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光阴逝,眨眼日月短,急促之间,左冷禅精修二十年的寒冰真气被吸摄一空,短时间内已算废掉武功。
何志武调运他的真气,逼迫令狐冲体内毒酒走心谷,过黄喉,银针刺之,浓黑色毒血即刻溅出。
左冷禅这时被抽干内力,面部干瘪下去,形悚如山鬼,气短似破锣,何志武再引毒血攒来,送入他口中。
毒血入喉,他脸色骤变,忙干咳一声,想吐出来。
何志武随之按住他会**、中枢穴,把毒血封在他丹田,不使他立刻毒发身亡,但是每日被毒气虐心,躯体痛楚,却是免不了的。
届时场中打斗已近尾声,日月神教教众毕竟人多,且个个凶狠搏命,人人奋勇无先,左冷禅部众久斗不下,反被留在野店遭围攻。
何志武使真元包裹碎石,竟能浮空悬起数息,足见他将窥破宗师门槛,虽还受制于体内烈毒,但还能发挥七分实力。
当世之中,走到宗师境界就是极致,风清扬还差半步,方正大师不知如何,彼时的东方不败,或许还争一截。
他心思念转,闪过条条计策,种种谋划,而今已得授独孤九剑,但风清扬也只可传形,未得其神,终究只是剑技,而非剑术。
风清扬早已说过,独孤九剑是从败招领悟出来的剑法,是向死而生的奇招,不拘泥于招式,每个人自成一派,同剑招不同剑意。
譬如风清扬,他所用的独孤九剑未必与独孤求败所创一模一样,或许有九分神似,终究是两种意境。
这干系到练剑的人不同,俗话说,龙生九子,千般模样,同一门武学在不同人手上,施展出来也难相同。
他若想真正练成九剑,还需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而今大势,南海有倭寇浪人频出,西北蛮夷狼烟滚滚,关外女真铁蹄疾苦,朝廷分立东西二厂,镇压武林,江湖人人自危。
武当不出,少林半隐,五岳剑派一枝独秀,南疆邪教欲统江湖,万历神宗王朝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暗潮汹涌。
身处江湖浪潮,稍有不慎,就是船沉道消的下场。
日月神教的野心向来很大,东方不败接替任我行位置后,大肆勾连扶桑浪人,购买火器,囤粮练兵,其意图不言自明。
当下他还未得到葵花宝典,凶名已传诵江湖,料想他能篡夺教主宝座,也不是一平二白之辈。
不过何志武估计,他纵再厉害,以个人武学修为,还不到后期独霸武林的程度,否则早该杀上少林武当,踢开这两块绊脚石。
如果想这武林多出几个人物,势必要将水搅浑,令各方互相争斗,如人养蛊,放十收一足以。
乱世之中,方出豪杰!
他念及此,不过两息,真元已有些把控不住石子,脚下微震,元力迸发,把浮空碎石劲趱飞去。
但听“扑扑扑!”入肉声,左冷禅部下还剩五人,不管是八地阎王丁勉,还是无名小卒李四,在他石子投射下一视同仁,无一幸免。
五人通通被石子打穿眉心,溅出白的脑浆,红的狗血,死个通透。
左冷禅趴在地上,形容枯槁,一口气吊着,被剧毒折磨得扭曲如蛆,只拿一双喷火眼球盯着何志武。
他自知不能幸免,也不求饶,何志武却道:“你丹田处有剧毒盘踞,每出手一次,毒素便侵体一分,至它钻入肝脏时,就是你的死期。”
“要杀便杀,说甚废话。”左冷禅破罐子破摔,道:“是英雄的就一刀了结我,折磨人算什么好汉?”
“你虽然两次冒犯我,但我宽宏,不同你计较许多。”何志武悠悠道:“今天我放你走,以后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我只跟你说一句,当今世上,唯少林易筋经能解你剧毒。”
左冷禅挣扎着爬起身,捧着刀绞一般肠肚,颤巍巍,慢蹒跚走出野店,头也未回,生怕他反悔。
何志武屈指连点,缓了蓝凤凰二女身上寒冰冷气,蓝凤凰跳起来,道:“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可是朝廷走狗!”
“他今日挣脱一难,他日也难逃一劫,你又何必跟死人计较。”何志武侧头道:“也许令狐兄也跟我一样想法。”
令狐冲得他助救,已然醒来,除却半天未进食饥肠辘辘外,竟无大碍,精神之足,犹胜从前。
毕竟有左冷禅二十多年寒冰真气残留,他的功力不降反升,隐隐有窥破任督二脉的趋势。
以内力疗伤,效果之显著,大铁棍子医院捅主任也只能望洋兴叹,自叹弗如。
他全程将何志武惩戒左冷禅手段看在眼里,心下只有佩服,更兼之承蒙救命,恩同再造。
他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是朝廷鹰犬,我们灭了他,等同造反,放走他未必不好。”
何志武道:“还是令狐兄明事理,要是令师有你一半好心肠,也算华山之福气。”
“师父……”令狐冲咀嚼两声,猛醒过来,慌问道:“华山派的人呢?”
他纵览四面,只看到苗人汉子,未见一张汉人面孔,心内略紧。蓝凤凰撇嘴道:“你的什么师父?全都跑了,丢下你跑了。”
“他们去了哪里?”令狐冲追问。
“我怎么知道?”蓝凤凰呛道:“你是自己人都可以丢下,难道还告诉我们去向?”
何志武插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到了染坊。”
令狐冲暗自凄凉,有种被遗弃的失落,他想不通师父为什么会撇下自己死活不管,也要赶去林府。
“染坊上下已经没有一个林家人,师父难道去报仇?”令狐冲道:“是了,师父跟林世伯生死至交,一定是去祭奠他,我可不能落下他们太多。”
他起身即要走出野店,任盈盈拦住去路,道:“你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该回答我几个问题。”
“姑娘是?”令狐冲微焦,顿下脚步,腾腾抖腿。
“这位是我们坛主,是你半个救命恩人。”蓝凤凰引珠荐玉,道:“我们坛主姓任,是本教中坚骨干人物,不比你们华山差。”
“原来是任姑娘。”令狐冲道:“有甚问题尽管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盈盈即道:“你同曲长老是什么关系,这把琴怎会到你手上?”
“我们萍水相逢,以琴会友,相交忘年。”令狐冲道:“此事何兄可以作证,是他出手救下刘老堂主,我们方才顺利登岸。”
何志武颔首点头,道:“这话不假。”
任盈盈再问道:“既然二位识得曲长老,能否告知下落?”
“自无不可。”令狐冲道:“我们辞别之际,曲老兄把琴托付给我,言明去一山村落户,若是有人寻他,可劝那人回去,曲老兄已不离江湖琐事了。”
任盈盈得他再度确认,才信了曲洋归隐的事实,一时怔怔无言,失落情绪不比令狐冲差多少。
对答已毕,令狐冲抬脚即走,蓝凤凰在后面出声道:“你的师父都不要你了,你还腆着脸追去,也不嫌丢人。”
令狐冲止步,长剑落手,指点道:“你不要挑拨离间,我们华山和睦一家,师父怎会落下我,一定是忘了。”
蓝凤凰还待说,任盈盈抢断道:“凋花且还开,破镜亦重圆,你怎么知道别人家事?我们只有祝令狐少侠水陆顺畅,马到功成罢了。”
令狐冲稍一抱拳,算领了她好意,扯开云步,拽行风痕,大踏步去了。
日月神教一干人等收拾残局,预备回宗,只何志武还留在原地,任盈盈前来致谢,道:“多蒙出手退敌,本教对敌人有刀子和毒蛊,对朋友唯美酒佳肴,请务赏脸到教宗一行,给小妹一个酬谢朋友的机会。”
“黑木崖我自会去的,却不急在这时。”何志武道:“这卷笑傲江湖曲谱,何某还有用处,还当延借两天,改日再还。”
任盈盈忙将曲谱卷好奉上,道:“本是何大哥的东西,不敢说借,只是归还。不知道小妹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何志武微沉吟,道:“有也算有,想请借信物一件,不令我改日登门时,被拦在山外。”
任盈盈当即拿出一支花筒,道:“信物不足以用,唯有这烟花弹一支,大哥哪天到了,便当空放掉,小妹看到烟花,立刻来迎。”
何志武道:“这却也好。”
他接过花筒,耐不住任盈盈等人热情,就留下了吃了早饭,无非一些腊肉稚鸡,土鸭肥鱼,吃得满嘴流油。
过到正午,众教徒收拾已毕,待回宗门,各人送别至门外。
何志武拱手,道一声再会,只把身形一闪,众人眼追不及,只望一抹青流出白云,已不见何志武影子。
众人皆叹道:“陆地真仙,不过如是了。”
何志武出了门,随风随云,驾金光,出尘埃,大道舒坦,且走且疾,腾云雾,滴雨露,青云直上。
他彼时捻动身法,往常用夯二分行三里,这时稍出脚程走十地,青云步愈走愈快,恍若驾雾腾云,堪媲乘风破浪,端的十分迅捷。
他攒走三五里地,遥遥眺见一道黑衣背影走在山坡下,负剑挽筝,走走跳跳,正是伤好初愈的令狐冲。
何志武叫一声:“令狐兄慢走,我来也!”
令狐冲忽听人叫,回头看去,即见何志武杳踏枝叶,望密林里腾出,惊鸟飞绝,獐狍撞路,唬得一林鸟兽皆怕,搅得漫天金风乱舞。
见是熟人,令狐冲松开剑柄,道:“何兄弟好雅致,好身手。”
“我的雅致哪及得上令狐兄你心宽。”何志武道:“岳掌门江湖老练,想来不会如三岁孩子一般丢三落四,这点你是知道的,却还不恼怒,眼巴巴赶去汇合。”
“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不报。”令狐冲苦笑道:“这么多年呆在华山,真是突然离开,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难得你一片赤诚,肯对我坦言,我便再保你一程,送你回染坊。”何志武拍胸道:“有我在处,你师父也不能将你怎样。”
令狐冲欣然应允,拜谢道:“那就再劳老兄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