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混饭吃说得婉转好听也是一门技术,主要还看说话那人的身份地位。
若是真英雄,就叫神交已久,感召而来,慕名相会。如是真狗熊,那就是混吃混喝,鱼目混珠。
要区分英雄与狗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
文八爷自持身份,他当然不会亲自动手,那样有失体面,但是手下吃饭的自然懂察言观色。
只听文八爷说:“我望朋友太阳穴高涨,功夫一定十分俊俏了,不知师承何派?”
何志武打着哈哈道:“在下无人教习,不过仗着天生神力混迹江湖,让八爷见笑了。”
话毕,坐右手二道人中一个站起来,道:“呵,没本事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乳臭未干也想学人闯江湖?”
文八爷抬手下压,赔笑道:“朋友勿怪,这两位是青城派风雷二剑,闻仲闻达两个朋友,生平最是心直口快,讲话容易得罪人。”
说话这人就是风剑闻仲了,他拱手唱着双簧道:“八爷莫要被黄口小儿骗了,此人摆明了想骗吃骗喝,让贫道把他打发了。”
文八爷抬手做阻拦状,话未出口,闻仲已跳下场中,他苦笑道:“道长性子太过急切,唉,这样不好。”
何志武看完他们毫不做作的表演,微笑道:“无妨,我就跟闻道长过过招。”
他施施然走下场,闻仲把剑解下,见他两手空空,皱眉道:“你用的什么兵器?赶快去借一件来。”
场边就有人叫喝道:“我把大刀借与你,不过你可要拎得动。”
“我的流星锤足有三十斤,这就不用借了吧?”
何志武拿眼一扫,在场有用鸳鸯拐的、用甩头标的、用铜脚铁人的,用刀用剑的反而是少数。
于此方武林而言,使枪舞剑的必然是高手,因为庸手早已陨命,普通武夫还靠兵器出奇制胜。
所谓武器越怪,武功越菜,功夫不高的人才会想着另辟蹊径,以奇取胜。
何志武也不理会旁人揶揄,这等心理战术简直小儿科。
他从筵席上取来一根筷子,轻轻捏着,道:“为了表示对道长的尊重,我就用它吧。”
闻仲气道:“你自己寻死,可莫要怪我!”
文八爷也暗暗摇头,闻仲闻达二人二人联手也算当世一流,即使单独一人,亦不可小看。
就是少林至善禅师亲至,也不敢如此托大,一个青年小子,谅他从娘胎里练功,功力也高不到哪里,想来不过是博人眼球尔。
何志武对闻仲招招手,道:“来吧。”
闻仲气急反笑,怒笑声中,一剑当空,使出的正是青城派起手剑式:一马当先。
现今武林各派重招式而轻内功,盖因内功需日积月累,且练到顶峰也无法外放形成剑气,练之也只比常人多把力气。
就拿青城派青元功来说,共有三重。练得一重身负二牛之力,练得二重运指如枪,练得三重身如磐石。
有资质者一年可得入门,五年小成,十八年大成。拢共需要二十多年,且中途不得停住不得改换功法,如资质低下者,也许一辈子也入不了门。
但是招式就不一样了,一个人无论再如何愚钝,一招剑法练上一年半载也该纯熟了。
练了剑就能杀人,能杀人就有了闯荡江湖的资本。
闻仲修习青元功已有二十余年,达到二重境界,所练剑法亦炉火纯青,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好手了。
蜀地青城剑法主张进攻,与甘陕一带华山剑法重防守形成鲜明对比。他一剑既出,带着一往无回的架势挺身前冲。
这一招顺手已极,他只觉得自己快如疾风,对手除了挨剑没有第二个结果。
何志武肩胛轻摆,让过一剑,文八爷轻咦一声,来了兴趣,放下茶杯,目不转睛看着。
闻仲剑出无果,羞红了脸,咬咬牙,手腕转动,剑刃横扫,转接一式回风扫叶。
何志武似早有预料一般后退一步,众人看他退得不疾不徐,轻松闲适如庭中漫步。闻仲的剑尖像演练过一样,离他胸襟尚有一寸距离。
他越加气愤,踏步前进,手掌一旋,把剑弹出,口中道:“你只会闪躲么?!”
何志武于剑光下笑容不改,悠然道:“既然道长盛情,那我便出手了,看招!”
招字落下,他迎着长剑斜身俯冲,一筷子点出。明明是剑长筷短,剑先出而筷后发,他却能后发先至,筷头点在对方手腕处。
闻仲霎时通体如触电般,整条右臂都酥麻了,软绵绵使不上半点力气,任由长剑脱手,“当啷”一声落地。
彼时,何志武短筷早抵在他喉头,只需向前一送,他自没命。
筵席上闻达擎剑飞身而出,喝声如雷道:“小子莫要猖狂,我来会你!”
他一出手就是全力,青城派九攻一守的剑术被他用尽十分,剑光霍霍下残影重重,教人分不出真假。
何志武飞起一脚把闻仲踢飞,运筷如飞花,暗暗附着一丝真气在其中,敌人攻出一剑,他就点出一筷。
闻达一连出了十八剑,剑剑不离要害,角度之刁钻,出剑之狠辣可见一斑。
只是这十八剑在他看来实在太慢,如同小孩子挥出来的拳头,毫无威胁。
他也点了十八筷,一根木筷用得铁器一般,把十八剑都抵了。他嘴里道:“你也接我一招!”
话在前,出手在后,他出手直取闻达胸膛曲池穴,既不带动劲风,也无半点杀气。
闻达面对这一式,心中竟升起避无可避的感觉。他连连退了七八步,用的是精妙的八步赶蝉功。
八步赶蝉,号称八步之内可追上惊飞的蝉虫,可见这步法之快疾,当属武林不可多得的轻功身法。
何志武只脚下用力,如影随形贴着对方,直退到屏风后,退无可退。他不想一来就大开杀戒,于是弃筷用掌,一掌把闻达打飞丈寻远。
“好!”文八爷忍不住站起身喝彩叫好,三人交手兔起鹘落间不过三五个呼吸,两位成名已久的人物均落败下来,更难得可贵的是无人受伤。
何志武把筷一掷,筷头没入房柱三寸深有余,谦虚道:“承让了,二位。”
这一手投掷短筷的功夫又彰显他不俗的内力火候,闻家兄弟眼皮直跳,拜服道:“朋友功力高绝,我们心服口服,还不知尊姓大名?”
何志武道:“小姓何,单名一个武字,有得罪处,还望海涵。”
二人拱手道:“武林较技,本是常事,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甘拜下风了。”
文八爷走下场中,挽着何志武的手,亲密如同多年老友,热切道:“何兄弟这等少年英雄正是我所敬仰的,鄙人托大,斗胆在尊驾前自称一声老哥。我看何老弟不如在寒舍屈尊一阵,也好让老哥亲近亲近。”
何志武应允道:“文老哥盛情难却,小弟就厚颜扰搅了。”
文八爷今次会宴,主要给一位大人物接风,那人便是天地会河南分舵舵主九真和尚,此次下得杭州,是要解救一个志同道合的会友。
凡混江湖,没有不知道天地会的,几人入席互敬互饮间,文八爷便把这件事说出来。
他道:“九真大师功力登峰造极,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今次我们有幸跟着,也可一窥高人风采。”
何志武诧异于他言之热切,一点都不像是会出卖好友的叛徒小人,于是旁敲侧击道:“不知道比之洪熙官如何?”
文八爷略一沉吟,道:“熙官虽然也是当世高手,只怕与九真大师尚差一筹。当然,比我等酒囊饭袋就要高上许多。”
他言语真诚,不似作伪。一边闻家兄弟都低下头去,想自家苦心钻研二十载,还不如一个小辈,真是天赋害人。
同在下首的赤膊大汉亦面带潮红,他与洪熙官本是师出同源,算起辈分还是洪熙官师叔,在武学上却不如小辈有天赋。
但是反清大业需要的不仅是武将,更重文才,他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何志武道:“那八爷可知洪熙官现在何处?小弟素来敬仰义士,只恨无缘得见一面。”
“他的行踪,很难找了。”文八爷道:“自从熙官七年前枪毙了马宁儿,为躲追捕,不得不隐姓埋名,唯有出动红花令,他才可能现身。”
红花令是天地会召集武林同道共谋大事的图令,以三瓣红花为记,左近武林人士见之则到就近分舵汇集。
上一次发出红花令是在三年前,天地会出动了三位分舵主、十三位香主、大头目三十六人,会众四百五十八人,连同数百名武林同道。
近千人伏击时任两江总督、血刀门门主江道左,死伤近半,一役拼杀清兵一千七百人,江道左重伤遁逃,血刀门江湖除名。
红花令轻则不发,一发必有战事。何志武惜叹道:“是小弟缘浅了。”
文八爷道:“九真大师的名头一点不差,何老弟一会儿可要好好瞻仰瞻仰。”
这时距离少林被灭还有一年时间,洪熙官行踪难寻,陈近南飘忽不定,他要扬名立万,也不必强行凑剧情,只要手中有剑,天下第一迟早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