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武问:“你们被困了那么久,就没想过逃跑吗?”
老黄说:“没用的,想逃也没力气,被抓到了还要加重处罚。”
何志武奇道:“怎么说你们也练过武功,怎么会没力气呢?”
老黄把手伸出来,说:“你看一看。”
何志武探手把住他的经脉,略用真气试探一下,老黄体内仅有一丝微弱真气反应,好似刚刚练气入门的新人。
“你真气如此薄弱?”何志武道:“不可能的,你练武时间也不短了吧?”
“有七八年了,已经打通十二正经。”老黄说:“莫说十二正经,就是打通奇经八脉在这里也不管用。”
打通奇经八脉就是后天四到六重境界,而何志武目前处于水磨任督二脉的阶段,如无意外,大约一年半载就可以冲击先天境界。
他说:“为什么?”
老黄木然着脸:“矿石不是好挖的,我们每天下矿洞,都要遭受无边巽风吹拂,这风最是阴损,吹入肺腑,伤人根本,普通人被吹个一两年就得嗝屁。”
何志武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们要用真气抵御,才不至于死在里面?”
老黄点点头,说:“每天挖矿回来,真气用尽,体力也用尽,加上伙食不好,根本没有条件练武,武功不倒退已经是好的了。”
“伙食很差吗?”何志武说:“能有多差?”
阿二这时也擦完身体,蜷缩在床上,插话道:“你等会儿就见识到了,希望到时候你不要绝望自杀。”
他们两个略谈一谈,倒头睡去了,虽然天还没黑,但他们好像无时无刻都疲倦着,很快就发出呼噜声。
明天就要下矿洞,趁着这当间,何志武把床铺拾掇整饬一番,首先是褥子问题,没有垫盖的东西不好睡觉。
在河床上单独建有一间石头屋子,里面就有一些生活物资出售,何志武赶到下面,石屋门窗闭着。
窗上就有木牌写道:有事请敲门。
何志武敲了敲窗口,少顷,窗户推开,探出一颗摇摇晃晃的脑袋,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张通红脸孔。
这人打着酒嗝,嘟囔道:“老兄,现在还不是开门时间,我要另外收费的。”
何志武不在意他说的额外费用,问道:“有被褥卖吗?”
他扫了何志武一眼,醉醺醺道:“你是新来的?”
何志武说:“是,刚到。”
“那你一定没有矿石了?”这人打个酒嗝,说:“银两有没有?”
何志武摇摇头,这人就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这里赊账也可以,以后慢慢还嘛。”
他说:“除了被子,我还有清洁牙齿的柳枝粗盐,上茅房的麻纸,洗澡用的水桶,洗衣服的皂角,都是你需要的。”
何志武说:“我只要被子。”
“那可不行。”石屋老板的脸说变就变:“在我这里赊账,就得按我的要求买东西,我的东西都是配套的,你要买就买一套。”
何志武微怒道:“但是钱终归要还给你,我自己的钱难道还不能自己做主?”
老板抱臂摇晃脑袋,冷冷道:“买不买随你,赊不赊在我,总之一句话,要买就买,不买就滚。”
何志武强忍着一拳打翻他的冲动,咬牙切齿道:“给我来一套。”
老板转瞬又露出笑脸,麻利地回身捡拣货物,三下五除二就把被褥水桶等东西堆在窗台上。
顺手把油渍淋面的账本拿出来,在上面写了几笔,老板笑眯眯道:“承惠总共是五十两银子,麻烦签下大名。”
何志武接过账本一看,上面写着:高地纯棉被一套,十五两、天香玉角皂,五两、无缝精品水桶,十两、柔软无躁厕纸,二十两,总计,五十两。
何志武忍痛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他只有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一忍,忍过两个月就海阔天空。
只有自我安慰一下,他才能压住体内暴动的真气,不然非得血溅后山不可。
他把东西都拿回草屋,铺展开来后,已经是日头西落,黄昏近晚,峡谷内响起悠扬宏大的钟声。
老黄与阿二突然就诈尸一样跳起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叮当响的速度抓起床头饭盒,趿上泥鞋,撞开屋门飞奔去。
他不忘回头喊着:“快去打饭,晚了就没了!!”
何志武丢下被褥,跟着他们跑出去,纵使他拖着脚镣,步伐也是丁点不慢,紧紧缀在两人身后。
吃饭的地方可以用简陋野蛮粗鲁等一切负面词汇形容,因为场地就只有一张桌子,两个大盆,竟也敢叫用膳堂。
盆子里是稀如清水的粥食,桌子上叠着成山高的馒头,颜色蜡黄,与大家同样枯黄的脸色相互印衬着。
何志武三人来得还算早,到地方后回头看去,各个草屋里冲出三五成群饿眼通红的人,一个个犹如猛虎扑食,用残存的力气奔向饭点。
早到的人排队领取饭食,何志武笑道:“开胃菜做得挺有意思的,稀饭馒头,馒头还用红糖和面。”
“你说错了两点。”老黄伸出两根指头,纠正道:“第一,这不是开胃菜,是正餐,第二,馒头不是红糖的,表面的黄色是运过来时沾的泥巴。”
何志武说:“这样的东西能吃?”
老黄挑挑眉,他的眉毛本就粗狂,挑动时就扩散到整个额头上:“你可以不吃,但是想多吃一个都不行。”
他们排着队上前领馒头稀饭,何志武颤抖着手掌接过馒头,端走能映出人脸的粥水,跟老黄他们一样,就蹲坐在地上吃东西。
他想象中的馒头是松软的,虽不可口,但还能下咽,后山的馒头却颠覆他的想法。
把馒头攥在手心捏了捏,手感足以跟石头媲美,他半开玩笑道:“老黄,馒头都硬得可以当武器使了。”
老黄没有回答他,但有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后山的馒头确实可以当武器。
只看原本排队的人流里起了争执,争吵的双方对骂得面红耳赤,周围看热闹的人瞧得津津有味。
何志武觉得,看热闹这种事是不分场合地点的,只要有热闹可看,大多人都愿意浪费自己一些时间看个究竟。
老黄和阿二也把馒头放下,老黄一边喝粥一边起哄道:“上啊,打他!你还是不是男人?”
阿二应该属于比较文明的看客了,他低头喝粥,眼球努力往上翻看,做到了吃饭看戏两不误。
对骂很快变成动手,其中有个手快的抓起馒头就夯下去,另一个反应慢了一拍,被黑心馒头打得头破血流。
被打者躺在地上,打人的那个竟也因为实在太饿,跟着倒下,大家都只围观着,并不上前扶衬。
过得盏茶时间,就有矿洞守备弟子上来把两人拖走,看客们就像看过猴戏一般,径散去了。
何志武被后山的混乱与贫瘠惊住了,他进来之前完全没想过青云门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青云门里处处光鲜亮丽,大家表面彬彬有礼,后山却把所有美好的都扒掉,将丑陋的一面完全呈现在眼前。
难怪阿二提醒他不要绝望。
一个正常人来到后山,绝对呆不了三天,能呆下来的,多多少少跟神经病沾点关系。
何志武不得不把馒头表面脏污部分撕掉,只吃内里干净的地方。
老黄看他要把馒头皮扔掉,连忙把手伸过来,说:“不要的给我,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何志武说着,还是把皮子放在他手上。
老黄就张开血盆大口,把皮子塞进嘴巴里,嚼得嘎嘣响,可以想到他的牙齿在跟石子作着斗争。
他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道:“就这样处理,你给我东西吃,我认你这个朋友,以后有事可以找我。”
“虽然没有什么卵用。”阿二不忘打击道:“老黄给人收尸还是一流的。”
何志武觉得自己如果想跟他们顺畅交流,势必要用门夹着脑袋给驴踢两脚,思维非跟他们保持在同一频率上不可。
他们吃完饭,回到草屋,各处点起木柴照明,峡谷里火把丛丛,如繁星点点。
大家也没什么玩乐,该洗澡的洗澡,该睡觉的睡觉,该玩一个人深夜左右手游戏的自在被窝里淅淅索索。
何志武拿上衣服,来到公共洗澡的地方——旱厕。
青云门竭诚为后山人员考虑,有的人喜欢一边解手一边洗澡,有的人洗着洗着突然想解手,这时该怎么办?
就有人突发奇想,大腿一拍,把茅房跟澡堂结合,坑位上盖一块木板,用时就是澡堂,不用时把木板抽走,又可以如厕,实在是一举两得。
想想在你洗澡时,脚下有可爱的蛆虫爬来爬去,与你一起清洁身躯,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何志武几乎以火烧眉毛之态势囫囵冲过一遍水,再不敢在澡堂停留,风风火火披上衣服跑回草屋。
这时屋里其他人都回来了,不过大家都不熟,也没有交谈,依旧是老黄气定神闲道:“怎么样?澡堂好不好玩?”
“不止好玩,简直是痛快。”何志武说:“怪不得你们不喜欢洗澡,原来澡堂另有乾坤。”
“这还用说,阿二这么爱干净的人都不敢洗,你该知道是什么原因的。”老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似在嫌弃他带回来不干净的气味。
何志武把换下的衣服丢在一边,两人止住交谈声,老黄闷头睡觉,何志武戴着脚镣一时不习惯。
他也没有困意,就坐下细细用真气磨研任督二脉,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吵闹声,他睁开眼,就看到老黄已经扒在门口观望着。
似乎他是一个吃饭永不落空,看热闹也从不迟到的人。
何志武问道:“外面怎么了?”
“有个人死了。”老黄头也没回:“用麻绳上吊死的,可惜了,才来没几天。”
何志武这时终于知道麻绳的另一个用处,就是教人永远消除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