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甘蓝语在阁院内独自一个烧香拜佛,她打发走了所有侍女丫鬟,面朝佛祖一个劲的扣头。
“佛祖,救救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些年来,我日日烧香拜佛,就是为了赎罪,为什么她们依旧不肯放过我。”
“究竟要我怎样,是不是我死了,她们就放过我了!”甘夫人泪流满面,双手合十。
“若是这样,那我今天晚上便自刎在这里,算是解脱了自己。”甘夫人神色一怔,动作缓慢地掏出一把匕首,直勾勾地盯着佛像。
她轻轻抬起手臂,就欲将匕首刺进胸口,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是谁?”甘夫人急忙转头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一身赤红长袍,容貌十分惊人,仿佛仙女一般,明眸皓齿,肤色雪白,那下巴尖尖的神仙女子缓慢走近她身旁,开口说话。
“我有办法帮你拜托那些噩梦。”
“你是何人?”甘夫人神色紧张,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神仙女子心怀警惕。
“我是谁不重要,我能救你这点很是重要。”
“我凭什么信你!”
“凭借我的仙术。”那神仙女子话闭,抬手一挥,屋外天空骤亮,无数繁杂光线迸射,云雾缭绕,有仙鹤鸣叫,有飞鱼遨游,有琼楼玉宇,十分浩瀚美丽。
“你真是仙女!”甘夫人大惊。
“正是。”
“求仙子救救我!”
“要我救你很简单,但救你的关键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们吕府。”神仙女子走近供奉香火的桌案前,点燃三支香烛,朝着佛像拜了拜。
“仙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甘蓝语满头雾水。
“你还记得后院内那座破败的古庙吗?那古庙才是病症之源。”
“是那个天神掌管鬼神的古庙?”
“正是。”
“那个古庙不是一直在那里吗?跟我的病症又有什么关系?”甘蓝语百思不得其解。
“寻常道庙哪有这般诡谲奇特的雕塑,那道庙不正常。”神仙女子娓娓道。
“那我该怎么办?”甘蓝语有些害怕,这后院一直被封禁,听闻有不吉利的东西,眼下她搬了进来,尚且安然无恙,但始终对这些老话有些顾虑。
“拆了它。”
“仙子,那古庙真的能拆吗?”甘蓝语紧张兮兮的问道。
“想要你的病好,必须拆了它,我在给你一块玉璧,可驱赶鬼神,保你余生无恙。”
“可是……”甘蓝语依旧心里打鼓。
“若是在顾虑这些,你的养子吕靖缘恐怕将来会大难临头,他最近是不是身上总是有伤口,面色气虚,这些都是受到那古庙的反噬,之前后院未开,古庙未见天日,如今吗,已是后患无穷,那古庙留不得,你自己好好拿捏主意吧。”
“言尽于此,万物万事自有其规律,我先走了 ”说罢,那神仙女子一转身,化作一缕皎洁的白烟。
甘蓝语眼中一番挣扎,最终目光一凝,她决心已定。
第二日,她偷偷差人将古庙拆的干干净净,终于了却一桩心事,随后几日她的气色愈发好,果然仙子没有欺骗她,看来真是老太爷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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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大将军府,门户紧闭,两尊青面石赑屃经受暴风骤雨之后格外栩栩动人。一人缓缓拉开门,手持一把材质上佳的绸缎伞,是一位青衫文人,长相斯文,那消瘦男子抬头望望了天空,依旧下着小雨,看来最近几日都免不了打湿裤腿的境遇,青衫文人走下台阶,一脚踩在水洼凹氹,赶紧移动几步。
“阳春三分,今年的严冬之末看势头也再无一点余威,街上两旁的桃树、紫海棠都有含苞欲放的趋势了,感觉我都能嗅到花苞中蕴藏的温香,很是清新怡人。”虽是初春,由于天气突然间转冷,于是乎外出的行人纷纷裹上棉衣厚袄,前几日天色总是反复无常,今朝总算好了很多,俨如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破涕为笑开辟出一副靓丽景象,青衫文人一脸恬静,执伞遮雨。
“那日我喝的前脚踩后脚的时候,是不是遇见吕靖缘了?要真是那可丢人丢到家了……我一介儒生形象就毁于一旦了,真是失礼,失礼,我妄读多年圣贤书啊!”青衫文人默默叹气,他行为谈吐一向是极为得体妥当,年少时深受学塾先生器重栽培,甚至于被外界高冠儒士视为先生的文脉传承,学问上远超同龄人。
儒家诸数经典集录倒背如流,十岁时妙手提诗便惊艳满座,连先生都投以欣赏目光,却未曾恃才自傲,反而愈发谦逊恭谨,笃信古代某位立教称祖的圣人为数不多的立世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话说那小子东奔西走的,一年看不见几回身影,是该找他絮叨絮叨。”青衫文人独自行走在街上,来往的乡间小贩有帮手的便叫一人在身侧打伞遮挡雨粒,嫌麻烦的则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佝偻着身躯一个劲的小步奔跑,寻找到干净宽敞的檐下廊道倍感欣慰,即便是大家伙都簇拥到一处也并不抱怨,纷纷仰着个笑脸。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雨是滋养万物好雨,可就苦了一干辛勤质朴的菜农贩夫了。”名叫宋群的将军府偏房长子慢慢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驾!驾!驾!”雨中忽然响起马蹄音,在城南街头通往城中枢纽官道的拐角处悠悠飘来,宋群顺着策马叫喊声望去,是一队守城骁骑。
带头将领一身银白甲胄,手握金斧,闪烁寒光。那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伤疤,从右额一路划至左颊,那险峻的劈面一刀距离瞳孔真是只差分毫,对于那提斧大将也不知是该庆幸为死里逃生的福痕或者是堪称灭顶之灾的横祸。
“嗯。”那浩浩荡荡的巡城校尉略过他之时,提斧大将朝青衣文人微微低头以表谦卑,宋群停下脚步也点了点头。
阳州城里豪阀无数,偌大一个燕地金槽自然惹人觊觎心动,阳州城外有大小山寨匪窝三十余座,可谓四面树敌,虎视狼顾,通通盯着这块肥腻的肉脯。
阳州兵马大营有一人声望颇高且武艺超群,号称“金斧将”,早年为燕国平蛮扫夷几次战役立下诸多汗马功劳,被地方官府评为中州六郡四庭柱之一。
等到金斧大将远去后,宋群方才迈出步伐,始终在腰间挂着的那枚雕刻了麒麟的淡青玉佩,此刻微微摇晃,似乎滋生出灵窍,有流萤之光徜徉,麒麟隐隐约约有了几丝灵气。
然而这一切宋群都浑然不知,大概走了一刻钟,前方一张门户被挤得水泄不通,宋群瞧了几眼没有在意,这时商铺内传出一姑娘的哽咽声。
“你们……你们欺负人!我要告诉方师兄,呜呜呜……”
“咦,这声音耳熟的很呐,好似在哪里听见过。”宋群蓦然止住脚步,朝商铺里张望了一番却没睹见人,便侧身挤进去,他坚信自己认识那人,只不过那人是谁来着?
“麻烦诸位让我一下,我找人。”宋群不厌其烦的招呼着一干看热闹不嫌麻烦的行人,有些身材魁梧的汉子脚步都不肯挪动一寸,宋群面带微笑也不恼怒。
也许是乡间武夫看待读书人有股与生俱来的轻蔑鄙夷,认为后者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深受一国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崇敬。
每当各教争鸣学术龃龉之时,儒家大贤总是以一种安邦治世浩然凛立的姿态一呼百应,所以得罪了许多人。
儒家大贤内圣外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两宗要轻松许多,难在后两宗,欲扩清宇内靖扫胡尘势必先安定内部,唯有一国帝皇励精图治,文臣武将恪尽职守,纸上谈兵、运筹帷幄何其容易,可推行实施堪比登天。所以在一干武道巨擎眼里不过是假作道德文章沽名钓誉的伎俩,但摄于儒家在朝野早已遍地开花的葳蕤势力以及儒家圣人的肃穆颜面只敢怒不敢言,或许这便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宋群巧借步法避开那些目色不悦的人,抬头一瞧,果然是熟人。
“陶软?”宋群轻轻呼喊。
“你是,宋群?”眼眶闪烁着泪花的年轻姑娘有些错愕,一时语塞,不知是高兴还是惊讶。
“先前我有事便走的急,怠慢了你们,后来仔细一想的确有失礼的地方,差人寻找你们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时隔几日不曾想今日却在这里撞见你,你这是犯了什么事,被老板拘束了,还是怎滴?”宋群从下往上瞧了一眼那身穿烟罗裙的窈窕女子不由好笑,还是那张令他影响深刻的白皙娇小面庞,那一颦一笑极像他一位远房表妹,都是一遇到委屈便要大哭一场。
“这家店铺的老板不仅吞下了我的银子还不将簪子买给我!”稳住了情绪的罗裙姑娘这才一股脑的将委屈和盘托出,看上去楚楚可怜,名唤陶软的莲花宫修士抿着嘴唇对眼前突然出现的青衣文人有期待,好似一个在湍流中奋力挣扎的人抓住了一根并不结实稻禾,就算一拽即断,她也满怀希望。
“老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宋群朝右侧凝望过去,一张披着帷布的槐木台案内站立着一名富态中年男人,那男人不高,面颊堆积了几两横肉,只一眼宋群便得知此人不是仁厚和善之辈。
“公子是这位姑娘的朋友吧,今天这事真怨不得小人我,早上的时候一位陌生公子花钱包下这只翡翠簪子,说是明天要来取货,而下午这位姑娘也看上了簪子,伙计不记事,小人我不在店铺,伙计便把簪子卖给了她,等我回来时才知酿成大错,这种答应了顾客的事怎么能信口开河?于是我就把簪子收了回来,然后这小姑娘就又打又闹的。”长着国字脸的老板满腹苦水,他也是左右为难。
“真是这样?”宋群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软陶楞了楞,脸色很难看,看来那老板句句属实,没有掺杂一丝虚谎,宋群若有所思。
“那她的银子又怎么解释?这该没有什么涉及诚信买卖言出必行的难言之隐吧,或者说老板看她是外地人要宰她?”
“这,公子不知我家店铺有一条不同别家的规定,凡是出手的器物概不退款,十年如一,姑娘想要这簪子可可以,那就要拿出比另外一个公子还要高的价钱,否则钱退不了,簪子也要收回。”
等到事情一五一十的叙述清楚宋群便不再说话,始终伫立在他身旁的罗裙女子也是束手无策的盯着他,这下大眼瞧小眼,小眼溜溜转。
宋群脑袋有些疼,这事一无口头凭证二无画押签字的如何是好?分明就是摆明了坑人,坑完之后还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
“嗯,她要的簪子多少钱?是怎么样一支簪子。”青衫文人又缓缓开口。
“公子请跟我来,我取给您看。”歇了口气的中年男人转身去拉开匣子,摸出一包厚厚的羊皮卷纸,当着大伙的面摊开,的确是一支品色上乘的翡翠珠簪。
细如锥子的玉杆丹青交融,似一团烈焰在江渠中涌动,绚烂至极,尖杆顶端是一朵以三层八瓣姿态含娇绽放,面朝晴空的芙蕖,怪不得罗裙女子对它一见钟情。
宋群皱了皱眉,憋了许久。
“还差多少,我替她买下来。”
“公子豪气阔绰,这簪子一共三十两银子,先前姑娘付了二十两,我就再收你十两,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公子您看如何?”那老板笑逐颜开,手上动作熟门熟路将簪子包裹起来,生怕那纨绔子弟反悔,态度可谓比亲娘还亲!
“正好今日带了钱。”
“你看这样可好?”宋群转身瞥了瞥如木桩立在原地的罗裙姑娘,陶软猝然反应过来刚要说话,他却把簪子置在她手心,旋即几步迈出门槛,抬手撑开青色绸缎伞。
“宋群!宋公子!你等等我,这十两银子我不能白要你的,算我欠你的!”陶软急忙追了上去。
“陶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宋群转头望了望她。
“我当然是回客栈呀,咦?我的伞呢???谁偷了我的伞!”陶软左顾右盼发现自己的油纸伞不翼而飞了,肯定是哪个蟊贼觊觎她那精巧玲珑的花伞,趁着她不注意给偷偷顺走了!
“要是陶姑娘不嫌弃在下,便与我一同走,我送你过去。”
“那好,宋公子真是个好人!”陶软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像是春雨中的一朵玉洁梨花。
“不知陶姑娘是何方人士,看样子并不是我阳州人才对。”宋群一步跨下铺面的台阶,陶软动作灵巧的钻进大伞中,生怕淋到一丝雨。
“哦,我与两位师兄是来自燕国东州莲花宫的道家修士,下山游历四方,一路走过了阳州东部四城,这第五城便是阳州。”
“哦,原来如此,阳州是个不错的地方,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也很多好吃的,你们要是有什么需求可来大将军府找我。”
“那就多谢宋公子啦!”陶软越看这一身气质儒雅翩翩的青衫书生越觉得亲切,比她那两个同门师兄好多了!
看来这世间的读书人就是比那些只晓得练气修仙的臭道士好!
“陶姑娘,是哪个客栈?”
“来福客栈!”
“哦,这名字熟悉,我去过。”
“真的吗?”
“是的。”
“不对,好像今日吕家二公子就是约我在那里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