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雪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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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诸世海的逃亡

光明城的皇宫内廷,皇甫雄的嚎叫越来越近。

在诸世海的惊恐中滚进来一个黄色肉球,十五年贪吃贪色的荒唐岁月把一个能征善战的猛将塑造成肥硕的痴汉,当年那个手持黄金战斧笑傲天下的吐信金蟒皇甫雄早已无影无踪。

“不要睡,不要睡,你们都不要睡,有容不要睡,老诸你也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批头散发的黄色肉球口吐人言声音嘶哑,裹着肉球的金色服饰破烂褴褛,象征皇甫家族的吐信金蟒也也被撕裂成好几截。

青丘有容也是花容失色,飘然上前规劝,“不睡,我们都不睡,放心吧夫君,不睡。”又叹声气对诸世海说,“老相国你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不睡,不睡,不要睡啊,不要睡……”皇甫雄一脸的肥肉挤成一团,那张脸因恐惧儿扭曲变形,他的声音嘶哑口干舌燥,肉球般滚动到原来青丘有容的坐处,把那杯茶水拿起仰头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杯子摔在地上。

诸世海心头一紧,两旁却无动静。

埋伏的刀斧手没敢动,是约好了摔杯为号,可摔杯的人变了。

“不要睡,不要睡,老诸,你还愣着干什么,去,通告七国,不要睡,不要睡,你亲自去,快去呀!”皇甫雄焦急又狂躁,仅存的零星理智便是告诉每一个人不要睡,不要睡。

诸世海却如获大赦,站起身匆忙行礼,起身告退,他要向七国传递“不要睡”的旨意了。

身后还传来青丘有容的叫喊,“诸世海,你别走,事还没说完呢,哎呦,我的夫君啊,你这是怎么了?”她已完全没了凤仪。

“不要睡,不要睡……”耳边还有皇甫雄恐惧的哀嚎,诸世海轻快地穿过门前的走廊,老寒腿仿佛无影无踪,他是上了年纪,可他的身体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外人看到的,不过是逢场做戏,现在已全然不顾了。

走出深似海的宫廷,他的车夫诸通正在门口静静等候。

诸世海长出一口气,当然,危机并没有解除,他告诫自己镇定,千万莫乱了分寸。

他是要出访七国并传达旨意的帝国相国,而不能像凡夫俗子般仓皇出逃,因为无数双眼睛将看出端倪,他连城门口都未必出得去。

等到马车停到家门口,诸世海又恢复了往日的老态,他颤颤悠悠在诸通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正要进门,碰到了他的学生慕容浅,他背着自己的行礼准备出门。

看见平安归来的诸世海略显吃惊,显然这个机灵鬼提前得知一些风吹草动。

“世侄,你都知道咱们要出趟远门了,咳、咳,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出门远行还不颠散架了,哎,没办法,皇命难违啊。”诸世海丝毫没有说破,更不去问。

慕容浅尴尬一笑,随即恢复了正常,“但凭相国吩咐。”

慕容浅来自南方的慕容世家,那是个拥有千艘战船和无尽珍珠的封国。

他身上佩戴着蓝海凶鲨的家族徽像,有着南方人标志性的精致五官和白净皮肤,也有着家族特有的机敏和灵巧。

半年前皇甫雄还没疯时把慕容浅交给诸世海当学生,说这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有着丰厚学识的青年,诸世海明白,他老了,光明帝国要培养接班人了。

慕容浅一度让诸世海暗自惊叹,他确实如皇甫雄所说有着丰厚的学识,南方历来多状元和美女,据说南方的女人天热时只穿一块丝纱,和没穿没什么两样,她们敢在海里裸泳!慕容浅在满山鲜花和遍地美人的国度里还能对诸世海提出的天文地理诗词文章对答如流,着实难的。

但一件小事改变了诸世海的看法,他发现当有下属或者地方的官吏拜访他这位相国时,慕容浅竟然背着他收受进门礼,不主动给的他便有意刁难。

诸世海的心便凉了,你们慕容家的珍珠用的完么?难不成这人都是越有钱越贪婪?

一个人的学识是他拥有地位的基石,但一个人的品行才真正决定他地位的高度!

诸世海进门收拾行装,他无人可以告别,三十年前心爱的女人便已病逝,这个可怜的女人并未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三十年的独自行走使他的行囊不过是自己百十来斤的风中枯骨。

他象征性地打了个小包交给诸通,慕容浅也牵着一批高头大马候在门前,诸世海说到:“君命如山,咱们现在就出发。”

当慕容浅骑着高头大马胸前佩戴着蓝海凶鲨的世家徽像以及腰中悬挂的相府招牌,以相国“继任者”的姿态神气活现地带领着马车前行时,诸世海的心放下了。

马车大摇大摆地通过京城大道,通过茶楼酒肆、钱庄妓馆,通过巍峨的光明城门,赶车的诸通这才回头问到:“老爷,咱们去哪?”

“向南。”诸世海的回答简短有力。

诸通便不再问,驱车南行。

诸通原本并不姓诸而姓周,跟了诸世海三十年便随了主人的姓,是个五十来岁的粗壮汉子,三十年前家乡遭灾全家八口饿死七个,周通四处逃荒要饭饿昏路边,被诸世海救回来的,之后也便一直追随诸世海。

他长相普通其貌不扬,但和诸世海三十年的相处使这个逃荒汉子有了质的变化,主仆有了默契。

诸通的赶车技术七国第一,又平又稳又快,一出城门走着宽敞的官道,便把独自骑马的慕容浅甩在后面。

慕容浅也乐于跟在后面,他又不知道要去哪,但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慕容浅用双腿狠夹马肚子,嘴里嘟囔着:“老不死的这是出访还是逃命,难不成想甩掉小爷,没门!驾,驾!”

马车疾驰到天黑,这才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诸通扶诸世海下车,看见远处慕容浅骑马行来,诸通望着诸世海,右手比划了个刀的架势,他在等待主人下令。

“不,”诸世海按下诸通的手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说完,慕容浅骑马到了跟前。

三人匆匆吃点饭食,便各自进房休息,诸世海早早熄了灯,不一会,屋内传出鼾声。

半夜时分,便有黑影潜入诸世海房内,诸世海面对墙面侧卧,继续打着鼾声,双眼却是微睁。

黑影在房内翻腾,只找到几个零星印着金蟒的帝国金币,黑影忍不住低声咒骂:“这老东西,高官厚禄几十年,这点钱还不如我们望海城的叫花子。”

突然“咕咚”一声,有个东西落在地上,黑影心头一紧,又见诸世海鼾声依旧,这才去地上捡。

诸世海躺着,心里却明白,是自己传令四海的相国玉印,果然,黑影人如获至宝,匆忙揣入怀中,临走前黑影还冲着诸世海囔囔:“老东西,小爷可不奉陪了,受了半年鸟气,咱们两清了。”

黑影悄声出门,不一会听到楼下有马的嘶叫,有马蹄声得、得、得的渐行渐远,诸世海鼾声戛然而止。

如果仅凭一块石头印章,那么街头的鱼贩、娼馆的老鸨、打鱼的渔夫、杀猪的屠户都比慕容浅更适合做光明帝国的相国。

诸世海心中暗笑,这块石头早已是他的累赘,要不了多久,或许就是明天一大早,当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宏伟的光明城的时候,当海捕诸世海的公文贴遍帝国所及的任何一个角落的时候,七国包括青丘家族的人都会知道,他这个帝国相国已落入慕容世家手里,慕容浅这小子,真是处处帮忙啊。

诸世海穿上衣服走到门前,诸通已垂手等候,两人下楼招呼店小二牵出马车。

迷糊睡眼的店小二满腹牢骚,“刚风风火火跑了一个爷,两位客官,是你们自己不住,这房钱可是不退的。”

“不退不退,”诸世海笑容可掬地和店小二说到,“我们这不也是着急追前面哪位小爷去望海城,实在是着急赶路,对不住,对不住。”

诸世海早已脱去相服,白发披散宛若一农家老汉,对着店小二拱手作揖。

店小二嘟嘟囔囔地牵出马车,待主仆二人车上坐定,诸通问到“相爷,可是往北。”

“哈哈,”马车里传来诸世海爽朗的笑声,“诸通啊诸通,跟我逃亡算委屈了你,你倒是能做个光明城的宰相。”

“相爷,这是哪里话,诸通誓死追随相爷。”

“相爷以后莫再叫了,世间哪有没印夜逃的相爷,以后你就叫我海叔吧。”

“是,相爷,啊不,海叔。”

“哈哈哈,这就对了。”四十年来诸世海没有这般心情好过,一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光明城对诸世海来说宛若巨大鸟笼,困虎的铁笼。

如今,他是天地间散漫的游翁。

待到明天,他们可能已进入哀嚎雪狼的领地,慕容浅或许正拿着相印去青丘家领赏,当然,奖赏很可能是个大嘴巴子,慕容浅会挨了打之后带着皇家御林军赶到这家客栈,客栈的店小二会指天抢地地发誓白头发老头追着慕容浅去了望海城,慕容家族地处偏远,会和青丘家族打上几个月的口水官司。

哎,世间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的明白呢?

“海叔,往北是步扬家族境内,咱们是去北冥城?”诸通轻轻问到。

“不了,咱们要继续往北,直到这世间没路,马车不能通行为止,对了诸通,走小路。”

“一路往北?相爷,不海叔,传说北境已是世界的尽头,再往北,都说那已不是人类的领地。”

“如此,”诸世海已闭上眼睛,他是真的困乏了,但还是又轻轻吐出两个字: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