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离了中军大帐,便回营打点了行囊去了。
项北川得知江澜平安归来,自然第一时间跑到了他的营帐。待听说他被升任为正八品地方官的时候,他不但没为其高兴,反而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江老弟,咱们当初投军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吧?如今你要离开军营任职,是升官了,但是你那小命也危险了。”项北川皱着眉头说道,“外面可不比咱这军营。那徐瞎子一旦得知你的行踪,你就是武艺再高,也迟早会遭了他的毒手!”
“你以为小爷想当这个鸟官啊!且不说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就是想起这个官名——仓曹椽,小爷就一阵恶心。司徒豹这老东西,小爷帮了他一把,他反过来让小爷给他看仓库!”江澜随手把行李一甩,扔在了铺上,嘴里也不停地抱怨着。
二人均知离开军营之后会有多危险,但是上命所差,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说起项北川,江澜与其相识已有一年,又一同出生入死了数次,他早将其当成了好友,这次将要分别自然有些不舍。
他们在军帐中聊到了深夜,内容无外乎就是西北这段时间的传闻,还有就是嘱咐江澜离营之后要小心之类的……
第二天一大早,江澜便离开了阳安关大营。离开之前,他粘上了他的易容法宝——假胡须。做好伪装之后,他一路快马,直奔阴平城。待到了阴平城时,已是傍晚了。
这阴平城江澜之前来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遇见了项北川,又被徐瞎子拖进一摊浑水。此番故地重游,又有别样的感觉。
不过此刻的江澜,早已把这一切抛在脑后。连续一天的赶路,再加上水米未进,他感到又饥又累。现在的他只想大吃一顿,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好在阴平城中客栈很多,江澜进了城中行不多时,便看见有一家酒楼。这酒楼门面不小,上下共有三层,门前挂着一块匾,上书三个大字——西来楼。
酒楼门前有一个小伙计,见江澜牵马来在了门前,立刻便迎了上来:“这位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说着便从江澜手中接过了缰绳。
“给我找一间房,再弄两样拿手小菜送到房间里。” 江澜说着,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块木刻腰牌。
那腰牌三寸多长,寸许宽,腰牌顶部刻有一个“梁”字,中间另刻有“大梁征西贪狼卫戍”八个字,底部是“玖拾叁”三个小字。这腰牌乃是江澜离营前,功曹的管事交与他的,说是持此腰牌,无论是通关过卡还是入住馆驿,都会方便不少。
小伙计见了腰牌之后连忙喊来了客店的掌柜,掌柜的也丝毫不敢怠慢,给江澜安排了最好的房间不说,还帮江澜把行李拿了过去,就连饭食也是亲自送去的。
江澜没想到,一个腰牌竟有如此作用。但是他也无心去问,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吃饱睡好才是最重要的事。两样小菜几块干粮,不一会便纷纷下肚,饱餐之后倒头便睡。
一夜无书,第二日江澜早早地离了客栈,动身前往阴平县县衙,去办理一应交接事宜。
阴平城不大,江澜稍微打听了一下就找到了县府衙门的所在。此时间正有两名差人站在衙门口聊天。正聊着,却见一个男子牵着马,往衙门口方向走来。
那男子牵马走到了衙门口台阶下面,站定了身,对着两名差人拱手道:“二位公差,在下贪狼军新任仓曹椽,来此找县府大人,不知大人可在此处?”
那两名差人见来人是个官老爷,立马不敢怠慢,纷纷迎上前去见礼:“这位大人,我家老爷确在衙中,但是目前还抽不开身,还请大人进后堂稍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阴平县本来就是小县,平时政务上的事也不多,基本上都交由师爷和书吏们办了,城里城外也没什么官司,所以这位县太爷每天都特别的闲。今天也是赶巧,有从京城来的一位上差路过阴平县,此时县太爷正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呢。
阴平县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分为大堂、中堂和后堂,又有礼、户、刑、工、吏五个小门房。大堂是用来审案断官司的,中堂是老爷以及书吏们办公的地方,后堂则是老爷的居所。
江澜移步进了县衙,路过中堂时,见中堂前有十几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立侍于门前两侧。这十几人个个身形精壮,面沉似水,太阳穴隆起,打眼一看便知这些都是世间罕有的高手。
“这些人!”
江澜一瞬间如同被雷劈到了一般,虽然这群人各个都很面生,但是他们所穿的白衣,正是一年前俞家岭血战之中,那个与项北川交手之人的白衣!
江澜心下有些震惊,脚步也慢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望向厅内。那厅门虽然是大开着的,但是由于门内光线太暗,门外光线太强,江澜目力所至也只是漆黑一片罢了。
“你这厮看什么看!还不速速滚开!”
江澜的张望被一声呵斥打断了下来,他看向声音来源,正是那十几名白衣人当中的一个。
那人约摸三四十岁的年纪,肤色略黑,嘴上的胡子修的十分的整齐,身上白衣虽然和身边其他人一般无二,但是头顶戴着的虎纹白玉发箍却是其余人所没有的,看来这人便是当中为首之人了。
其实江澜刚刚转进中堂时,这群人便看到他了,也都没太放在心上,但是这货偏偏不知死活地往里张望,这一举动瞬间便激起了侍卫的神经质的特性。
闻听那人厉声呵斥自己,江澜也是一愣。他看向身旁,只见带路的两名差人此时脸色惨白。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对方说的就是自己!
江澜面色铁青,心底有些愠怒。
小爷二十出头正当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岂能遭你这狗腿子这般呵斥!
他刚想破口大骂,却又突然转过念来:自己身上的是非已经不少了。若在此地引下事端,恐怕这一年的躲藏也将白费!
于是强压心头的怒火,对其拱手一礼,什么话也没说,转头继续向后堂走去。
江澜刚转身走出几步,忽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清脆悦耳,却又傲气十足:“阁下留步。”
他转过身来,寻声望去,只见中堂门内走出一人。二十岁上下,一身白色劲装,衣带和袖口都系得紧紧的,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很是干练。虽是一身男装打扮,但那白皙细腻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和曲线的身形却又分明看得出是个女人。
女子刚一出门口,就见那十几名白衣高手纷纷恭敬地对其抱手行礼:“少主!”
“少主?”
江澜刚才已经有些猜到屋内之人的身份了,但当看清来人之后,却仍然有些吃惊。那女子一摆手,示意众人免礼。眼睛却看向了江澜这边,她上下打量着江澜,同时抬步向她走来。
“这位大人,不知您找下官所为何事?”江澜对其深施一礼,故意压低了嗓音对其说道。他面色未改,背上却是冷汗直流。
“没什么,只是刚刚看见你的身影,便想起一位故人。”那少主冷着脸,死死地盯着江澜。
“能与大人的故人长得相似,下官何其荣幸。”
江澜面带恭敬,心里却止不住地打鼓:那晚与这小娘皮有过短暂的相处,虽然自己当时黑巾遮面,但也难保对方不会凭借身形和声音认出自己。
“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少主打量了江澜一阵,随后似是有些失了兴趣,便摆了摆手说道。
“下官告退。”
江澜转身便走,直到进了后堂才长出一口气。方才他始终不敢与那少主对视,生怕对方会凭眼睛认出自己!
“大人,此处便是后堂了。还请您进屋稍待,我家老爷等下就来见您。”
因为实在太过紧张,江澜甚至忘了身旁还有两名差人。他们经过刚才的事也是吓得冷汗直流,却也没敢多嘴说些什么,二人把江澜请进了后堂的一间偏厅,给他倒了一杯茶便退了下去。
……
在偏厅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江澜才见到那阴平县令。
县令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须发有些花白,耳朵也不是很好使,江澜费了好大的劲才和他说清楚自己是来交接公文的。那县令则表示,自己并不愿意处理这些芝麻小事,只叫他自己去找衙门的主簿,这叫江澜好一阵恼火。
县衙里的公文手续很是简单,无非就是几个大印的事。算上在县令身上浪费的时间,也不过两个时辰。
办完公文后,江澜气呼呼地离开了县衙,直奔阴平军仓。
“军中有功、法、仓三曹衙门,分别负责奖功、罚过、储运三项职能,各曹均有‘参军’作为主官,有‘椽’作为属官。仓曹椽,则负责单个军仓的储备、征集和运输等相应事宜。”江澜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刚刚衙门主簿告诉自己的东西,“说白了,小爷还是个看仓库的。”
他按照主簿所给的位置,没走多久便来到了阴平军仓。
“果然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看着那歪斜破旧的牌匾,年久掉漆的大门,江澜不禁叹了口气。他在门口栓好了马,移步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便是一座大院,院内正当中是一间大堂,左右两边又分别各有几间门房。大院正当中有一个老者,正坐在板凳上喝着茶水晒着太阳。
那老者也看到了进门而来的江澜,连忙起身道:“您是?”
“在下江小水,新任的仓曹椽,老先生是?”
“原来是主官大人,失敬失敬。下官赵贤,是这仓曹的典吏。”那叫赵贤的老者拱手说道。
江澜点了点头,随后在院内踱步转了一圈:“看这里的样子,这仓曹椽似乎就是一任闲差。”
赵贤听此点了点头,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典吏,看您的样子,似是有话要说,不知您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这阴平城军仓从来都是临近休致之人的任所,之前还从未有年轻人来此任职。”
“呃……”江澜有些无语,他之前从未想过刚刚从军两年就被安排来养老了,但转念一想却又展颜说道,“这个倒没关系,我方才在县衙中听说,这军中三曹每年都有考绩,绩优者便可升调,还是能熬出头来的。”
“大人……这考绩之事倒是不假,但咱们这阴平军仓却有些特殊——别地军仓都是负责当地粮草的征集、储备和运输等事宜,而阴平城因为距离阳安关大营过近,大营内本身便有粮草库,在此储备粮草则多此一举。而且阴平小县周边农田过少,征运粮草的相关工作也都由本地县衙代办了。既无绩效,又何来考绩……”
“可是,”江澜还有些不甘心,他急忙问道,“可是若真如您所言,为何还要设立这军仓呢?”
“老朽听说,当初是某个军将的亲属想谋个养老的闲职,才有这个军仓的……”
“这……”这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呀!仓曹椽,从入伍,到入土。
不过这对江澜而言,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这份差事有和没有一样,那正好可以在此想出办法,给自己身上的那堆烂事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