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荼!”他厉声喊道。
我吓得肝颤了颤,大叹事情不妙,立马飞奔着推门而入。
陆判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双臂撑在双腿上,挺直腰板坐在床边,脸上依然和平常无异。
我感慨看来是真没事。于是蹦蹦跳跳的到了他的身边,我拍了拍他:“哥们,看来你真的没事。”
他吃痛的哼哼了一声,那身子也弯了下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是有事,想想刚刚还是俨然一个没心没肺的疯子模样。
他突然抱膝而泣,身子一抖一抖,也只有吸鼻子的声音,就像是受伤的小兽,看得我很是心疼。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了下来,鲜少见男孩子哭成泪人,他们都是拿手轻弹眼角的泪珠,然后情绪就稳住了。
在我的心里陆判是那种让别人哭的高手,嘴也挺毒。
遥想判官大人当年:
单 一个‘滚’字,纵横驰骋,没在怕的。
我每每见他批阅审理死人,但凡有大恶,永远是那句:打入十八层地狱。
死人哀求:再给个机会吧。
他冷哼一声,然后就从嘴里挤出一个‘滚’字,大笔一挥,然后毫不留情:“你的下场是活该。”
他嘴毒但从未伤我分毫,以前不怎么察觉,后来才感慨原来对我也是那份天地间的独一。
我这才看到他背后的那道伤,只有一道。这伤痕没有谁比我更知道它。那是天雷,你若问我怎么识得这天雷,因为我的父母就是惨死于天雷。
那一天,我们三个在凡间玩踢毽子。我还记得那个山坡开满了蒲公英,白绒绒的花很坚强,已经是成熟的蒲公英了,就算遇水也依然是一样的样子,不会和其他花似的被揉成一团,它防水。还有那未成熟的黄色小花,有点像向日葵的缩小版,我就觉得它也是向阳的。娘亲告诉我蒲公英是她认为最独特的花,长的不似花但的确是花。而且是很有想法的花,组成它的白色绒毛可以四处漂泊,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特别独立特别勇敢。毕竟这个世界上敢于遵从内心的已经不多了。
我爱它,也慕它,甚至成为它。
她爱抚的摸了摸我的头:“阿荼,我唯愿你一生自由。”娘亲总是如此,简单朴素从没有夸张华丽的首饰,没有华贵的衣服,身上的颜色总是素雅,身材自打生了我就走了样。
其实只要心是自由的,那么谁也束缚不了你。
我那时总是接不了毽子,于是一直跑着去拿掉落在地上的毽子,满头的大汗,但很快乐。
凡间也正是仲夏,这花也正开得艳。这花啊,爱自由,也爱光明。朝开夜闭,眼里是容不了沙子的。
那段时光真甜啊,可惜甜只是一瞬间,苦却是永远的永远。
我不知道是第几次捡毽子,我只知道我转身的那刻几道天雷辟在我父母的身上。
紫电闪耀,洪雷滚滚,本是很美的,但美得很残忍。
他们痛苦的喊着,我跑过去后已经晚了。我只看到两具烧的漆黑且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像烤焦的玉米棍子。
我没有惊慌,不觉害怕,连难过都没有。我以为只是一个玩笑,我哈哈笑着伸手去抓其中一个的胳膊。
刚刚碰到的那一刻,我听到十分清脆的一声‘啪啦’,然后从胳膊开始,就化为了灰烬,被风吹散,没了去向。
“爹娘,别开玩笑了,我想回家。”
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从来没有想过,我以为陪着我的,会一直陪着我,谁知离别总是始料未及。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中散发着透彻心骨的寒,雨和美景混在一起应该是很美的,可现在只有凄凉,雨水滴答声音该是好听的,可此刻这滴滴雨声,滴滴是痛。
冥界来人带走了我,只剩那蒲公英独自开独自怜。
觉得好玩变为觉得害怕到最终的伤心,用了很久很久。
我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一向固执,非得见个明白。譬如被狗咬了才相信狗真的会咬人,被骗过才知道有一种谎言一环套一环,见过下贱才知道有时候下贱还不够还得作践别人。
什么是成长?冷暖自知。就是把你相信的一一摧毁,摧毁还不行最好人人啐上一口,谁会盼着你过得好呢,做啥子青天白日梦,大家大多巴着你烂做一滩烂泥,众叛亲离才甘心。没错,就有如此自私卑鄙恶心至极的人活着就为了祸害你。
直到陆判被伤了的那刻那个迟了很多年的嚎啕大哭才哇的一声嚎了出来。我怕极了,拥有的太少,稍微一失去就是全部。稍一扯就伤筋动骨,然而我还没有能力去守护我要守护的。我只能看着握在手里的机会时运事物一一消耗殆尽连渣也不剩,只能目送陪着我的一一离开。
他下了床一把搂着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反过来安慰我:“别怕,我死不了。”
我轻轻挣开这个怀抱,止了哭声。褪了他的上衣,发现衣服下他的背为数不多的完好肌肤上是闪着金光的龙鳞。我惊讶的含糊不清:“你……竟然……”
面前失血过多的少年,嘴唇泛白,强撑了一个笑轻声说:“阿荼,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你只能咽在肚子里。”
我郑重的点头。
他说:“我是天帝的儿子,还是个半神。”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受伤这么重都不给碰,房门紧闭怕的是这个惊天秘密的泄露。
我拨开药瓶,踮着脚用手轻拍他的脖子:“弯下腰。”
“嘶,你的手很凉。”
他乖乖弯下腰后,我就把手中的药撒在他的伤处。
那个伤愈合的十分快,刹那之间就又是光滑洁白的脊背。
我十分怀疑的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笑了:“嗬,果真好了。”
他也笑了:“你拍我干什么。”然后一个转身,依然是紫袍加身,脚踏官靴,头顶官帽。
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甚至怀疑刚刚只是个梦。
“我可是真龙附身,自然好的快。”
我真没见过世面,激动的拍了拍手:“害,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我看着那边正是一个姑娘,就是门口给我指路那个,她眼底有一些不怎么友善的目光扫视着我,一袭翠绿长裙,眉毛很细,嘴唇很薄,肤色不怎么白净,但身形很窈窕,她头顶带着朵彼岸花,画着很好看的妆。
她捧着杯热茶嘴唇泛笑的走到我面前,突然就跌了一下,一杯热茶直接端正的洒在她自己的裙衫上,然后一直看着陆判,慌忙的收拾地上的茶:主子,手下又出错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整张脸最出众的地方当属这双眼睛。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眼睛珠子澄澈干净。
她的手指修长,很好看,带着一个银环,她捡那碎了的茶盏时,一不小心就把手指划破了,刹那间血洒了出来,滴在一些碎了的茶盏碎片间,看着竟然十分好看就像玫瑰花瓣,看得我有些愣神儿。
这时陆判从床上下来,看了看她的手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又将药膏交到她手里神情担忧,做完这些事情又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的特别的细,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然后他施法把那些东西变走了:“你下去吧。”
那个女差,点头道了句:“是。”就低着头退下了。
我看着陆判一脸鬼笑打趣他:“我好像嗅到一点暧昧的气息。”
他看了看我,然后侧过身子,拉扯了一下被子:“我先睡下了,你走吧。”
我也觉得自讨没趣,于是点了点头道:“那我走了。”
我看着这千年的铁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花,我那些年不是没怀疑过他是不是对我也有意思,可是时间久了就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关系太近了,什么都当做朋友间的,因为一直都是如此循环往复往复循环。
推开门快走到府外的时候,正有几个鬼差聊的正起劲儿。
“那锦秀又把茶杯摔了。”
“锦秀说想做陆判大人的妻子。”
“陆判大人那性子知道了,她有苦果子吃。”
我听了这话偷笑,才不是,陆判才不是那样的人。
“陆判大人对她的确好一些啊。”
“是啊,和她说的话比较多。”
其实,陆判身边的桃花不断,就是不见他掐一朵。
大家离他有距离的原因也是因为他骨子的那种疏离感,他这个人一向决绝,一旦发现你对他有意思,他又不喜欢你的,他一定会做一些让你不会再有任何别的想法的事情。他旁敲侧击的表明自己并非那么想。
于是大家觉着他凉薄,但是这是他保留的那种纯良,有一种美德就是不愿意给别人不必要的幻想。
那些鬼差走到回廊一处就调转了个头和我离散了,我转弯到了一隅刚巧碰上那姑娘,她看我的眼神有一些不开心。我能感觉到她不喜欢我,我也奇怪到底是哪里横生出来的厌恶。但是这话摆在明面上就很尴尬了。
我和她对视一眼我就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