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旗镇的天空碧蓝如故,如果非要用一种东西形容它,大约只有海浪可媲及。
然而双旗镇的人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大漠,更无法想象蔚蓝色大海是什么样子。
大约就像金云涌出山头,狂风卷过地平线,热气里孤烟升腾,月色下毒蝎沙沙。
大漠是只可远观而不能居住的地方,远看它很美,若是真的住下了,它的干燥困苦比起落日孤烟更加猛烈。
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双旗镇。
人们忡忡于一刀仙的报复,担心他给弟兄报仇时顺便把小镇屠戮了。他们无力反抗,只能在焦虑中煎熬。
老爹的食馆关了近十天,桌面积尘。孩哥只是每天磨着刀,老爹把马喂得很肥,好妹一天要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上千次。
何志武依然每天纳气练剑,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真气的炼化上。
纳气是纳自身的气,通过打穿经脉做到扩大丹田容量,以期达到推升身体素质的目的。
如果把原来的真气比做锥子,现在的真气就是刀子。清河真气辅以静身功后,在通脉上有立竿见影的功效。
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这天,他一如既往盘膝而坐,将粗浅的真气凝聚成一条线,冲撞着摇摇欲坠的经脉。
悠然见,他听得体内咔咔声作响,全身骨头反馈出舒服的酥麻感,好似一颗烂牙被连根拔起所带来的畅快。
清河真气运行一圈,带回翻倍的气量,经脉内登时充盈饱胀,周身上下暖洋洋的。
他一跃而起,揽过佩剑,耳朵一抖,听得屋子里嗡嗡声,循着一道灵光,拔剑刺出。
嗡声止住,他睁开眼,纵然在昏暗的房子里,地上被切成两片的苍蝇亦看得一清二楚。
武林中的苍蝇小鸟老鼠可谓是倒了大霉,但凡有人练刀练剑,都拿它们实验成果。
苍蝇是不会说话,要是能开口,那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整天打打杀杀的就是侠了吗?天天拿我们开涮很好玩吗?
它们一定会发出类似的灵魂质问。
何志武估算着,原先他出剑,剑速只有十分之一音速,追不上高速移动的苍蝇。
清河正法突破第二层后,他的眼力手速都有了提高,眼睛至少能看出蚊蝇的飞行轨迹。
剑速也提升到五分之一音速,足足提高一倍,比起突破前强了一大截。
对比着一刀仙的刀技,取胜只在须弥之间。
老板的信鸽在晚些时候到了,送来一个消息:一刀仙已经知道了弟兄被杀的消息,处理完手头事情后会来一趟双旗镇,大概两天后到。
入夜,屋内,烛光蜡黄,照着四张老幼男女的脸。
何志武把消息说完,道:“还有两天,你们都有什么打算?”
他表明自己有能力解决一刀仙,但是一刀仙死后,他的亲朋下属还在,自己那时候就不能再保护他们了。
好妹道:“你们不是帮人处理麻烦的吗?可不可以出钱请你们解决?”
“我们是做生意的,杀手只是表面身份。”何志武道:“况且这件事很难根绝,他的亲朋也有亲人朋友,除非你要灭别人九族,否则难以善了。”
老爹叹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何志武道:“我看你把马养得很肥,你已经有打算了。”
老爹道:“把孩子们送出去,离开大漠就没人找得到了。”
孩哥忽醒悟某种东西,道:“爹,你不一起走?”
老爹道:“我在这里生活十几年,而且,腿脚也不利索。”
好妹急道:“爹,你不走,我们也不走!”
何志武看着父女俩有抱作一团痛哭的趋势,连忙打断:“中原武林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成为他们的负担。再说,没有你的经验,他们还要吃亏。”
老爹犹豫着,道:“再看吧,打算也得有命做。”
言下之意却指一刀仙刀法无双,他们未必能抗过去。
何志武笑了,没有再说什么,说千句万句,不如做一次。
三天后,清晨。
镇外烟尘滚滚,马蹄声由远及近,似雨点痛打蕉叶,滴滴答答敲在心头。
镇民们关好门窗,躲在屋内不发出一丝声音,却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从门缝、窗口往外窥视。
他们自认为躲在屋里偷看就安全一些,既看了热闹,又躲了一劫。
他们看到,六匹马堵住小镇唯一道路,沿着坡道往下,尽头是两竿大旗。
旗帜猎猎,烈烈狂风下站着一人。他身长七尺,面容英武,坚挺的鼻梁一如手中青锋笔直,双瞳似大漠烈日般耀眼。
他像好整以暇等着,一刀仙从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自信,自信得像一只雄鹰。
他成名多年,刀下饮血无算,大漠里公认刀法第一,威严已有多年没被挑战过。
一刀仙是个其貌不扬的人,长相很有关中特点:淡眉、单眼皮、颧骨突出、鼻梁塌陷。
说实话,谈不上难看,说好看绝对是昧着良心收了钱。
多年厮杀令他身上有某种无法忽视的气势,像一把刀,随时跳出来杀人吃肉。
他有很久没碰到过高手,一般的事情都由手下弟兄出手,今天偶然撞见一名剑客,心中来了兴致。
他跳下马,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去。弟兄们牵住躁动的坐骑,静静注视着他高大的背影。
一刀仙向来动武不允许他人插手,旁人也没有能耐帮忙,如果连他都摆平不了,别人更不可能解决。
风吹干了他的发梢,他的神情始终平静,看不出情绪,走得近了,他说:“把人交出来。”
何志武的目光锁定他,道:“你的弟兄是我杀的。”
一刀仙说:“你不该强出头。”
何志武说:“现在说太晚,留下一只手,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行不行?”
一刀仙没有说话,他下垂眼睑,盯着何志武佩剑,比他的刀略长一些,却比江南的剑短一尺。
对手微微弓着背,双脚成内八站定,剑在左腰,右手放松。
风沙打在刀剑上叮铃铃响,无旋律的音符催发着二人血液翻滚,短刀长剑也随着血液一齐震颤。
镇民们看不出名堂,一刀仙的弟兄们也看不懂,只有孩哥看到了,他们在蓄势。
只有将精神与肉体紧密结合,劈出来的一刀才是巅峰。对决往往是一刀的事情,难有打个三天三夜,那都是骗人的。
在这肃杀氛围中,一刀仙道:“不行!要留,就留下命来!”
他短刀一振,脱离刀鞘,飞奔至对手门面。
平地卷起浓浓烟尘,掩盖了两人身影,围观众人只听到尘土飞扬中传来刀剑撞击的清脆声。
烟尘散去,何志武收剑站好,一刀仙刀尖朝下,殷红的血液顺着刀身一滴滴没入沙土中。
“谁赢了?”
“知不道哇,看起来要遭。”
人们小声议论着,五名骑士在马上观望,他们早已做好冲入镇中劫掠一通的准备。
一刀仙从没败过。
这句话今天过后却不适用了。何志武虎口颤抖着,脸上挂着笑容。
一刀仙前胸衣物破开,鲜血喷涌。
血水沿着手臂滑下刀柄,一滴滴滋养着脚下土地,也抽走了他的生命。
他扑通一声跪下,用余力挣扎着,双手驻刀,将脑袋置靠上去,不至于躺尸。
他就算要死,也死得与众不同,要保留大漠第一的尊严。
何志武叹道:“我只要你一只手,你却把命都给了我。”
一刀仙涣散了眼中神光,弟兄们见他败了,惊惧之余一哄而散,镇民纷纷走出家中,振臂欢呼。
人群热闹喧嚣,仿佛获得重生。
何志武微微摇头。
一刀仙没了,以后还会有二刀仙,他们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夕阳西下,两匹马载着三个人来到村口,前来送行的只有何志武一人。
他问老爹:“腿脚不方便,还能走远路吗?”
老爹笑道:“像你说的,瘸腿也能闯荡江湖,见一步走一步咯。”
何志武挥了挥手:“到了中原,好好生活。”
目送他们离去,面板提示他随时可以返回主世界,只需用心念沟通即可。
他写了一卷短笺,放入装一刀仙人头的石灰盒,一同送回去给老板,内容如下:
中原地广,山多水长,经此一别,再见无期,世事本无常,此别亦寻常,望君勿念。
做完这些,他特意刨来一株树苗、抓一只飞雀、放一锭银子在身上,打算实验一翻,能否把东西带回主世界。
念头一动,他便消失在大漠上,偬然回到宝象城客栈内,清新的空气、浓郁的天地灵气半点做不得假。
他在身上左拍拍右摸摸,树苗飞雀银子都没有,只保留了一身衣裳。
回归时他就感觉到一股吸扯力,凭借他微弱的真气无法对抗,是以身上的东西都被吸走了。
我随风而来,随风而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穷得像个二百五。
他想着,以后实力上去了,是不是可以从副本世界带东西回来?
只能留待下次再试了,距离下一个世界开启还有数月时间,在此之前,得把宝象城的事情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