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后,俞家岭上。
此时正值深夜,秋虫声声鸣叫。微风拂过高草,一阵阵低不可闻的簌簌声在高草丛内传出,似是风吹草动,又似是有人在轻声耳语。
“大哥,有一队人马已经到了五里开外,人数五六十。二十个持刀披甲的官兵,其余都是家奴亲随之流。”草丛中,正有一名黑衣人向着另外一名黑衣人汇报着。他们全身黑衣,头裹黑布,脸上也围着黑色面巾,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只手来。
“嗯,知道了。”那被唤作“大哥”的黑衣人罢了摆手,却是把头转向了另外一边,那里正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人,同样在高草间蹲伏着,“真有你的啊老徐,连官府之人的消息都把握得如此准确。”
“项老兄见笑,这不过是混口饭吃的小本事罢了,不值一提。”这道士正是徐瞎子,而与他讲话之人则是项北川。
“小本事?”项北川可不认为把整个西北都排满眼线的的本事叫小本事,不过他也没继续言此,而是话头一转:“对了老徐,你当初只说要我杀那陈忠名,可现在来了一队……”
“为免节外生枝,杀,一个不留!”徐瞎子脸色很是平静,似乎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这臭道士心肠真够狠的!”
“呵呵……”徐瞎子尴尬得笑了笑,他平时虽然一副道人模样打扮,但这只是他行走江湖的装束。他可不是真的道士,自然也不会有出家人的慈悲之心。倒那是项北川,善人心恶人胆。菩萨心肠做山贼,我不坑你我坑谁?
见徐瞎子没有搭话,项北川略微有些尴尬,他把头转向另一边。刚转过头来,就发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双眼睛的主人虽然也是一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但那仅露出的眼睛却把“欠揍”二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江小兄弟这番前来也是为了钱咯?”项北川试探着问道。他与江澜虽然只是初见,却感觉对方并不是为钱舍命之人。
“不是。”江澜摇摇头,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等下我也并不打算杀人。”
那把匕首似金非金似铁非铁,月光之下,还流转着淡淡的光华,看上去很不寻常。项北川细看之下却见匕首刃锋处很是平滑,却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
“小爷这把匕首,名叫善良之刃。”
“匕首还有善良不善良的?你可真是个怪人!”项北川不以为意,他喃喃道,却忽然看看远方大路尽头火光闪动。
“噤声!他们来了!”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地,高草丛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此刻竟连虫鸣之声都没有了,一片死寂。
这边刚安静下来,就听见远处大路的尽头上传来一阵阵车马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大路的尽头点点星火闪烁,那些星火越来越明、越来越近,却是一队人马打着火把趁夜前行。
马队渐近,众人也看的清晰,那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个一身青色装束的年轻人。此人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容白皙俊俏,看容貌却与江澜不相上下。不同的是,人家只是俊俏,并不欠揍……
他后面跟着四五十人,排成了四队,默默前行,整个队伍竟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队伍中间护着一辆马车,看马车的样式绝非寻常百姓之物,应该是朝中官员不假了。
眼看着那队人马就要到这高草丛前了,徐瞎子看了一眼身边的项北川:“项老兄……”
“嗯。”项北川点了点头,“弟兄们,上!”
项北川一声大喝,人就从草丛间蹿了出去。随着他的喝命,上百个之前不知躲在何处的黑衣人,也都从阴影中冲了出来,直奔大路中央的人马冲去。
领头的那个年轻人见此也是大惊,却并未乱了阵脚,他大喝道:“贼人好大胆子,知道这车中坐的是何人吗!”
“嘿嘿!老子管你们是谁。今天老子劫命不劫财,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
项北川这一声大喝,直叫车队众人一阵胆寒。他手持一把长柄朴刀,飞快地冲向领头的那个年轻人。若是能一举斩杀对方领头的,其余之人定是无心抵抗四散而逃。他心中如此想着,身上动作也没有半分迟疑,瞬间便冲到了那人面前,挥刀便斩。
只听“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项北川面色铁青,他死死盯着面前的白衣男人——这人一直跟在那领头的身后,他本来以为只是一个跟班的小厮,并未将其放在眼里。谁知道自己刚要落刀斩杀那领头人之时,却被他一剑拦了下来。
“少主请上马车,这里交给属下便是。”那白衣人恭敬地对领头少主说道,自己却是头也未回。他死死盯着项北川,显然对方刚刚那一手也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那少主也不敢怠慢,当即快步上了马车,与车夫一同坐在车前:“护好马车,杀出去!”
他一声令下,身后众人也得令而动,那些官兵自不必说,都已抽出刀来,将马车护在身后。而那些家奴亲随之流,也都纷纷拔出佩剑匕首,与黑衣人对峙着。
“哼,你们还有命走吗!”项北川见此却是冷笑,自身未动,却是一声令下:“兄弟们,给我杀!”
原本就包围在一旁的众黑衣人一听此令,纷纷杀向马车。一时间喊杀之声大起,刀光剑影之间不时便有人倒地殒命。黑衣人凭借人多势众,一时间占了上风,但在对方奋力反击之下却也未能近那马车分毫。
马车那边战团打得火热,项北川和那白衣人却是仍然对峙着,谁也没有要先出手的意思。就这样对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项北川眼见自己的手下还没拿下马车,心底有些慌了,毕竟这是在官路上,时间拖得太久,等来了官兵可就歇菜了!
他当即不再犹豫,口中大喝三声:“杀!杀!杀!”每喝一声,他身上的煞气便暴涨三分。三声大喝之后,他周身的煞气仿若凝质,犹如煞鬼降世一般,直叫人不敢逼视。
“煞隐真决?想不到竟是如此高手!不过你想杀人,还要问过我手中剑!”白衣人一声冷哼,就单脚点地飞身一剑,直取项北川的颈嗓咽喉。
项北川只是冷笑一声,他提刀一撩,便将那要命的一剑给格开了。他又顺势举刀照着对方头顶猛劈下去,他这一刀气势及其骇人,似有摧金断石之威。白衣人不敢硬接此招,只好旋身避开……
下面打得热闹,躲在树上的江澜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此刻眉头大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是不会做这拦路杀人的勾当,保不齐还会出手救人。可是,此时他为了问出长生锁的来历,却不得不参与进来。
正在他纠结要不要出手的时候,下面的战团却出现了变化。
只见车队众人虽然人数不占优势,却凭着一股悍不畏死的莽劲,硬生生的在包围中杀出一个缺口,那位少主见此立刻驾着马车从缺口之中冲了出去。
项北川心道不妙,然而自己这边被白衣人纠缠着也无暇他顾,只得下令道:“兄弟们,给我拦下马车!”
众黑衣人得令,纷纷往那马车方向冲去,却又均被对方之人拦住,少数的黑衣人脱得了身,无奈马车已经飞奔跑起,追也追不上了。
树上的江澜见此,知道自己出手的时候到了,他“腾”地一跃,人就从树上飞身跳下。两脚刚一着地马上就是一个箭步向着马车方向追去。他的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跑了十几丈远。
这边项北川见此也安下心来,他知道这是一直藏匿着的江澜终于出手了。
若是别人他可能还会担心追不上,但是这江澜的腿上功夫他是见识过的。于是他重新定下心神,专心与那白衣人厮杀……
“这马车速度怎么这么快?”江澜心底有些纳闷,他已经一口气追出了十余里地,虽然没让马车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却也一时间很难追上。
正在他疑惑不解之时,却看到前面车上“叽里咕噜”地滚下来一个人。那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也不管一身的伤,赶紧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着路旁的树林逃去。
江澜跑到切近,才看清这人正是那马车的车夫。
“莫非是马惊了!这就难怪了……”江澜没有理会那个车夫,他脚下一紧,速度竟又快了几分……
俞家岭东的一处林间小路上,一辆马车侧翻在地,原本驾在车前的马已经不知所踪了。车旁边不远处翻倒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车队领头的少主,他虽然一身伤痕昏迷不醒,但是看其气息平稳的样子却是没有什么大碍。另一人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一身蓝色员外服,满头鲜血,脑袋一侧一个寸许长的木楔子深深地扎在其中,看其样子已经气息全无了。
这一幕画面看得江澜直嘬牙花子,他可是万没想到这杀人的任务就这样意外地完成了。他看了看那个蓝衣中年人,心想这人应该就是刺杀的目标——大梁国二品大员,西域都护陈忠名了。他虽然不清楚到底是谁想要这人的性命,但是自己却可以提着他的人头去找那徐瞎子交差。
“老兄你这是什么命啊,那么多人都没弄死你,倒被一匹马给坑死了。”江澜喃喃自语着,“既然你人已经死了,你这颗脑袋就借小爷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