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到了。
孟家别墅的大门前挂了两串红灯笼,夜色中闪烁出的光芒似乎为这座欧式建筑转变了风格。别墅里不时传来阵阵的笑声。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后天就是初二,孟皓,听明白没有?”海琳穿着大红底色配以金色牡丹图案的唐装,正带领着家中的女人们包饺子,说话间,她对谭惜挤挤眼睛,然后哈哈大笑。
孟皓当然明白,那是指他们间的“合同”,过了初二,他再也没有理由不满足老人的心愿。为了不破坏家中和谐的气氛,他对着母亲强笑一下,在母亲看来,那比哭还难看。
全家人在一起从来没有这么齐过,孟澜的丈夫从国外回来过年;孟伟也带回来女朋友,名字很有特点,叫廖谢谢,是他的同行,报社记者。
当日里,谭惜得到消息说林雨馨又一次离家出走后,非常震惊!她没有想到林雨馨会走得这么彻底:没有电话,没有地址,甚至再也没有一个熟人知道她的下落,林家至今都是只收到她告知平安而不透露任何踪迹的一个电话。这摆明了是在成全孟皓和自己!震惊之余,她又是感动又是内疚。她明白,林雨馨相信她说的假话,这只能说明她的善良和自己的卑鄙,不然的话,林雨馨可以置之不理,继续自己的爱情,管你小谭怀没怀孕。如果不是对孟皓的爱占了对林雨馨感激的上风,就算不是孟皓当面问是不是她做了手脚,她也会主动告诉他雨馨出走的真实原因。孟母邀请小谭再次回到孟皓身边,她不似从前一样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她极少来,不是不想来,是内心深处觉得没有脸占据本属于林雨馨的位置,可是又绝不能放弃拥有爱情的机会。孟皓对她言明:“这次你要和你家讲清楚,你要是不讲我就去讲,在明年大年初二之前,我们就是一般朋友关系。过了那个日子,林雨馨不回来,我们就结婚。我要再重申一遍,除了林雨馨,我谁都不爱。既然娶谁都一样,那还不如就是你吧。我们结婚那是为了我父母,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到了结婚的地步。但为了道义,结婚以后就算再见到林雨馨,我也不会和她怎么样了,我会在行为上对得起作为我妻子的你。可我心里,只爱她一个。”小谭咬咬牙,接受了这个屈辱的婚约。
电视里传来子夜的钟声,孟氏夫妇坐在沙发上,晚辈们依照孟家的老规矩,一对一对地来到父母的面前,深深地鞠上一躬,从他们手里接过来压岁钱。海琳给两个未来儿媳的除了一万元的红包,还有一枚白金钻戒,她要儿子给她们戴上,说:“如果你们没有什么意见,我想过完年你们就去领结婚证,然后在二月二一起把婚事办了。”
孟伟代表小廖说:“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就按妈给定的日子。”
海琳看看大儿子,期待着他同样的回答。孟皓嗫嚅着,不说吧,影响到大家的情绪,说吧,还有两天期限,他不死心。海琳一看他的样子,明白他的心思,这么长时间了,她也被大儿子给磨炼出来了,她不屑于他的态度,夸张地一挥手:“你们都去吧!”
外面飞舞起了雪花,像是上天送给人们的新年礼物。孟皓是家中起来最早的一个,也是最先发现下雪的一个人。昨晚,他梦见了雨馨,在星海北大桥上,他在这边,她在那边,他挥一挥手,然后向她猛奔。他记起,民间常说,梦是反梦,梦到了什么现实就不是什么。他老是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她会推门进来找他,或是给他打个电话。于是,一睁开眼,他穿着睡袍就往楼下跑,一直跑到大门前,看了看外面,根本就没有人影。他抱着幻想,推开门,外面没有人。
初一的早餐,按照东北人的习俗,要吃饺子。孟皓只吃了两个就放下筷子,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身后传来家人欢声笑语,在他听来,相当的刺耳。他越来越受不了别人的快乐,和父母打声招呼,说要到外面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母亲关心地告诉他开车要当心,他说不开车,散散步而已。大家都理解他的心情,随他去。
孟皓穿上黑色大衣,戴上一顶黑色礼帽,出了门。
星海虽属东北地区,这几年却是很少见下雪的,即便下了,也存不住,落地就化。今年的冬天气温低,孟家别墅前的雪已经有两寸多厚了。街上行人车辆很少,车行道上偶尔有清雪的撒盐车经过,雪一遇上盐,立刻化掉,地上湿湿的。
一进腊月,孟皓就觉得一天一天过得相当快,快得他恨不得生出魔力让时间停止不前,永远不到那个最后的期限。他向桃花源小区走去,小区在八一路,离孟家相当远,他不开车去是想拖延时间,等母亲催他回家他就有了最恰当的理由,他想今晚住在那里。
他看了看表,按“合同”里的约定,他只有三十八个小时零四十三分可以等待林雨馨。昨晚他打给林家电话,问她回没回家,建军告诉他没有,连个电话都没有打。
难道,这一生真的注定了和林雨馨情是缘非?
如果,现在林雨馨就像天上的雪花飘在自己的肩上那该有多好!
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他才到桃花源小区的门口。从小区的大门到他的房子,需要拐一个弯,他机械地迈动着双腿,走到了拐弯处。刚一拐过去,他就看见了离自己十几米远处有个紫色的身影像是飘着前行。紫色的宽松式大衣长及脚面,紫色的鞋,紫色的帽子,紫色的手套,只有帽子下面的头发和一条在颈上绕了圈还长过膝盖的丝巾不是紫色的;头发是黑的,丝巾是白色的,这两种颜色却将紫色衬得更加醒目。
他认出了她的背影:她喜欢紫色,她走路像天鹅。他的心跳加快,想喊出的话又被自己咽下了。他真怕万一不是她,要不是她就会将自己此时的好梦惊醒。他不敢喊她,一直和紫色的影子保持原有的距离走着,他要将希望保存得长些。她走得很慢,像是怕滑倒的样子。
紫色的影子向左拐去,停在了孟皓也该停的楼前,她向上张望着,他还在向着她走去。这样,他更清楚地看见了她的侧影,而她还没有发现有人。他来到了她的身后,听见了她的呼吸声,自己呼出的热气也喷到了她的身上,她还是没有觉察出后面有人。
犹恐相逢在梦中。
千真万确的是她,他的心都好像在嗓子眼里了,就是不敢唤她。
她轻叹了口气,回转身,正好和孟皓对上了脸,吓得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叫出来。
她想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只是,没有想到,见到他竟是在蓦然回首时。
她真的给吓住了,不错眼珠地打量着他,生怕有第二个和他相像的人站在面前。
他望见了她举起的手上那串相思豆手链,心头一热。
雨馨放下了手,他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真的是你吗,雨馨?”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她,紧紧的,生怕稍一松手,她就会跑掉。
她使劲地挣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没有用,她才说:“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你别这样,我要回家了。”
“你不能走!你一走又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我找的你很苦很苦。快告诉我,为什么要走得无影无踪,我上北京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等我回来就领结婚证的。你答应过的,为什么我一回来你又不见了?”他哽咽着,两颗大大的泪珠掉在了她的脸上。
她很诧异他会这么问,没有回答。
良久,他的情绪才平静下来,搂着她就要上楼。她不肯:“干什么?我不上去,你快松开手,让我走。”他不由分说,强行拉她上楼,要开门时,一只手拿着钥匙对准锁眼,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胳膊。
满室的香雪兰,足足有几十盆,她呆住了!
孟皓帮她换上拖鞋,又替她除去帽子和丝巾,待要脱她的大衣时,她才从怔忡中清醒过来,不让他脱。他拉她坐下,她的眼神还在花上,一会儿,眼睛里有了泪花,她转过脸去,掩饰着。
“快告诉我在外面我问你的话,为什么离开我?”
“我只是想换个环境生活而已,一个地方待久了,就想到另一个地方住上一住,就是这个样子。小谭身体好吗?孩子快出世了吧?”
“孩子?谁的孩子?”孟皓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立刻反应过来。“我和谁的孩子?和小谭?”他猛地伸出双臂环住她,她疼得咬了一下嘴唇,没有吭出声来,任凭那疼痛继续存在。
“不是吗?”雨馨更加吃惊了。
“是小谭告诉你说怀上我的孩子,你为此消失了,又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你,是这样吧?我怀疑过她对你做过什么你才走的,可是没有证据。”他对她讲了“爱情合同”和小谭再次回到孟家的前后经过,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就像长征的人到了目的地一样。
雨馨诧异于他的变化,反过来搂住了他:“你怎么了?”
他定定地看了看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从兜里掏出烟点上。她不知道他的心思放在哪里,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伤到了他,还是他另有隐衷?她不敢开口问,生怕出现坏的结果,那还不如现在的平静。
孟皓站起身,拿过电话,放在茶几上,按下免提键。
“我是孟皓,找我弟接电话。小弟,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小谭在场吗?不在?她回家了。那好,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说,小谭现在是不是怀上了我的孩子?”雨馨笑了,孟皓用手碰了碰她,不让她出声。
“大哥,你搞什么呢?你女朋友怀没怀你的孩子来问我,你什么意思?”
“你就说吧,她现在是不是大腹便便的样子?”
“莫名其妙嘛,这事你是最清楚啊!你和谁在一起,女人吧?好好,我不多问,那我就说了,是大腹便便的样子。哈哈!”
连雨馨都听出来孟伟是在打趣他大哥,使劲地捂住嘴,才没有笑出声。孟皓说:“别耽误事,说实话。”
“就她还大腹便便的?整个一根火柴棍立在那里。大哥,你先上船后买票了?那你到底干什么呢?”
“你先别管。这样吧,现在是下午两点多,你让许叔五点开车来桃花源小区接我,到时你就会明白的。”
“好吧,没事我挂了。”
孟皓长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再出声。雨馨觉得刚才的事还是很好笑,想笑却不敢再笑,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是这样一种神态。她用手碰了碰他,好几下后,他好像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开,望着她,不错眼睛地望着她。
渐渐的,他的眼神让她怕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里面一点内容也没有,不是热情,不是冷漠。很奇怪的。她问道:“怎么了,孟皓?怎么这样子看着我?是不是我什么地方伤到了你?”
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我问你,我爱不爱你?是不是真的爱你?”
她点了点头。
“那么你爱不爱我?”
她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你爱我有多深?”
要是放在平常,她会打趣地说“月亮代表我的心”,可此时只觉得他不可思议,不回答又不好,回答又怕不合他的心。
只有沉默。
“你说,是我爱你深还是你爱我深?”
她想到了自认为最好的回答:“一样的深。”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克制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说:“你说的不对,你爱我远不如我爱你深。别打断,听我说。如果你爱我和我爱你一样的深,那么你在听了小谭的假话之后最正确的反应就是不理她,不信她。就算最后证明她说的是真话你也不应该信她,除了信我你谁都不应该信。你连向我求证一下都不肯,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你这是爱我深的表现吗?这是一。第二就是向我求证了,她真的怀了我的孩子,那么也不应该选择逃离。爱情是自私的,对不对?爱我就应该不顾一切,更何况我爱你。你顾及的是什么?想不破坏我的幸福,还有留住我和小谭的‘孩子’?这在爱情里是不可行的。如果我们两个的位置颠倒一下,我理都不理这件事,有没有那是无须求证的,我只会牢牢地守着你,除非我不再爱你。刚才让孟伟告诉你小谭没有怀孕的事,你连一点不自在的反应都没有,还笑得出来?”
她明白了他的心结,理解他的意思,虽然并不同意他的观点。她不想逆着他说,不想在“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大好时光惹起不必要的分歧。她莞尔一笑,算是赔了一个本不必赔的礼,搂住了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好了,别生气了,以后就是有人用乱棍打我我也不离开你,好不好?”
他的心都要被她的笑和话化了,想想她说的也在理,再计较这些于今后相依年年有什么好处?他用手摸起了她的头发。
她因势利导,言:“你要是不依不饶,明天子夜时分可就到了婚姻合同期限了,那你就真的有可能和小谭生孩子了,岂不弄假成真?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雨馨坐到广州下车,很快就找到一家杂志社工作。春节期间本不想回来,临到日子,却怎么也待不下去,就像心长了草一样。昨天乘飞机回来她没敢告诉父母,住在宾馆,她不敢住海景园小区,怕家人去时发现。今天是克制不住对以往美好岁月的追忆,想来这里看看旧屋。
听了她的叙述,孟皓感慨万千。“我这几天心情就不好,你想呀,明天可就是大年初二。我这是想出来散散心,在这里住上一宿。我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我家谁要是笑,我就以为是在嘲笑我,我都快成神经病了!你得给你家先打个电话。我差点让你哥给杀了,你知道吗?”
雨馨和母亲电话里聊了有一个多小时,双方都哭着。建军说:“你和孟皓快回家吧,妈想你想得都快瞎了眼。”
“妈,一会儿车来接我们就回去。”
要不是许叔上来敲门,母女俩还会继续聊下去。孟皓听从雨馨的意见,先回林家,再到孟家,毕竟女儿失踪了半年,总得让人家亲生父母先看看女儿。
从林家出来,车上的三个人已经吃过了晚饭,孟皓不让许叔打电话先告诉自家,他要带上妻子,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我终于在大年初二之前找到了雨馨,她是爱我的,我没有白爱她!
孟皓搂着雨馨站在了家人的面前!
最先认出雨馨的是小谭。她回自家后又来到了孟家,因为明天就是大年初二,她已不再担心什么,只准备稳稳地坐上孟家大儿媳妇的金交椅。
也许是因为小谭在,也许是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听到孟皓说“雨馨回来了”而答腔,他们全部自座位上站起来,圆睁双目看着他们。
孟皓来到小谭身边,想说一句“对不起”,被她抢先开了口。她很平静,一边穿自己的衣服一边说:“对不起,林雨馨。孟皓,我并不后悔我一厢情愿的行为,所以,你不用道歉。你们谁都不用送我,对这一天,我早有思想准备。”海琳不放心,让孟伟在背后悄悄地跟着她,要一直到亲眼看见她到家。
孟皓把雨馨出走的原因对母亲讲了之后,海琳仍是冷目相对,倒是其他在场的人都被他们的深情所感动。孟澜和小廖上前拉住雨馨坐下,亲亲热热地问长问短。
好半天,海琳才冒出一句:“我说林小姐,烦你记住一件事,以后要是还想离家出走,请你留下联系方式,不要做得太绝,连手机号都换掉!”
孟皓刚想开口帮雨馨解围,被她在后背掐了一下。而她自己笑吟吟地站起来,坐到海琳的身边,说:“妈,对不起,您骂我打我都行!为了我,听说您老操了不少的心。千错万错都是我这当小辈的错,以后,我要加倍孝敬您。妈,别生气了,好不好?”
扬手不打笑脸人。
海琳气消了不少,至少脸不再扭向一边。知会打着圆场:“算了,老叶,雨馨还是个孩子。”他给雨馨使了个眼色,雨馨领悟过来,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海琳手里:“妈,我赔罪了,请喝茶。”
海琳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好意思发火了,犹豫了片刻,接过茶水,嘴里硬道:“再也懒得理你们年轻人的闲事。要赔罪也行,早点让我抱上孙子!”
雨馨赶紧说:“行!”
全家人的哄笑搞得她不好意思起来,赶紧站起来回到孟皓的身边。将头藏在他的身后,他转过身悄悄地说:“真没有想到你做的这么好!”
“我是怕你说我爱的没有你的深。”
“有了!”
初七一大早,孟皓就带着雨馨出门,他想尽早把结婚证领到手。她逗他,说就这么住着呗,办证着什么急?他说,我不急,我是怕到时没有准生证生个“黑人”。
他先到公司交待了一下工作,二人刚要离开公司,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孟总,外面有两个公安局刑警队的要找您太太。”
孟皓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抬头透过大玻璃窗向外间望,那边果真有两个着便衣的男人正在往里看。“请他们进来吧。”
“你好,孟先生,有件案子想找你太太了解一下情况。”一个岁数大点儿的说,他将证件取出,给二人看了看,问道:“你是林雨馨吗?”
“是。”
“我们想找你调查一下。”
“什么案子?”她莫名其妙地问。
“关于两年前‘来来’烧烤店爆炸一案,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那是一起蓄意谋杀案。当年你是郝良的女友。”
雨馨叫道:“‘来来’烧烤店不是一起意外事故吗?”
“不是,是有人雇凶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