之不用时,两兄弟都感慨万分,这与他们的遭遇何其相似,他们终于明白,曹雪芹为什么这么喜爱画石头,因为他把他自己都比作那块弃石。一时,三个人各诉衷肠,什么都聊,包括雪芹在南京的见闻感慨,北京的新闻怪事,一面畅叙一面嬉笑怒骂,谈笑风生,无所顾忌——比在城里“自由”多了。不一会儿,雪芹去打酒,敦家兄弟兴致高极了。席间,敦诚对他说:“我把诗圣老杜给李白的那首诗,改了两三个字,移赠给您最是恰切了!您听‘不见曹君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事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西山著书处,相约好归来’。您看如何?!”曹雪芹听后拍案而起,大笑着拉住敦诚的手:“你改得真好!可我怎敢比李太白啊!呵呵。”一高兴起来,不知不觉就比平常加倍地痛饮起来。大家担心他酒太过量了,劝他内屋去卧憩,他不肯,豪情纵谈,那狂放之形,惊人之语,越觉与往日不同。

曹雪芹是诗酒为命的人,在乾隆的年代,真心作诗的人是颇需要一些胆量的。乾隆的文字狱令诗人们个个战战兢兢,作诗也小心翼翼。乾隆二十六年(1761)九月,原任刑部主事余腾蛟,被人诬告“诗辞狂悖”,欲兴文字大狱,连乾隆自己也说“吹毛求疵”,“无以服其心”,“即凡为诗者,势必至不敢措一语矣”!一个月后,进士沈德潜因进献《国朝诗别裁集》而受到乾隆的斥责。这本《国朝诗别裁集》本是一“盛世”之“颂歌”,敬献给乾隆,原本是拍马之举,岂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别裁》将明朝叛臣钱谦益列为集中之首,乾隆大为光火。本来呢,钱谦益投归了大清,算是自己人,但乾隆敬“英雄”不敬“叛徒”。沈德潜没有摸透乾隆心思,纯粹从“艺术”出发,没有“政治标准”,把钱某也列了进去,引得乾隆大骂他“老而耄荒”!为了这件事,连驻在江宁的尹继善,也因为“佯为不知”,而受到乾隆的斥责。受宠的朝内大臣尚且如此,那不用提那些无名之辈了。

时局如此,能奈几何!曹雪芹感叹自己的爷爷曹寅那时尚且还可自由作诗,爷爷殁后,门人们立即集资把诗集刻齐了,有《楝亭诗钞》留世,他爷爷一生的心血总算没有付诸东流。此次去南京,有一位旧人送了一本给他,他如珍视宝地带了回来。这本书作为他仅有的几部书中最为宝贵的一本而珍藏。而现在,雪芹自己的诗也作了不少,可那又有什么用,他自己连吃饭都困难,凋零的命运也决定了他不会像他爷爷那样,还有门人为他刻诗集留世什么的。即使有敦诚、敦敏这样的好兄弟好朋友,但作为一个穷宗室,是刻不起书——也没那个胆量。别看宗室子弟平常花红柳绿的,其实他们的胆子最小,政治经验告诫他们,出一点儿文字的麻烦,那是要家破人亡的,他们比一般老百姓更担不起这些事。雪芹那时就知道,他的这一生的诗,都恐怕是终归于鼠啮虫钻,再不就是兵火一炬而已。这是多么悲凉的遗憾啊!

敦诚曾称赞他的诗:“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篱樊。”又说“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可知,曹雪芹的诗不仅格意新奇,而且非常大胆,朋友赞叹他的诗胆像铁一样刚硬,像刀一样锋利。在那时,要认真写自己要写的诗句,确实是需要胆量的。当时写出“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和“夺朱非正色,异种尽称王”(咏紫牡丹)等句子的文人名士(徐骏和戴名世),都遭了奇祸,尽人皆知;又或得人已死了,后来被发现诗句有“毛病”的,还要“剖棺戮尸”(沈德潜),那活着的人要想写诗,不知道要冒多大的危险,得有多大的“诗胆”才行?这种顶风作诗的压力,绝不是今人所能想象的!敦诚独以“诗胆”二字赞许雪芹,可见雪芹其人对作诗的确是凭着一颗真心,而不顾及时局以及别人的看法敷衍而作。懂诗歌的人都知道,一个真正的诗人,如果没有真情实感,是绝对作不出好诗来的。

后来,悲凉才子的际遇果真如他设想的一般,这位朋友口中的奇才诗人,一生只给后人们留下了两句诗和一个诗题,其余竟然没有一篇诗文保存下来。他的这两句诗,大约是在乾隆二十七年夏,仅存题于敦诚《琵琶行传奇》的两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