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大明官军,军容落魄到这个地步,让秦楚不由得咂舌。
“你们几个,赶紧起来,这是咱新来的试百户,秦楚大人,还不爬起来见过大人。”程矮子赶紧跳上床,将汉子一个个推起来。
六个脏兮兮士兵,加上程矮子,才七人?
秦楚眨了眨眼,刚才程矮子带他来时,简单告诉明军军队编制人数,一个百户卫所满编一百二十人,设立百户和试百户。
虽然只是一个试百户,从六品的武官,但这只有七人的百户卫所还能称之为百户?
怪不得千总慷慨,给了个从六品武官,原来只给一个空壳子。
面前的这七人,高矮肥瘦立成一排,细细望去,不免大为失望。
没有一人可以称得上体格健壮,各个骨瘦如柴。一人只有一只眼睛,一人还是驼背,其他几人勉强算得上正常体格。
秦楚没有将失望的表情写在脸上,有再多不满也要憋在心,他和蔼的对七人说道:“各位兄弟,我叫秦楚,从今往后就是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有我一口吃得就就大家一口吃的,有我一口喝,就有大家一口喝的,说话算数,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昨晚秦大人一人独战数十个鞑子啊,数十个鞑子啊,鞑子大伙都知道吧?那可是个顶个,咱大人把鞑子杀得血流成,乖乖,一刀下去,鞑子就被砍倒一个。
秦大人还亲自剁下一个鞑子人头,不信你们看,大人怀中大饼,那可是千总赏赐给秦大人的。”程矮子很能说到,将秦楚昨晚战绩直接翻了数倍。
秦楚只不过是凭借着蛮力,和三个鞑子互斗一番,却被他渲染成独战数十各鞑子,如果他真的有那般厉害,怎会被三个鞑子围攻会心生绝望?
倒是这个程矮子的口才不错,对了,他刚才提到大饼,这个家伙说这么多,原来是为了一口吃得。
刚才还说有一口吃得就要一起分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秦楚爽快将大饼拿出来,大饼不像后世那种鸡蛋饼薄饼,而是沾满盐巴的大饼,厚厚一大块,拿在手上有一斤多重。足够一个人饱顿一餐。
“拿去,大家一起吃。”秦楚慷慨把大饼从怀中掏出,士兵们看的眼睛都直了,连续十多天只吃喝稀粥,吃野菜度日,看见大饼狂吞口水。
“且慢。”突然叫住已接过大饼的程矮子,程矮子被这一声且慢,叫的心肝儿直跳,这个姓秦的不会食言吧?要是食言,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他将大饼紧紧地拽在手中生怕被抢了回去。
“莫要慌?我们八人,一张怎么够吃,有没有大铁锅?倒水放一些菜叶,咱们煮一锅菜饼汤,各位意下如何?”
秦楚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用大饼煮粥来给自己定个位。
虽然很荒诞,但是可以拉近和士兵距离,等菜饼粥煮好后,平分这一锅粥。
听说有吃的,几人起锅的起锅,拾柴火的点火,十几分钟后就将野菜和大饼混在一起煮好,大饼伴着野菜的香味勾起了士兵的馋虫。这一大锅糊糊,在秦楚看来和猪食无异,但在此刻却是士兵美味佳肴。
一个一个来,秦楚亲自掌勺,依次给七人盛满。士兵端着饭碗,顾不上滚烫,一顿狂喝,第一碗很快就被喝光。
继续给续上第二碗,这时候喝的速度放慢了些,但很快也喝的一干二净,第三碗的时候,锅里面只剩下三分之一菜饼粥,秦楚干脆将所有菜饼粥一滴不漏全部盛给他们。
端起来吃着吃着,觉得有些不太对,几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还是独眼龙发现不同之处,这个姓秦的咋一口没吃,都分给了我们。
不好,该不会是这个姓秦的,想借这个机会揍我们一顿吧?军中将校军官为了镇住下属,对士兵肆意殴打,辱骂是常见事情。
他把喝到一半碗放下,呆呆立在原处,程矮子也赶紧把碗放下,其他几人没有这么细心,仍旧是一顿牛饮,喝的一干二净,还往锅里看了看,直看到锅中没有半点粥后才将碗放了下来。
“大人,属下该死,该死啊!”独眼龙和程矮子慌忙将剩下半碗粥端给秦楚。
不论是哪一只军队,士兵对军官永远充满畏惧之心,秦楚是刚刚任命军官,人生地不熟,但士兵仍旧是敬畏。
昨晚和鞑子血战,使得他在军中传遍威名全军上下对他的评价非常高。
这个百户士兵听说新来的百户,是昨晚血战鞑子的秦楚,从心底就不排斥,还有些欢迎,终于有一个敢和鞑子硬碰的头儿。
“不用,你们赶紧趁热吃,我说话算话,只要有我一口吃得,大家就一起吃,以后大家会是过命交情,不瞒各位兄弟,我从北面一直打过来,从来没有惧怕任何人,不论是鞑子还是流寇,等过些年打完仗天下太平,大伙们回家娶媳妇生大胖小子。”
士兵对回家娶媳妇,生娃充满希望,但是对打败鞑子却不太抱有希望,天下人皆知满人,满万不可敌,清军披甲人下马作战更是威不可挡,是重步兵中的重步兵,上马就是八旗精锐精骑,还有投降的关宁军打头阵,就凭这些咱们三流军队怎么能抵挡得住?
秦楚从士兵们脸上看到了希望,也看到绝望,朝廷数十万大军折损在关外,内心对清军的恐惧深入骨髓,既然因缘巧合成为一名大明基层军官,就有责任树立士兵信心,清军也是人,也一样害怕被刀子砍脑袋,秦楚决定做些什么,心里也有了些大致方向。
他热情招呼众人围坐在一起,烧了些柴火,将衣服脱下放在一旁烘干。
“来来来,大伙坐一起,我正好认识大家,免得以后杀鞑子的时候,论功行赏记不住名字,就闹笑话喽”
哈哈哈哈,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咧着嘴,笑着露出大黄牙,随后就赶紧闭上嘴巴。
“嗯嗯,就你先开始。”秦楚鼓励少年介绍自己。少年有些犹豫,被其他人一顿挑拨,少年表现欲望展现出来,瓮声瓮气说了起来。
“那俺说了,俺…是辽东人,家人给取名戴大头,俺家人都被建奴抓过去做包衣,俺们那屯子人为了逃命,就靠着小船,还有门板从辽东渡海,一路上南逃到了这。
屯子就剩下俺一人,其他人都没了,流落到南方,为了活下去就投了军,俺觉得南方挺好的,俺这辈子都不想回家了。”
秦楚有些惊讶,戴大头怎么会忘了血海深仇,不想打回老家。
秦楚和颜悦色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家。
“大头啊,为啥不想回辽东呢?”
“回去也没啥喽,老家已经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和我一起渡海的人也都死完,他们喝我说辽东败就败在袁都督手里,好大喜功,还枉杀毛帅,让大伙们心寒,心恨,不过那时候俺还没有出生,俺今年才十五呢。”
众人心里一阵惆怅。秦楚也不由得想到这个传奇将军。
毛文龙。独自一人去东江建牙开府,有他在,满清始终无法全力集中兵力南下,江东镇的存在,牵制满清大量的有生力量。
可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被袁崇焕一话不说,给拉出去砍了,一个领兵一方大帅,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砍脑袋,让东江军寒心,东江军随之瓦解。
大量精锐投降清军,还带去最先进火炮技术。自此,明与清在远程攻击武器方面,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秦楚不忍心继续想下去,毛文龙也有很大瑕疵,经常贩卖禁物,但罪不至死。
“大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你要想想,毛帅就这么死了,便宜谁?”
“这俺不晓得,俺只知道俺们也打不回去,没那能力啊,北军都打光,俺们这些人也没用,朝廷精锐大军都没了,指望咱这些人,不中用啊!”
戴大头这番话,让秦楚和其他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精瘦的汉子呼的站起来,向秦楚抱拳开口介绍自己:“俺也说几句,俺叫宗臂,从西北逃过来,不瞒大家,俺原来是边军骑兵夜不收。被闯军打败后,跟着孙大人,孙大人战死后俺们就散了。
大部分兄弟战死,剩下弟兄没有主心骨,有些干脆就带着马投贼,俺不愿意与贼为伍,就逃回来,被其他卫收编,然后又被打散,又继续逃,这一路就逃到这里,恰巧黄总兵招兵,俺就到这里来,不吹牛,俺骑术在旗里算得上数一数二,只要给俺几匹快马,八百里加急不歇息。”
“吹牛,我还不晓得你,你连匹马都没得有?还夜不收?还八百里加急?人啊,还是要脸啊。”独眼龙没好气的讽刺了宗臂一番。
“先别说他,你的眼睛咋回事?”程矮子跳了起来讥讽独眼龙。宗臂和程矮子私交很好,他跳了出来反讥独眼龙。
“你这个死矮子,老子这只眼睛是天生的。”两人脸庞被憋的通红,秦楚赶紧制止二人继续拌嘴,让宗臂坐下坐下来休息,示意独眼龙继续说下去。
独眼龙起身后,向秦楚微微鞠躬,以示尊敬。
“见过大人,我本是京城脚下一客栈掌柜,您叫我钱三就好,在天子脚下有一份客客栈营生,说不上大富大贵,日子也过得过去。
谁想诺大的京城,竟被李贼打破,一通烧杀,客栈没了,东家交出一千两白银后,还是被在菜市口斩首,说是私藏私银,京师没有活路,没得办法,就带着行囊一路南逃,从北直隶到山东,然后到南直隶,现在到这,也不在乎是不是军户,这年头啥规矩都乱了,什么军户、民户、匠户、盐户、商户啊这些,都没有命重要,我来南京有些时间,算是这里老兵,不瞒大家,一开始这儿有五六百号人,和建奴打了几次,就剩这么点人。
年初兵部要求南京城所有卫所全部满额,千总带着家兵在流民中挑了五百多人,每人发一把炒米,大伙便都来投军,我和驼子就那时候来的,饿的没办法,实在是太饿,炒米还没来得及吃上几顿,就被派到江对面打探军情,刚过江就被鞑子发现,没法子只能是硬着头皮和鞑子血战,说是鞑子,其实就是咱剃发汉人。
还都是咱们大明朝官军,好家伙,龟孙打起鞑子时一个个绵羊草包,剃发后这杠杠的,打的我们那是屁滚尿流。刚刚满员的千户卫所,眨眼间就剩下三四百人,昨晚元百户的人投了鞑子,折损些人,现在就剩下俺们这些。”
听钱三说了这么多,秦楚颇有感慨,普通士兵都是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上,稍有不慎就会被时代碾碎。
钱三继续说道。“在江北被鞑子打得那叫一个狠,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九死一生逃回来,就一直在这里趴窝,半月前被兵部派到扬州去支援史大人,好在各位大人磨蹭,不是要粮草就是要赏赐,磨磨蹭蹭就是不开拔,最后被兵部逼得没办法,一路上慢悠悠,白天往前走十里,晚上往走回五里扎营。
等开拔到扬州城外围时,扬州城守了一天,就被攻陷,都攻陷了咱还援助个屁,在千总大人带领下,俺们又是一路奔逃回来,还得真的好好感谢大人,要是在扬州被包了饺子,今天坐在这里,可不是咱哥几个啊!”
剩下两个年轻人,是一对兄弟,叫宁平和宁安,兄弟俩都是练家子出身,虽然瘦的皮包骨头,但是骨架子大,虎口布满厚厚老茧。
宁平是哥哥,却不善言辞,反倒是弟弟宁安给秦楚介绍他哥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