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坐在窗前,手里捧着本书,半天也没有翻一页。初夏的天一眼望过去都是碧蓝,清风徐徐,如此美好的天气,她的情绪却如一粒豌豆。
黎朝阳最近终于减少了找她的次数,看来他已经没有耐心,决定放弃她这棵歪脖子树,重回森林的怀抱。虽然黎朝阳不再来烦她,但面对易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困顿,他始终没有放弃她,现在依然在等她。
有时候想,如果她和易泰没有分手,他们的现在又是怎样的呢?易泰变了许多,他不再是那个开朗阳光的少年,因为家庭的变故,他的性格沉稳内敛了起来,在林茜看来,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湾也说那就和易泰重新开始,他们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会很快找回往日恋爱的感觉。但她害怕,在她内心犹豫不决的时候,做的任何决定也许都会伤害到易泰。她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他了。
“茜茜。”听到爸招呼她的声音,她在里屋应了一声,然后走出房间。
“难得休息一天,可以约朋友玩呀!”林建军说。
“既然这么难得,还是留在家里呆着好了。”
“我出去下会儿棋,你方姨要去小江那里一趟。”虽然方姨现在搬了过来,但还是每个星期都去江健那里,替他收拾和整理一下。
“嗯,”林茜走过去拉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又是跟方伯伯下棋吧,每回都输给他,您都不嫌烦?”
“我偶尔也会赢他几把。”林建军不服地说,“你那臭棋,还不如老爸我呢!”
林茜轻笑出声,“下次跟您巅峰对决。”自跟方姨结婚后,爸爸的心情好了许多。姚丽清曾找过林建军,让他在再婚前把房产过户到林茜的名下,林建军答应了,倒是林茜坚决反对,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也会让方姨的心里变得不痛快。
林建军拉开门的时候,想了一下说:“你也该带个男友回来给我过目了。”
林茜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说:“面包会有的,男友也会有的。”
父亲走后,林茜又坐回到窗口,继续看书发呆。
想了想,有些无聊,给小湾打个电话聊会儿天。
“在干嘛?”
那边传来小湾意兴阑珊的声音,“在剪片子,你今天休息?”
“是呀!”林茜随即说,“晚上一起吃饭?”
“我也想出来呀!”小湾悻悻地说,“还有两期的节目在剪呢。对了,你不是认识那个顺城集团的总经理吗?我的谈话节目现在正愁找不到嘉宾,让他来救个场呀!”
“你不是让我死心吗?”林茜的心黯然了一下,轻声地说。
“我也就随口说说,再怎么也不能为了一期节目就把你给搭进去……”小湾突然收声。
“说话呀?”林茜不解地问。
林茜对着手机喂了两声,那边明明有声音,小湾却没有回答。
“小湾,说话呀!”
“等等。”小湾话语里的紧张让林茜一怔。
片刻后,小湾很认真地说:“那个顺城的总经理是不是叫苏启俊?”
“怎么了?”
“他出车祸了。”
咚的一声,林茜惊跳起来,才发现手里拿着的易拉罐落到地上。
“茜茜,”小湾急忙补充说,“在高速路上发生连环追尾事故,新闻热点的记者刚采访回来,因为苏启俊身份特殊,所以特别地报道了一下……茜茜,你在听吗?”
“他怎样了?”她颤声问。
“不要着急,我先去问一下。”小湾放下电话,并没有扣上。
那几分钟里,林茜一直握着电话,她的脑海里有很多不好的念头,越想越是心惊。突然而至的恐慌直直地扎进心里,让她紧张得不敢大口呼吸。就算她恨透了他的撩拨,恨透了他的招惹,恨透了他自以为是的样子,但她还是希望他好好地。不管他有多少的女人也好,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她自己要栽到他的手里,是她自己活该倒霉。抬手之间才察觉到一脸的冰凉,这几分钟就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她几乎没有办法再忍受。
小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起电话的时候,林茜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茜茜。”
“在。”她迅速地说,手心几乎要握出汗来。
“现在已经送到医院……他的伤应该不太严重。”
“什么是应该?”她颤声地说。
“现在他们也不了解情况,先回来要剪出片子赶六点的新闻。”
“在哪家医院?”
“送到市第三医院了,茜茜……”
还没有等小湾说完,林茜已经扣了电话,顾不得换衣服朝外面奔去。她想要看到他,现在!立刻!马上!她想要确定他是否安全,想要知道他伤得到底重不重。她一直在死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撑下去了。
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
原来,爱真的如咳嗽一样,没有办法去隐忍。
就算那是地狱,现在她也要奔赴过去。
坐上出租时,她的膝盖被门弹打了一下,也顾不得疼,仓皇地坐了上去,只是让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是冷吗?这样的天气她竟然觉得刺骨一样的冷。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逃避了,逃避不是因为她对他的感情,而是因为她对他有太多的失望,他的高高在上,他的不可一世,他身边的那些女子……她只是想要一份简单的感情,风轻云淡地恋爱,没有贫富,没有门第,没有太多的职位差距,就只是两个年轻男女单纯的爱情,但他显然给不了她这些。
他是顺城集团的总经理,他的身价是以亿来计算。而她呢?她只是个小小的记者,在这个城市里认真而踏实地生活着。环绕在他身上的一切都让她失望,所以,她只会躲闪,只会把自己藏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的位置。
与他拉开一个距离,就能保全吗?
她在他面前有那么强烈的自尊,是因为她有太多的自卑。她觉得她卑微了,所以连抬眼证实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心里骂着自己,林茜,你就是个懦夫!
司机还没有停稳,她已经丢过去一叠钱,然后拉开车门向急诊室跑过去。她用尽全力,奔跑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咚咚地落在路上。
“护士,刚刚在高速路上追尾的伤者,在哪?”她气喘吁吁地拉住一个护士问。
“手术室!”
手术室!他还在手术室急救!一想到他浑身鲜血、插满管子无助地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她就觉得胸腔快要炸开来。她转身朝手术室奔去,撞到了人,碰倒了护士的小推车,顾不得道歉,顾不得转身,只是要去——手术室!
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路,她恨不能长上一双翅膀。
“林茜?”很静很静的世界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炸响。
她收住了脚步,茫然地转身。
那一刻,她突然喜从中来,潸然泪下。
苏启俊。苏启俊从走廊的椅子上缓缓起身,诧异地看着她,然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空气在慢慢地回拢,带着六月里阳光的味道,是甜的,是软的。
有花,在心尖上一束一束地开放。
他终于走到她的面前,她终于来到他的身边,他们终于不再去试探,不再去犹豫不决,不再徘徊和迷茫,他们已经用了太多的时间来猜测,来等待。
他抬起手揽过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就落在了他的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伏在她耳边打趣地说:“你确定要一直这样抱下去吗?”她的脸就涨红了,低着头推开他,摸了摸鼻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坐到长椅上。她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他的几个工作人员,大家都一脸看戏的样子,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你没事吧?”她才想起车祸来,紧张地问。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他们自觉地走开了,但眼里都是笑意。他们从未见过苏启俊这样,平时,他果敢、决绝,甚至冷酷,但此时的铁血柔情,竟然格外动容。
“刚做过检查,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而已。”他庆幸不已地说,“车的气囊及时弹开,否则也会受重伤。”
“你的手?”她看到他的左手绑了纱布。
“手腕右桡骨错位,医生已经处理过了,三个星期就可以恢复。”他轻描淡写地说。
“其他真的没有问题?”她不确定地问。
“是不是后悔了?早知道我没有大碍,也不用跑这一趟了?”他没好气地问。
“……不是。”
“我倒是后悔了。”他认真地说。
她怔了一下,有些受伤地望着他。
“如果知道你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情流露,我应该早点用这一招……”他的眼里都是促狭,竟然轻笑起来。
她在他的笑容里失神。
这是苏启俊吗?是那个冷漠的、霸道的、阴郁的苏启俊吗?他从未给过她这样安好的笑容,他不知道,即使是现在的她,心里也是充满了不安。
她到底算他的什么呢?
安暖呢?
黎落落呢?
她到底排在怎样的位置?
“你的膝盖怎么了?”他看到她膝盖上划过的那道血痕,用手腕上的纱布直接去擦,疼得她顿时咝的一声。
“被的士的门弹了一下。”她皱了皱眉,突然轻呼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睡衣就出了门。即使这是短袖和七分裤的睡衣睡裤,但天蓝色的棉料上是可爱的小熊图案,非常地稚气可笑。她竟然穿着这样的衣服就一路奔来了医院。
“让护士给你上点药!”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护士面前,让她给她消毒上药。
他的目光一直温柔地望着她,他的手一直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很不真切。这只是一个梦吗?突然间醒来的时候会发现,所有的这些景象都不复存在,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梦,那她愿意一直沉睡。
苏启俊的手机在震动的时候,他拍了拍她的肩,示意他出去接个电话。
听到他一声“安暖”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膝盖,觉得眼睛酸涩。
“没有大碍,不需要过来了!”
“我晚点去看你!”
“嗯。”
他的声音柔柔的,她能想到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也是暖的。
她站起来,对护士说:“可以了。”
她走出去的时候,他正扣了电话,见到她,唇边依然是浅浅的笑痕。
“走吧!”他说。
“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挑逗。
林茜窒了一窒,白他一眼,“我要回家。”
他牵住她的手,坏笑着说:“你舍得?”
她太容易被他的笑容打败了,只要迎着这样的笑容就感觉找不到北,晕乎乎地跟着他,心里轻轻地滑过一声叹息。
她没想到他带她去的地方是他的一所公寓。进到旋转门的时候,林茜有些紧张地停滞了一下。他察觉到了,转过身来问:“怎么?”
林茜定了定神,既然她都已经跟到这里来了,再说离开也就是多余的了。“没事。”她的脸微微地有些苍白,终于还是要成为他情人了。
他抬手搔搔她的短发,“你穿成这样去餐厅吃饭太不合适,我想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知道她心里在犹豫什么。
但,现在他不会给她时间去思考。
跟在他的身后进屋,水晶灯乍亮的时候,她打量了一下装饰得简单又时尚的客厅,黑白的色调,除了必要的家具,再没有多余的装饰。最亮眼的色彩应该是墙上那张合影,巧笑倩兮的女人和俊朗挺拔的男人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下晒着阳光。林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安暖,他们的照片赫然地出现在这个房间里,让她的步子不由往后挪了一下。
他侧过身来看她,注意到她的眼神,“那是安暖。”
“我知道。”她低声地说。
他随即说:“她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但眼泪却蓄了上来。在这样的时刻他来跟她谈别的女人?
他揽住她的肩膀,伏在她的耳边说:“嫉妒?”
她冷哼一声。
“有没有嫉妒?”他追问着。
“苏启俊!”她生气地推开他,“我嫉妒了,嫉妒了,嫉妒了!”
他看着她气得够呛的脸,收起逗她的表情。
“安暖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们住在孤儿院。”
她愣了一下。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在孤儿院住了十二年,十二岁的时候才被收养,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她没想到他会告诉她这些,她只知道他是苏谨城的养子,关于他的其他,她一无所知,但她能想象他曾有怎样的孤独心情。
“这里是安暖帮我设计的。”提到安暖的时候,他的嘴角浮现出笑容,“你也会喜欢她的,她很独立,很善解人意。”
“红颜知己,解语花?”她有些酸酸地问。
他思索了一下,坦白地说:“是。”
她只是解语花吗?只是相依为命的朋友吗?仅仅只是这样吗?
“黎落落呢?”她忍不住问。
“她?”苏启俊饶有兴致地看着林茜,“刚刚开始,就要把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了解清楚?”
“说!”她不满地扬高声线,他并不生气的态度给了她追问下去的勇气。
“如果我说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信吗?”他说。
“那报纸上……”她在报纸上不止一次地看到黎落落说苏启俊是她真命天子的新闻。
“都是你们这些记者的胡编乱造。”
“什么叫我们这些记者?”林茜不满地嚷起来,“新闻的原则是实事求是。”
“你在课堂上就学了这些?”
“我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她看了看四周,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你时常住这里?”
“不是经常。”他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眸光里的率真,忍不住想要亲吻下去。
“这里怎么这么干净?”在他的逼视里,她微微垂睫,耳根发烫,迅速转移话题。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然后不太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她的心哆哆嗦嗦的,却又如一汪池水般旖旎。
“有专人打扫。”回答完这句,他就俯下身吻过来,她的眉,她的眼,她小巧的耳垂,还有她如花瓣一样殷红的唇。浓烈的喘息在空气中缠绵,她在他的吻里透不过气来,娇喘着提醒说:“你的手!”
“放心,我可以!”他轻佻地说,然后伏在她的胸口,用牙齿轻轻挑开她纯棉睡衣上一颗颗的纽扣,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在她身上大力撩拨。她的身体在他的手下扭动了一下,有温度在持续地升高。他吻着她,一路朝卧室里走去……
风平浪静后,他让她躺到自己手臂上,轻轻地揽过。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想。”她的手指在他的胸口若有若无地划着小圈。
“想什么?”他不以为然地问。
“这样?”她的脸上有窘迫。
“说实话?”
“当然。”
“想!”他坏笑起来,“你不是说对你是性趣吗?”
她扬手作势要打他,但他却没有抬手阻拦,她轻轻地落了下去。
“饿了!”她把床单裹在胸前,起身。
“还没有喂饱你?”他在身后浪荡地回答。
她的脸燥热起来,低声骂一句,“色狼!”
两人正一句一句地打趣,突然门铃响了起来,林茜一下收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启俊。
“你先去洗个澡!”他脸上的笑容轻轻地褪了下去,简单地对她说。她赤裸着脚,弯着腰去拾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感觉像在一件一件地捡着自己的自尊。她早该知道的,他对待自己,上床前和下床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但这是她自己上来的,怨得了谁?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进到浴室,眼泪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
“就知道你在这里。”门打开的时候,安暖浅笑着站在面前,她看了看苏启俊的神色,不自禁地问:“不方便?”
他没有回答,闪身示意她进来。她似乎能嗅到空气中暧昧的气息,心里的光就瞬时暗了下来。她知道这所公寓是苏启俊私人的空间,他从来不带女人回来的,若是真的带回来,那一定是不一样的女人。
她默默地走进去,只是很短的时间,旋即在脸上重新绽放出一个妥帖的笑容。
“你没事吧?”她两手垂下去,紧紧地握住坤包。
“只是轻微的伤。”他说,“我去给你煮杯咖啡。”
“还是我去吧!”她随即说。他也不反对,跟着她走进厨房,依在门楣处看她打开柜子,依次拿出咖啡豆、咖啡壶、咖啡杯……她拿了三个杯子出来,自然地问:“她呢?”
“在浴室。”他看不出表情地回答。
“我认识吗?”她倒出一些咖啡豆。
“认识。”
她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娇小的身影,她已经猜到是谁了。自从第一次在回味私房菜馆见到她,她已经有了不安,她能觉察到他心里的变化,那些情绪波动,还有他看着她时的柔软表情。曾经,这样的暖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但现在,他还是她的吗?
“安暖。”他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缓缓地说,“你也该谈恋爱了。”
她的手在玻璃沿上划了过去,不是很重,却在心里变成了真切的疼,无法愈合。她也该谈恋爱了,他难道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浓郁的咖啡香在房间里溢出的时候,林茜还抱着衣服坐在浴室里黯然垂泪。她在想,是不是一直这样躲着,等着另一个女人离开,她才能出来?
有个清冷的声音在浴室外响起,“你准备一直待在里面吗?”
如果可以,她一定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指责,“不是你吗?不是你让我藏起来的吗?”
或者他已经让对方离开了。
掬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着微微有些肿的眼睛和红通通的鼻子,她对着镜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自己说:“没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娱乐了她,他也被她娱乐了一把。”
换上睡衣的时候,才发现第三颗纽扣掉了,想来是刚才缠绵的时候不见的吧。往下拉了拉衣襟,把心里建设得差不多了,她才打开门走出去。
沙发上坐着苏启俊,坐着安暖。她的形象落在安暖的眼里,穿着可爱的棉质睡衣,手捂着胸口的衣襟,满脸的不自在。
林茜没想到安暖还在,定在那里,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后退。
“过来!”他轻声地命令道,拍了拍自己一侧的位置。
她看了安暖一眼,坐了过去。他的手自然地搭在沙发的边沿,像是把她圈在里面。坐在另一边的安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她从来没有觉得咖啡苦,但现在咽下去的时候,就像有一柄刀划过胸腔。
“你把手放下。”他把另一杯咖啡递给林茜,她接过去的时候,手还是放在胸口的位置。
她的心口怦然轻跳,微微红了耳根。
“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她低声地说:“有颗纽扣找不到了……”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怔了一下,随后想起这是自己的杰作,嘴角竟然扬起笑容,“我会打电话让他们送衣服过来的,你这样也没有办法出门。”
苏启俊的手机震动时,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神色变得冷静。他拿着电话走到阳台上去接,把偌大的客厅留给两个女人。
林茜喝了一口咖啡,没话找话地说:“咖啡很好喝。”
“知道秘诀吗?”安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眼神却非常地冷淡,“在煮咖啡的时候要加一点的盐,这样的味道会更浓。”
“……我平时很少喝咖啡。”林茜解释说。
“是吗?他倒是离不开咖啡。”安暖不动声色地说,“他只喜欢喝现煮的咖啡……既然你现在和他在一起,也应该慢慢地了解他的口味,他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喜欢的运动……”
“听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林茜说,“你应该很了解他。”
“这个世界上,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挑衅。
林茜没有接过去。
他和安暖之间的默契,让她心里有些介意,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呢?他们曾经的生活是她永远也没有办法介入的。
甚至,现在的她,也没有办法定位和苏启俊之间的关系,身份很是尴尬。
苏启俊握着电话走了进来,抱歉地对林茜说:“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得赶回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林茜本能地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等我。”他不容商量地说。
“我……”她还想要说什么,但被他打断,“我很快回来。”
“我送你过去!”安暖也起身,对着苏启俊说。
林茜看着他们离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怔了一下。他们那么自然地肩膀挨着肩膀,亲近之情一目了然。
她在房间里等了十分钟,确定他们已经走远,她才打开门离开。今天的一切都那么地恍惚,这太快了,快得让她头晕目眩。她在他的房子里,她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这里!他曾带过多少的女人来过这儿呢?这里就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吗?而墙壁上还有他和别的女人的合影,她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那个淡淡水墨一样的女子依偎在高大挺拔的他的身边,般配得让人炫目。
那天晚上,苏启俊并没有来公寓。
他回了别墅,因为有个不速之客来了,他得赶回去处理一下。
苏谨城去了外地。
苏启俊回到别墅的时候,刘嫂一看到他,就如获大赦般地迎了过来,“少爷,她……”
苏启俊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旋转楼梯上,王慧屏一身贵妇打扮,她穿着黑色绢花真丝挂脖裙,挤出很深的乳沟,戴着大颗的钻石耳环,钻石手链,很晃眼。
“启俊回来了。”她亲热地笑着说,缓缓走下台阶。你很难想象她已经四十岁了,没有一丝鱼尾纹的脸光洁得像二十出头的女孩。
苏启俊冷淡地扫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回来看看我的前夫……”她拖长了声音,“还有我的养子。”
他沉着脸,拿出支票,写了一个数字递过去,“就这些,你今天晚上可以在这里住一夜,明天立刻走!”
王慧屏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装腔作势说:“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们……”她款款地接过支票,扫了一眼,声音立刻变得尖锐,“你当我是乞丐?”
“嫌少?”
苏启俊想要伸手把支票拿回来,但王慧屏一把握住,悻悻地说:“启俊,你知道你养母的,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又遇到几个贱男人只想要骗我的钱……这几年我在美国过得并不如意。”
“当初你已经拿到了大笔钱。”苏启俊冷冷地说。
“在苏家,我对你不薄。”王慧屏走近苏启俊,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让他皱了皱眉。
“你现在最好去客房住一晚,明天我会帮你订好机票,我不会再多给你一分钱!”苏启俊毫无表情地说。
“是吗?”她的脸色一变,“你不在乎苏家的声誉吗?”
苏启俊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如果我要开个新闻发布会呢?”她知道自己捏住了他的七寸,知道她掌握了他的命脉,不,不仅仅是他的,更是苏谨城的。如果这件事曝光,势必是一场轩然大波。和苏谨城离婚时,她已经用这个秘密得了很多的钱,现在这个秘密依然是她手里的王牌,她可以随意左右苏家的这两个男人。
他迅速颓败下去,对于她的胁迫他毫无招架之力。
“你要多少?”他虚弱地说。
她张开五个手指,得意洋洋地说:“启俊,我并不想说这些,这是你们逼我的!拿到钱我马上就会走!”
他默默地拿出支票,写过一个数字递给她,“最后一次。”
她欣喜若狂地接过去,满意地看了看上面的数字,“放心,我现在就走。”
王慧屏转身上楼收拾行李,她本以为还要在这里耗上几天,却没想到一下就拿到了钱,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去,她的情人还等着她带钱回去呢。这个情人比她小了十岁,但相貌英俊,身材一流,她已经在他身上投了不少的钱,只是最近手头紧张,情人已经有了嫌弃之意。她打过几次电话给苏谨城要钱,但每次都给的很少,她索性回来一趟,赖在这里非要拿上大笔的钱才走。
临走的时候,她并没有跟苏启俊打招呼,只是吩咐小吴开车送她去机场。
苏启俊呆在书房,看着她嚣张地离开,愤然抬手把书桌上的文件、资料扫过,纸张飞舞的时候,他感觉到内心深深的绝望。
他刚来苏家的时候,苏谨城和王慧屏新婚。她和苏谨城的婚姻让很多人意外,她没有深厚的背景,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在嫁给苏谨城之前,只是他公司的一个小小的文员,稍有几分姿色,懂得察言观色。她比苏启俊大十多岁,对他尚好,没有刻薄过他,也跟他没有多少话可说。她嫁进苏家,虚荣心就膨胀起来,每天逛街、购物、美容,约着些阔太太打牌喝茶。
在苏启俊的印象里,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然后招呼自己的那些朋友吃喝玩乐。后来,苏谨城把他送到国外念书,每年的假期,他会飞过来看他,他跟王慧屏之间更是淡漠。再后来,苏谨城和王慧屏离婚。
王慧屏去了美国,偶尔电话过来也只是要钱,要钱。
在夜色中的苏家别墅有一种肃穆的感觉,偌大的房间空得让人慌乱。他的脑海中想起那个面容清秀的女孩,想起她在医院时泪流满面的样子,想起她偎在他怀里安静乖巧的样子,想起他们初遇时,她倔强自尊的样子……他真的能完全地拥有她吗?真的能给她一个未来,许她一个承诺吗?他能保护她不受到伤害吗?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信心。
苏谨城是三天后回来的,他已经知道王慧屏来过的事,大为盛怒。
“你不应该答应她的要求,”在书房里,苏谨城说,“她那样的人,贪得无厌。”
苏启俊垂下眼睑。
“她……”苏谨城难以启齿地问,“她说了什么?”
“没有!”苏启俊淡淡地说,“她拿了钱已经回美国了。”
“启俊。”苏谨城绕过书桌,走到他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下次交给我处理。”
他点点头,岔开话题,“这次会议怎样?”
“还不错。”他看了看他还缠着纱布的手,“最近不用去公司了,好好在家休息。”
“不碍事。”他浅笑一下,“除了不能开车,其他都不要紧。”
“还是要记得复查。”苏谨城又说,“最近胃还疼吗?”
“没有。”苏启俊温言地回答,“您也多注意身体,最近白头发又多了。”
苏谨城爽朗地笑起来,“岁月不饶人呀。转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刚来的时候还只有这么高。”他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陷进回忆里去了。
“你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你的表情太冷淡了……”他话锋一转,“来到这里,你真正情愿吗?”他的话让苏启俊有些动容,他轻声地说:“若不是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样,也许还是无依无靠!”
苏谨城颔首,“今天就在家里用餐,我们父子很久没有在一起聊天了。”
自那日后,林茜和苏启俊一直没有联系。她有些兴致索然地工作,写的新闻稿件中比平日里多了些错别字,挨了陈存格一顿批评。
“别理他。”吴悦不屑地说,“八成最近夫妻生活不协调,上火!”
林茜听她这样说,喝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然后无声地笑了。她并不在意陈存格的批评,人在职场漂,谁能不挨刀,多挨几次就习惯了。她也不在乎柳青怎么在背后八卦她,反正一个办公室里总有这样一号人,你也避不过去,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不那么在意了。财经部来了两个大四新闻系的实习生,看到郑媛媛在办公室里使唤他们的时候,林茜就会想到去年刚入职场时,自己小心而谨慎的样子。
每一步,都是需要自己去摸索,不是你所处的这个环境来适应你,而是你必须学会来适应这个环境。好在林茜已经慢慢地融入,在工作中跟“口子”上的关系也铁了起来,有什么新闻之类的,对方负责宣传的人都会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她想起刚上班时去采访一家银行行长,打开名片夹竟然撒了一地的名片,又窘又慌,对方倒是毫不在意地说:“才毕业的吧。”后来这样的事就没有再发生,她在采访中变得越来越老练,提问越来越专业,总是寥寥几句,让对方觉得不错。这都是经验的积累,是经历的磨炼。
私下里,吴悦也问林茜想不想去《华文都市报》,到底是大报,各方面都不错。虽然吴悦跟刘恒已经分手,但如果她去说,他也一定会同意。只是林茜自己不愿意,一来是不想让吴悦欠刘恒一个人情,二来觉得自己现在的这个位置刚刚好。
“走,吃饭去!”吴悦打了几个电话采访后,看看时间,对着还在电脑前浏览新闻的林茜说。
“没什么胃口。”她恹恹地说。情绪跟食欲绝对有关,心情不好,吃龙肉也没味。
“陪我去吃点!”吴悦走过来,不由分说关了她的显示屏,“街口新开了家汤馆,去试试。”
“你们要去吃饭?”柳青听到她们的谈话,兴致勃勃地说,“正好一起呀!”又扬声地招呼苏渐、郑媛媛,“吃饭了!”
两个人吃饭,结果成了整个部门的聚餐。五个人一起走到那家“江西煨汤馆”,有些浩浩荡荡的。没有包间,几个人也就随意找了个空桌,围挤在一起点菜。每人点了个汤,又点了几个小菜和米饭。
林茜的鲴鱼煨汤上来时,她看着上面亮亮的油光,有些反胃,把瓦罐往前面稍稍推了下。
“怎么不吃?”郑媛媛好奇地问。
“有点反胃。”刚一说完,一阵恶心涌了上来,林茜连忙捂着嘴朝洗手间奔过去。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她不会有了吧?”柳青忍不住说。
“瞎说什么?”吴悦不悦地打断她,“她连男朋友都没有。”
“估计是凉着胃了。”郑媛媛打着圆场,“这天气很容易让胃着凉。”
柳青不再说话。
林茜在洗手间翻江倒海地一阵狂吐,难受极了,好不容易缓过来,洗了把脸,走了出去。
她们几个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看到她出来,都关切地问:“没事吧!”
她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我不吃了,苏渐你帮我吃了吧,别浪费。”
苏渐也不推托,端到自己的面前。
回办公室的路上,吴悦对林茜说:“走,陪我买点东西去。”也不等她拒绝,已经挽着她的手朝另一边走去。
“买什么?”林茜好奇地问。
吴悦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是不是……有了?”
林茜睁大眼睛啊了一声,没那么准吧!又不是中五百万,轻轻松松就中招。
“你有男朋友了?”看她的反应,吴悦已经有些猜到。
“……”林茜不知道苏启俊算不算是男朋友。
“就是那个有女朋友也有女伴的?”
“他跟我解释过了,那不是他女朋友,另外的那个也只是朋友。”林茜不由地辩解。
“那你就跟他上床了?”吴悦犀利地盯着她。
林茜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地垂下眼。
“如果真有了,他会负责吗?”吴悦轻声地问。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上床之前,她一直迷迷糊糊的;他们上床之后,他也没有对她有过表白或者是暗示,他连一句喜欢之类的话都没有说,何况这几天他也没有来找过她。他甚至连她的手机号都没有,她怎么就混得这么被动?如果他想要联系她,打个报社电话不就找到她了,他到底什么意思,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我觉得我够傻了,你比我还傻!”吴悦恨铁不成钢地说,又拽起她的手,“走啦!”
“去哪?”
“买东西!”吴悦没好气地说。
“买什么呀?”
“你需要的!”
吴悦给她买的是验孕试纸,五块钱一枚。她握在手心的时候,犹如握住自己的命运,胆颤心惊。
吴悦带她去了自己家。
她真的紧张得要死。
“好了没?”吴悦在卫生间外面问。
“再等一下。”林茜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试纸。如果多一条那就是有了,如果没有那就是她过关了。
她觉得手心已经汗湿,双腿已经发麻,心里不断地鼓励自己,却又难以面对。
如果有了呢?她需要告诉他一声吗?这是他的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他会说什么?会以为她用这个孩子来要挟他吗?她感觉自己站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
“林茜?”吴悦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
她鼓起勇气睁开眼,有几秒钟的停滞。
然后,她蹦起来哇啦哇啦地大叫。吓得吴悦在外面使劲敲门。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雀跃地拉开门,欣喜地说,“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真是言情剧看多了,自己吓自己。
但在知道没事的那一刻,她突然间又觉得有一些失望,如果真的呢?如果她的身体里安放了他的宝宝呢?
因为刚躲过一劫,小湾打电话说晚上聚一聚的时候,她很爽快地同意了。
合了电话,她又对吴悦说:“晚上跟我们一起玩。”
“不回去写稿了?”吴悦笑着问。
“今天也没什么新闻可写,就不回去了。”
“如果你明天再不上班,办公室就会有八卦了,……”吴悦卖着关子。
“什么八卦?”
“你今天去医院做检查,明天就去医院堕胎去了!”吴悦大笑起来。
林茜也笑了起来,她相信这样的八卦指不定真的会被八卦出来。
小湾跟她们约在小田园川菜馆,她们到得有点早,只有汪子涵先来了。
汪子涵有些意外地看着林茜身边的冷艳美女,问:“这位?”
“我同事吴悦。”林茜已经从汪子涵的目不转睛里看出些端倪,又对吴悦说,“汪子涵。”
他们找了个包间决定先把菜点上。
“你也是记者。”菜单拿过来的时候,汪子涵递给吴悦。
林茜白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友!”
“嗯,跟林茜一个部门。”吴悦简单地说,看了看菜单,“水煮肉片。”
汪子涵赶紧让服务生先记着。
“这家的水煮肉片很正宗,又麻又辣,……其实我也会做。”汪子涵轻声地说。
林茜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吴悦说:“他真的很会做菜。以前在宿舍里藏了个煲锅,偷偷地煮东西吃,害得他们那一楼的电闸老是跳。”
汪子涵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只要一听易泰说我在煮东西,都会跑到男生宿舍来。”
提到易泰,林茜的笑容停顿了一下。那时候的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跟着易泰和他的朋友玩成一片。
吴悦也看出了易泰这个名字给林茜带来的少许冲击,不由地问:“易泰是谁?”
“林茜的男朋友。”汪子涵抢着回答。
“我们已经分手了。”林茜低声地说,事实上他们分手都已经快三年了。
“易泰……”汪子涵看了吴悦一眼,迟疑中还是说了,“他心里还有你。”
林茜苦笑一下。她现在跟苏启俊牵扯不清的,跟易泰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三个人正闲聊的时候,邵源和郑英骏也来了,见到有美女在,邵源他们更是欢迎,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小湾进来的时候,林茜笑着起身去迎她,但看到她身后的易泰时,她停滞了一下。
“易泰。”她轻声打着招呼。而吴悦此时也抬头特意看了一眼这个林茜已经分手的男友,很英俊的轮廓,又高又瘦,神色平静沉稳。
在众人有意的安排下,易泰坐到林茜的身边,林茜的旁边是吴悦和小湾。
在豆瓣鲫鱼上来的时候,易泰很自然地夹了一块,把鱼刺剔掉,然后放到林茜的碗里。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易泰关切地问。林茜想想中午那阵的不舒服,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易泰,是在顺城集团上班?”吴悦刚听他们提起,岔开话题。
“是。”
小湾看了一眼林茜,只有她知道林茜的男友是顺城集团的总经理,听到“顺城”就敏感了起来。
“我有时也去顺城采访,下次再到顺城可以顺便找你。”吴悦笑着说。
易泰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水煮肉片上来的时候,汪子涵特意让服务员放到吴悦的面前,殷勤的样子惹得大家纷纷打趣。
吃过饭,汪子涵提议去唱歌,郑英骏说去泡吧,商量了几句,干脆交给吴悦来决定。
“打桌球?”她提议,刚一说完,汪子涵和郑英骏立刻附和。
小湾伏在林茜耳边说:“你带这一美女来,不是制造内部矛盾的吗?”
林茜哑然失笑。
林茜并不太会打台球,以前跟易泰交往的时候,她跟他去过几次撞球室而已。吴悦倒是很棒,很有斯洛克的风范,开球后,连撞几个球,她原本穿着一条包臀紧身裙,站在球台边握住球杆俯下身的样子非常性感迷人。
大家围着叫好的时候,林茜悄悄地退出,走到窗口的位置吹风。
“若是觉得无聊,我先送你回去。”易泰在她的身后说。
她转过身朝他笑了笑,“不会,你怎么不去玩?”
“我很久没有玩过了。”他的眼神里有一抹黯然。
她挪了挪,示意他站到窗口的位置。这样的夜晚月明星疏,微风轻拂,他站在她的身边,心里充满了静谧。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站在一起了,他还记得,他跟她说他要出国也许再不回来的那天,他一个人躺在学校的草坪上看了整晚的星星。
他跟她说分手时,他听到她在身后哭,却没有停下来。那个时候他只想逃走,没有办法面对她。
那一晚的星星,在他的心里,是悲恸的。她不知道,她在深深的夜色里痛哭流涕的时候,他也是泪流满面。
他做了这一辈子最错的一件事。
她的手放在窗沿上,他轻轻地把手覆盖上去。她没有抽出手来,却侧过身认真地看着他,轻声地说:“易泰,对不起。”
他眼神挣扎地问:“不能原谅我吗?”
“不。”她困顿不已,要对他说出决绝的话,对她来说也很痛,“是我……是我的问题,我喜欢上了别人。”
他听到自己心里天崩地裂的声音,尘土滚滚。
他的手轻轻地垂了下去。没有人会在原地永远等待的,当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她已经走开了。他能对自己说什么,你错了,你后悔了,你幡然醒悟了,但你永远,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易泰。”她轻声地说,“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他还会有幸福吗?如果能够时光倒流,他一定会对当年那个懦弱的自己的说,不要离开她,一定不要离开她。
那么深邃的星空,茫茫无比。
苏启俊没有来找林茜,是因为工业园的项目出现了问题。当时牵头和顺城签订合作的许副市长,因为被牵涉到贪污受贿的案子里已经被双规。纪检委派专人查办此事,工业园项目不得不暂时搁浅。
顺城高层连夜召开会议,如果工业园项目暂时搁浅,会占用大量的流动资金,需要重新部署投资规划。开了一整天的会,苏启俊心力交瘁,倾身靠在椅背上,手掌遮上眼睫稍事休息,秘书叩门进来,“董事长请您去一趟。”
苏启俊揉了揉额头,强打起精神来。
“对于许副市长的事,你怎么看?”苏谨城也略显疲惫地说。
“他现在自身难保,估计……会交代出来。”苏启俊坦白地说。不仅仅是工业园项目,在其他的土地支配、工程包发、投资项目上,许副市长都给了顺城许多的方便,这其中也有一些权利交易,顺城和许副市长一直有着默契。
“这个我并不担心。”苏谨城缓缓地说,“如果他交代出来,也只是受贿罪,顺城并不会受太大的影响。我担心的是现在资金流动的问题。”
苏启俊说:“看来体育馆的项目得放弃,如果要介入体育馆项目,几个楼盘的收尾会比较困难。”
“那只能这样了。”苏谨城想了一下又说,“纪检委方面如果找过来,也好好配合。”
苏谨城的意思很清楚,他们不用为许副市长遮掩。既然他已经被双规,那肯定是有真凭实据,他现在对顺城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何况在已有的行贿案中,对房地产商的行贿行为几乎都是不予追究的。
“我知道了。”苏启俊回答。
“最近顺城好像不太顺利……”苏谨城长吁一口气。
“顺城什么样的风浪没经过,有您在,一定会顺利过去的。”苏启俊安慰说。
苏谨城沉默一下,又关切地说:“就算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的胃总是不大好。”
“我会的。”
从苏谨城办公室出来,苏启俊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这个时候她应该下班了吧。他想了一下,还是给她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过去,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她的手机号。
“林茜不在。”打过去的时候,柳青接的电话。
“她的手机号是多少?”苏启俊直接地问。
“你是?”
“朋友。”他想了一下,回答。
“如果是朋友怎么会连手机号也不知道?”柳青明显地不信。
苏启俊没想到对方这样难缠,只能撒谎,“我刚换了手机,只知道你们报社的电话。”
“这样呀。”柳青迟疑了一下,还是报了一串数字过去。
苏启俊拨打她电话的时候,林茜正在回家的公车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头轻轻地搁在车窗玻璃上发呆。
手机铃声响了,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手机号,她意兴阑珊地接通,“你好。”
“是我。”
她呆住。这个声音,她怎能忘记。
“找我有事?”她有些赌气地说。
“想你了,算不算事?”这句话荡气回肠。
她抿了抿嘴,眼泪涌了上来。这应该是他说过的最甜蜜的一句话了,这句话她等了多久。他想她了,但她的思念却比他多上一千倍,一万倍。她每天都在等他的电话,每天在走出报社大厅的时候,都希望看到他的车在,或者办公室里某个电话响起的时候,是他打来的。但,没有,统统没有。她在入睡前想着他,她在醒来的时候想着他,她在行走的时候想着他,她翻着报纸浏览新闻的时候想着他,在采访的时候,在写稿的时候,在被陈存格批评的时候……
她想他,想得惆怅极了。
“我过来找你。”他温和地说。
“我已经快到家了,”她稳了稳情绪,又说,“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
“你请客?”他不由笑起来。
“偶尔你也应该过过平民的生活。”她认真地回答。
“平民的生活……那我想吃你做的,这够平民了吧?”他随即说。
她的心又怦怦跳起来,想起了他的公寓。
“那个……我今天要回家的。”她压低声音。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样主动!”
“苏启俊!”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不满地说。
“我会慢慢适应的。”他促狭地说,“以前你怎么忍得住呀,又咬又打的。”
“苏启俊——”她河东狮吼,才发现四周的人纷纷扭头看她,马上把手捂住话筒,“我要下车了。我先去超市买菜。”
“你在哪家超市?我来接你。”他脑海中浮现出她推购物车,在青菜萝卜堆里挑选的样子。
“你会进超市?”她不确定地问。
他忍不住又笑起来,觉得她的问题着实可爱,“我也进卫生间。”他说。
“你家附近好像有个‘好又多’,我去那里买,免得还要提过去。”车到站,她一边下车一边说,“我现在打车过去。”
“我现在出发,一刻钟后到。在门口等我。”
“好。”
合上电话的时候,林茜看了看手机上那串数字,原来这就是他的号码。以后她的名字也会显示在他的手机上,也会在无法见面的时候,给他拨个电话过去。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的手完全康复了吗?
苏启俊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个,他已经买了很久了,是在她去采访张云常后,他在商场里替她选的录音笔。她总是用采访本记东西,有个录音笔会方便一些。他特意地问了售货员,这个录音时间很长,功能也全。但他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她,现在是时机了。
他拿着录音笔的时候,听到手机短信提示的声音。
打开一看,是林茜发来的短信。原本想要回一条,但他从来没有发过短信,不知如何使用,想想,等与她见面了再直接告诉她。
苏启俊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秘书急促地敲门声响起来。
“总经理,格林春晓施工出事了!”
苏启俊皱了皱眉,冷冷地说:“到底怎么回事?”
格林春晓的二期施工工地,六层楼高的外墙脚手架发生坍塌,当时施工队正在连夜赶着进度,有几名建筑工人摔了下来。
苏启俊到的时候,120来了,消防车来了,现场一片混乱,围聚了很多的民众。负责现场的几位工作人员看到苏启俊来,上前汇报情况。
“多少人受伤?”苏启俊问。
“五人……其中有两人伤势比较重。”建筑工地总负责人万叶海说。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苏启俊冷扫一眼。
“目前还不清楚!”万叶海额头已经冷汗连连,抹了把汗说:“我们一定会彻查。”
此时得到消息的报社记者、电视台新闻记者也来到现场,开始采访和拍照。
“总经理……”秘书为难地说,“这些记者……”
苏启俊厉声说:“去把相关负责人全部找来,马上彻查原因!”又对秘书说,“你出面接受媒体采访,就说顺城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对受伤员工一定全力救助!”
很快,负责质量安全和建筑施工的负责人全部到齐,在顺城集团会议室连夜召开会议,梳理事故原因。
明亮的灯光勾勒出苏启俊凝重的神色,他靠在椅上,听着各方的推诿和指责,心里怒火中烧,手里握着刚送上来的材料,往桌上一拍,整个会议室便鸦雀无声。
“总经理,”万叶海有些迟疑地说,“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是,有人将阳台栏杆和石材施工工程中南北两面外墙的手架拆除,墙脚手架和连墙件也被拆除,东西两侧的连墙件也所剩不多,致使架体失稳坍塌。”
“已经拆除了,为什么有人不知?”苏启俊厉声地问。
众人噤声,小心地避开苏启俊凌厉的眼神。
“说!”苏启俊猛喝一声。
“总经理……”格林春晓总工程师卓卫民站起来说,“据工人反映,拆除外墙脚手架的是新辉铁艺工程有限公司和安中装饰工程有限公司。”
“这两家公司是怎么回事?”苏启俊的眉头蹙起来,太阳穴一阵阵紧疼。
万叶海站起来说:“这次工程是分给几个单位施工,新辉公司负责栏杆施工,安中公司负责窗台和阳台铺装施工,因为主体工程已经完工所以没有协调,是我们管理的疏忽……但他们两家公司也太大意了,拆除外墙脚手架也不通知一声。”
此时,秘书敲门进入,伏在苏启俊耳边说:“市建设厅刘副厅长打电话过来。”
苏启俊起身,沉着脸说:“把具体事故原因写一份书面材料,你们就等着接受建设厅的追究吧!”
接过刘副厅长质询的电话后,苏启俊站起身想再回会议室,感觉到头部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摇晃两下无力地坐下。
秘书赶紧上前,“总经理,您没事吧?”
他大力地在额头上揉了几下,摆摆手,“继续开会吧。”待他走出办公室后,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在不断地震动。
林茜的名字在电话上闪烁,然后轻轻地熄灭了。
林茜打车到“好友多”门口用了十七分钟。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期待的微笑,一想到他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心里就像扑扇着一只蝴蝶,雀跃着。
因为有些热,她站到超市入口的空调处,等了片刻后还不见他来,想也许她站的位置太不显眼,干脆站到路边,可以一眼就看到他的车行驶过来。时间一点点过去,路上行人也渐少,她隐隐地开始有些焦躁,她想了很多的可能,路上堵车了,临时被耽搁了……左腿换到右腿站立,手机看了又看,越来越焦躁起来。
终于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但无人接听。她知道他的手机一直设成震动,兴许是没有注意到。
“好又多”营业时间到九点半,等到他来再进超市买菜会赶不及,她想了想,决定先去超市买菜,若是他来了,见不到她的人一定会给她打电话。她很快速地选了一些青蔬肉类和速冻食品,提着两大袋子去收银台结账时,感觉自己跑得有些气喘。
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再站到超市的门口,还是没有等到他来。那些欢喜的情愫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消失,取代的是越来越多的失望。
周围小店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卷帘门一个一个地被拉下来。
他始终没有来,手机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地,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觉得好孤单。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她就像个傻瓜,从来都这样。他想要出现的时候就出现,想要消失的时候就消失,她一直在等,内心一直在纠葛,她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她想起她和易泰分手后的那些日子,她想,现在的她是不是又在重复那样的日子呢?
她又一次拨打苏启俊的电话,她想,如果他还是不接,那么她现在立刻就转身回家,不再多等一秒。
按到最后一个键的时候,她又迟疑地清除,把电话拨给了小湾。
她真的难过极了。
小湾迷迷糊糊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茜茜,怎么还没有睡?”
“我还在街上。”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在外面玩呢?”她清醒了一点,问。
她哽咽了一下,没有出声。小湾终于觉察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失恋了——”她一字一句地对小湾说完,立刻号啕大哭起来。
“你谈恋爱了?”小湾奇怪地问。
她谈恋爱了吗?她跟他谈过恋爱吗?他们只是风驰电掣地上床了,这能算是恋爱吗?在这一刻,林茜突然觉得失恋原来是一个很高的层次,你必须深深地爱过,才能够失去。这多可悲呀,她都还没有得到,又何谓失去呢?
“茜茜,”小湾急切地说,“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这就回家。”她抹了一把眼泪。
“是苏启俊吗?是那小子欺负你了?”小湾不放心地问。
“我……”林茜欲言又止,“没有。其实是因为工作不太顺利,才找你倾诉一下。”
“真的是因为工作?”小湾怀疑地问。
“其实也跟苏启俊有点关系。”林茜停顿一下,嗫嚅地说,“我,还是放不下他。”
小湾在那边轻轻叹口气,“死心眼。”
“我该怎么办?”林茜可怜兮兮地问。她现在多想有人给她指条明路,多想有人能教教她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对你是什么态度?”小湾问。
“……忽冷忽热。”林茜想了一下,用了这样一个词。是的,他对她就是这样的态度,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来招惹她一下,在她觉得近在眼前的时候又疏离了。他到底是一个玩弄感情的高手,还是一个不谙感情的男人?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是这种态度,只有一个原因。”小湾坦白地说,“他也许是喜欢你的,但不够喜欢;也许是爱你的,但也不是太爱。”
是这样吗?林茜在心里问自己。
“那我……”
“什么都别想了,回家睡觉。”小湾想了一下,又说,“真的,苏启俊一点也不适合你。”
她说的对。小湾总是能一针见血,她早说过她是飞蛾扑火,但她还是扑了上去,她有过自赎,但自赎得不够,干脆任自己坠落下去,包围自己的是三百里的深渊和无边的寂寞。
合上电话的时候,她已经答应小湾回家睡觉。抬手拦了一辆的士,却又在迟疑之间转身,她在心里踹了自己一脚,但还是朝着那个人的公寓走去。
苏启俊开了整夜的会,觉得体力都快要耗尽了。他到公寓准备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公司上班,却在公寓的门口看到了林茜。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抱着手臂静静地依坐在门口睡着了。娇小的身影那么楚楚可怜地蜷缩起来,就像一只无人认养的小狗。他的心里涌起无边的愧疚,他竟然忘记了和她的约定,一时之间连个电话也没有打过去。他看到她的来电时,已是凌晨,想想她应该已经回家睡下,便没有回电话过去。原来她在这里等了他一整夜。
他静静地坐到她的身边,把她的头托起来枕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从来没有人这样等过他,原来被一个人等待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柔情似水。
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在他的胸腔里弥漫。原来他想要的生活是这样的,她在他的身边,只是轻轻地依偎在一起,只是静静地呆在一起,在每一天醒来的时候能够看到她,在疲惫的时候想到她在等着他,就会匆匆地赶回家。
但他能吗?
虽然明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对她充满了爱恋,充满了依恋,但现实却又冷酷地提醒他,他们之间只能这样了,再近一步,再想要更多的,那就是逾越了他的命运。
他想到王慧屏的威胁,虽然她已经回到美国,但当她挥霍完手里的钱时,又会卷土重来,他到底还能隐瞒多久呢?
如果她知道了呢?她会怎样来看他?
他已经试过一次了,他还有勇气再抗争第二次吗?
林茜的睫毛微微抖动,终于睁开眼,光线落入眸子的时候,也看清了面前的人。
“你回来了。”她颤声问。这才看清他竟和自己都坐在门口,她整个身体靠在他的身上。
他暖暖地一笑,“真是个傻瓜!”
他拦腰横抱着她起身,她的脸埋在他的颈项处,湿了眼。她到底还是等到他了。
“昨天晚上出了些事。”他开口解释,“有个楼盘的外墙脚手架发生坍塌,要赶着处理。”
她惊呼出声,“问题大吗?”原来他不是故意的,她在心里,立刻就原谅了他。
他把她抱着放到沙发上,却没有松手,紧紧地揽住,轻声地说,“有五人受伤,两名重伤的工人幸好都已经抢救过来了。这件事顺城要负全部责任,今天还要去市建设厅做个交代。”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林茜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困倦地睡着了。想来一整夜他都在忙。
林茜端详了他好一会儿,他长长的睫毛下投射出有些忧郁的阴影,让她的心微微酸了一下,这个看似冷静从容的男人,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她起身,走到厨房,细细地给他做饭。昨天约好的晚餐现在已经变成了早餐,但这还不晚。不管他对她的喜欢是一点,还是少许,不管他对她的爱,是不够,还是那么少,现在的她,只是想要好好地做一餐饭,用尽所有的感情。
爱,其实就是一种付出,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