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是仙侠还是武侠
89554900000083

第83章 一碗杂碎汤引发的惨案

罗县不大,地方很小,县太爷的架子依照惯例还是不小。

古语云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又有云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官员是廉是贪,从来不取决于人,毕竟圣人尚有私心,若体制衰败,身处染缸,白纸也变墨页。

以当下武林情形,人人只认钱,不谈侠和义,便可窥见一斑。

有道县官不如现管,一府一郡毕竟人口庞多,地域广袤,若想靠一人管理,无异天方夜谭。

所以由上往下,层层阶阶,有九品官员,官越高,所管辖地方越大,官愈低,盯着的地面越小。

大官有大官的威风,小吏有小吏的横霸,但凡人手上有点权,就如闲钱钻进口袋一般,不用不舒服。

罗县太爷虽只有九品的芝麻官,该抖的威风也一样不少。至他往下,有主簿师爷、典籍白扇、衙役班房,这些个人相互之间皆有勾连,便把罗县一半产业占去。

似钱庄布店、酒肆青楼等好捞钱的,自然留给自己人,像码头卸货、拉纤屠夫等脏累活计,也要看人给。

如果是讨得大人欢心的,尚有两根带肉骨头啃啃,虽不富足,也够生活。

而今这世道,能活着就算是恩赐,所以纵使是这样一份卖苦力的活,也有无数人争相跪舔祈求。

铁头周就是其中舔得比较到位的,主簿大人在本上随手一划,码头营生就有他一席之地。

靠水吃饭的,无外是装船运货,铁头周却没有这本事招揽到许多人,他自在码头摆了许多摊面食,做起饮食行业。

像一些卸货脚夫,平常干的活多,饭量也大,一顿饭吃两斤白米只当寻常,若下馆子,只怕一天工钱还未够。

铁头周是个目光不寻常的人,他将县里屠户不要的羊杂猪肺等内脏低价买回来,用一口大锅炖熬,丢入蒜姜茴香八角花椒等调料均和腥味。

这一口杂碎汤就是起家的资本,他在码头占了好几处地方,每处摆上一锅汤,卖些热食汤面。

干苦力的脚夫不会计较口味,也不管肝脏干净与否,他们要的只有两点:量大、便宜。

铁头周的生意在码头如火如荼,这个杂碎卖的杂碎汤备受欢迎,他也因此赚得不少银钱。

之所以说他是杂碎,并非出于仇富心理。

余小瑜在心里默数着铁头周的恶行,譬如他上厕所不洗手、随地吐痰、过马路不扶老奶奶等等,即将行凶的忐忑内疚心情转平复不少。

铁头周本名叫什么已是无人记得了,他生得满脸横肉,光头无须,面目之狰狞是做匪徒的首选。

这人虽然很丑,倒娶了个俊俏婆娘,余小瑜选定他生意最火热的一个摊位,远远地便能望见周氏坐在柜台后算账。

古人说,女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那只是说给有头脸的听听,似底层穷苦人,女子莫说抛头露面,就是下地干活也是寻常。

一切不以吃饱饭为前提的道德理论都是耍流氓,人若连饭都没得吃,哪还管什么三纲五常?

显然,铁头周的社会地位及财富还不足以让自家婆娘深坐庭院。

灶头有两个伙计在忙活,前边另有几人跑堂,前后加起来共有六人,他们既是铁头周的伙计,也是跟他混饭吃的小弟。

闲时干活,忙时干人,就是他们所有的工作。

余小瑜在路上已想好该如何发难出招,他摸了摸怀中仅剩三个铜板,径直到摊前坐下,将剑摆上桌面,叫道:“小六,来两碗杂碎汤。”

那跑堂的小六却认得他,余小瑜不大不小也是本地盲流,盲流与流氓本就是同行,认识同行再正常不过。

小六不紧不慢走来,斜鼻子歪眼,拿话不当话,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余大爷吗,怎么今天也吃起荤腥来了?付得起账钱吗?”

余小瑜且不理睬他的嘲笑,自顾自斟茶,道:“六啊,你也是老二不小的人了,怎么还不知眉眼高低呢?”

他扬了扬纯阳剑,道:“看到没有?剑,余哥哥我宝剑在身,还差你两碗杂碎汤?快去端两碗上来,记得多面多汤多杂碎。”

“一把烂剑也想充好汉,那我小六就是打遍江南,哦不,打遍罗县无敌手了。”小六虽然这么说着,却没再废话,转身去盛面汤。

余小瑜的穷是出了名的,罗县穷人这么多,他能穷出名堂,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为穷得够特别。他人之穷,或是懒或是身体残缺所致,余小瑜既不懒也非残疾,相反,他还很勤快健康。

他每每给大户人家打过短工,得了工钱,不消两天就挥霍一空,其用度,多半出在朋友身上。

一个肯慷慨付账的人,身边总会有一些朋友,纵使是些狐朋狗友,余小瑜也算在罗县能混个脸熟。

他的面汤很快上来,热气腾腾,又腥又膻,白白的面条配上白白的猪肠子,整只碗里唯一的绿色就是葱花。

小六端面的姿势极其发挥幻想主义天马行空的不羁——手指头插入面汤中,不时股沟痒痒又回手掏一掏,而后再将抓过痒痒的手指扣着汤碗,懒洋洋端来。

他只往桌上一甩,半碗汤水也给洒出来,面条挂在碗沿如同瀑布飞流,那猪肠表面还能看到一丛黑毛或者结垢物,幽幽散着腥臭。

余小瑜叫住了小六,道:“小六,你是不是上错了?我要的是杂碎汤。”

“猪肠子不是杂碎吗?滚水不是汤吗?”小六理所当然道:“这碗滚水烫猪肠面完全符合你的身份,难道你吃得起六个铜板的羊杂汤?”

“吃不起吃不起,我就随便问问。”余小瑜双手合十,祈告道:“白灼猪肠我很喜欢,谢谢谢谢。”

小六抓了抓头发,转身离去,半空飘荡来一片头皮屑的海洋,他似乎以头屑充当胡椒粉给余小瑜的白汤做了佐料以弥补这两碗白净大肠汤面调料的不足。

余小瑜这时饿得慌了,也不管有的没的,端起白淋淋的面汤狼吞虎咽起来,人在饿得发昏时,是不会管咸淡土腥的,只要能吃饱就行。

他一顿狂塞猛咽,不一会儿,就将两碗猪肠汤面吃尽,填得肚子鼓囔囔,胸腹间充斥着满足感。

吃尽了,他唤一声“算账”,便将三个铜板一字排开放桌上,叼根签字剔剔牙。

小六走来,收起三个铜板,道:“两碗一共六个铜板,还有一碗给你记账上。”

“慢着!”余小瑜道:“我只要了一碗汤面,你怎么收我两碗钱?”

小六一愣,立时产生被侮辱智商的愤怒:“你他妈吃了两碗只想付一碗的钱?!”

余小瑜这时吃饱了有力气,不疾不徐道:“你怎么证明我吃了两碗?”

“桌子上两个碗都被你吃了?”小六撸起袖子,目光如炬盯着他:“老余,你要吃霸王餐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营生?周大哥的地头也是你能耍威风的?”

余小瑜依旧道:“我不管桌上有几个碗,总之我只叫了一碗面汤,多出来的一个碗兴许是前头客人留下的?”

他说:“你要我付两碗面钱,就得证明我吃了两碗面。”

他们争论声颇大,引得四邻客人注目,面摊上伙计也尽放下活计围了上来,老板娘周氏从后面探出头来,轻飘飘道:“六子,把他扔出去清醒清醒。”

小六便狞笑着挥舞拳头,大手抓来,嘴里叫骂道:“你要证据是吗?待我把你肚里两碗面都打出来,看你认不认!”

历来混子们打架,一揪衣领或头发,而后以拳头封住面门,亦或者捶打肚皮,使对手失却反抗能力。

余小瑜对这一套已经很熟练了,以往他吃亏于体力不支,力气不足,常处于挨打的一面。这时他有内力在身,所看到的景象又不一样。

小六的拳头还未及面门,他自先出拳舂在对方脸上,打得小六仰头喷血,便在其余人惊讶愤怒、欲待合殴间,他抓起屁股下长条凳子,朝人左抡右砍。

但听噼啪声,一张实木长凳被他挥舞开来,把临身三人干脆利落放倒了,还剩二人上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捏拳盯着他,目光闪烁。

老板娘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开溜出去,余小瑜料定她一定是搬救兵去了,这时他刚试完身手,自信得不行,也任由她去。

地上几人受伤最重的无过于鼻梁断裂的小六,他们既已出力,就算做足本分工作了,一来跟铁头周没有过命交情,二来大哥出的是撑场面的钱,不是拼命的钱。

他们就躺在地上时断时续叫痛着,还站着的两人估摸自己不是对手,也僵着不动,余小瑜却不去管他们,自己坐下喝茶。

过得不久,他便听到外间急碎碎脚步声,一人风风火火闯进来,骂骂咧咧道:“哪个不开眼的来爷爷头上抖威风?当我是好欺辱的不成?!”

他一进来,一眼就揪住余小瑜,余小瑜也看清他的模样,正是铁头周。

二人碰面,自然也没废话,更无需讲道理,铁头周骂了一句“干你凉!”,劈手就抓来,脸上横肉层叠交错,恍有杀机浮现。

余小瑜一直谨记何志武的教诲,死死瞄准铁头周肩膀,时刻保持与他一丈远的距离。

这时铁头周的肩膀果然先动了,他跨前一步,拔剑出鞘,将昨晚苦练无数遍的刺剑术使出。

但听沧啷一响,他的剑刺入铁头周心脏,铁头周的拳头离他还有六尺远,再也挥展不开。

“你?……”对方眼眶欲裂,万万没想到余小瑜敢乍起杀人,更想不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小混混剑下,他使双手抓着剑,企图夺过来。

余小瑜记得何志武还说过,得手后一定要快速拔出剑,使伤口的血喷涌出来,这样对手也死得快些。

他便猛地拔回剑,铁头周惨叫着,被剑锋削掉半个手掌,鲜血只喷泉一般洒出,他拼命捂着伤口,试图止住血流。

那血水溅个满堂红,迅速湿透了衣裳,铁头周的死亡震住了身后跟随而来的打手手下,一个个望向余小瑜的目光尽带畏惧。

在罗县敢杀人的,不是大人物就是疯子,恰巧这两种人他们都惹不起。

余小瑜杀人过后的激昂亢奋渐渐消逝,慢慢出了一身虚汗,这时只觉手脚疲软,他忽而有些害怕别人看出他的虚弱,那样的话保准走不出这间屋子就要被绑去见官。

便此时,他听到何志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悦来客栈找我。”

这把声音使他恢复不少自信勇气,于是抬头挺胸,气昂昂从众人面前走过,别人畏惧于他杀人后的煞气,只悄悄去报官了,也不敢拦他,径由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