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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教条

华山派财大气粗,在野店盘下数个房间,相互之间连通,用作起居住所,一连住了数日,竹席木床倒也睡得习惯。

几个弟子到了房间,参拜师父,见礼毕,岳不群道:“令狐冲,你到林府助拳,情况如何?”

陆大有立在下首,不禁挠了挠头皮,暗想:师父明明见到了林家遗孤林平之,怎么还明知故问,莫非是在考校大师兄?

众人噤声,令狐冲可不知道陆大有在想什么,老实答道:“师父,弟子到林府上,正巧当夜就有强敌来攻,弟子学艺不精,未能帮衬林世伯,反致他身陷不测,我恐怕敌人赶尽杀绝,连夜逃出林府,一路寻到师父安身处。”

“唔~”岳不群不置可否,捻须作态,道:“还有呢?”

“还有,林世伯临终前有遗嘱交托。”令狐冲道:“是有关于世伯家传宝物,也是此次祸事争端的根源。”

“嗯?”岳不群抬手示意他止声,后对众人道:“此事有关林府与华山机密,你们先出去,容令狐冲详细禀报。”

几个弟子领命出去,岳不群即刻挥袖关上大门,急拽两步到窗前,四面看看无人,拢上窗,闭门紧户,显得尤为凝重。

令狐冲半跪在地上,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紧张,难道心心念着林府安危,担心东厂蕃子斩尽杀绝?

岳不群关好门窗,忙将令狐冲扶起,道:“冲儿,方才人多眼杂,讲话不方便,现在你一五一十地把林世伯遗言讲来,一个字都不能漏。”

他攥着令狐冲双手,走到两张太师椅前,按住他肩膀,道:“就坐在这里说,不要遗漏。”

令狐冲挣起来,提心道:“师父,华山门规,徒弟不能与师父同坐,弟子不能坐。”

岳不群道:“没事,师父特准许你坐,不算犯戒。”

“还是不行。”令狐冲站起来,走到窗边,道:“门有门规,规矩就是用来遵守的,岂能说破就破?”

岳不群紧跟过来,二人站在窗前,他挽着袖口,露出手腕虚待,道:“也好,我们就站在窗边说,你林世伯临终前都托付了什么东西给你?”

“林世伯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人。”令狐冲道:“假如弟子将遗言说给师父,就是违背了华山教规第五十九条,欺天骗地,有辱祖先,必被天雷击荡成粉。”

他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避开岳不群急切视线,低下头去。

华山教规第五十九条?

岳不群默念着,自己制定教规时有过这一条吗?左想右想,想不出来,索性不想。

他到底不愧是掌门,脑筋瞬间回转过来,道:“不过教规第八十二条说过,如果事关华山生死存亡,可以另当别论,非常规时,只要有关华山荣辱,华山弟子也可以说谎行骗。你就当做骗师父,说出来。”

“这更不行。”令狐冲道:“这样就跟戒条第一百零七条冲撞,欺骗长辈,目无尊长,要被割舌杖打三十大板,弟子还是不能说。”

“可是教规第二百三十三条说,为了集体安危而犯错,不算错误。”岳不群温声急气道:“有教规为你掌着,师父替你背书,不要怕,大声说出来。”

“那更大错特错了。”令狐冲常年因喝酒误事被罚面壁思过,是熟读教规戒条的,当即想起一条,道:“教规第二百三十四条又说,为一己之私而出卖朋友,该遭废除武功,逐出门墙。我说出来给师父,就是对不起林世伯,还是不好。”

岳不群把头拧过去,面色忽明忽暗,忽晴忽阴,辗转几许,再回过头时,已是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

他重重拍了拍令狐冲肩膀,转声道:“师父刚才只是试探你有没有谨守教规,你若真敢说个字出来,师父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令狐冲拍着心口道:“我也知道刚才好险的了,师父说话一板一眼,唬得我以为您来真的。”

“你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弟,口风很紧,颇有为师当年风范。”岳不群道:“既然你林世伯不让你对第三人说,那第二人是谁?”

令狐冲答道:“是他虎子林平之,弟子那夜走得匆忙,未看清平之长甚么模样,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

“哦,是平之啊,那便巧得很。”岳不群笑意更盛,道:“他就在隔壁房间,早些他时候被东厂蕃子追杀到近前,被师父救下,一问才知道是林兄爱子。你要对他说,这就快去。”

“还有这么巧的事?”令狐冲嘀咕一声,问道:“不会是东厂的人假冒的吧?”

“不会不会,师父岂会看走眼?”岳不群催促道:“你快去把口信传达,勿令林兄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他拿出师尊架子来,令狐冲不疑有他,转身出了房门。问明陆大有等人,黄昏时确是救下一个自称是林平之的青年,而今就在隔壁屋子养伤。

令狐冲一手携着古筝,背上束缚宽琴——这一把琴,是曲洋刘正风二人赠送。

他们二人已有永退江湖,与世无争之意,临行前还能看到令狐冲这样优秀的武林后辈,心甚宽慰,也没什么绝世武功传授,就以瑶琴一架赠手,留作纪念。

令狐冲欣然收下,现下他腰间有剑有酒,手中有琴有筝,一样也难放下。

敲了敲门,屋里一道病恹虚弱的声音应道:“哪位师兄?小弟不便起身,还请推门进来。”

令狐冲推开门,入眼就见欧阳全半坐在床沿,面无血色,两唇干裂,身上扎绷带贴膏药,浓重药味呛人。

欧阳全此前见过华山众弟子,却未识得令狐冲,看他脸生,问道:“兄弟是?”

令狐冲也不答话,径直步入屋内,三两步拽到床前,伸手就去扒拉他衣服。

欧阳全悚然一惊,心道莫非身份暴露,岳不群这老狐狸要对自己下杀手?

他有心抵抗,无奈此前为了演戏逼真取信于人,真个把自己扎伤,实力不存三分,被令狐冲一把扯下衣服。

他只觉肩上忽凉,令狐冲拨开衣服后,翻过肩胛,在他肩上仔细端瞧,后松气道:“肩上果然有十字疤痕,你就是林平之。”

欧阳全扯回衣物遮挡,心里已猜到他在做什么,幸好自己机灵,做戏做了全套,否则这时就要被人拆穿假身份了。

他佯怒道:“你是什么人?我身上有没有疤痕关你什么事?”

“你是林平之,就关我的事了。”令狐冲道:“你父亲林镇南世伯已经遇难,你知不知道?”

欧阳全一愣,不知现在该哭该笑,他久不在江湖呆着,不是很懂江湖规矩。按理说,死了至亲最起码应该痛哭一番,演技好的还能表演个当场晕厥。

每当需要悲伤的时候,他就回想被净身那一天,眼泪立刻不争气地流下来。

“林老弟,你先别急着伤心。”令狐冲被他声泪俱下的表演感染到,缓声道:“林世伯临走前留下口信,让我亲口转告,事关林府存亡,你先别伤心,认真听好。”

欧阳全眼内精光一闪,马上收住眼泪,道:“师兄请说。”

“林世伯让我告诉你,你们家传宝物放在染坊水车下面,教你好好保管,日后靠它光耀门楣。”

令狐冲说这话时,确保自己视线内没看到第三个人。只可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个黑衣人将屋内对话听得一字不漏,又悄然离去。

黑衣人轻功之高明,屋中二人不曾察觉。

欧阳全大喜过望,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面上不动声色,眼睛里掩藏不住的笑意盈盈,道:“多谢师兄转达,这件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令狐冲以为他着紧传家宝,道:“除了你我,再没别人了。”

“好,好。师兄贵姓?住哪个房间?”欧阳全道:“我这里有美酒一盅,待会儿给师兄送去。”

“我叫令狐冲,虚长你几岁,托大叫你一声林老弟。”令狐冲一听有酒,即刻道:“我就寓在师父后面房间,林老弟记得过来,今晚我与你把酒赏月。”

欧阳全将令狐冲送出门去,转身取过一坛红高粱倒入阔耳平底壶中,又自随身勾当里摸索,摸出毒药一包,尽数倒入壶中。

这包毒药,名为一刻绝命散,混入酒中没有异味,就是酒仙也尝不出毒来,唯有饮入肚中,等剧毒发作,一刻半顷,穿肠烂肚,死于非命。

东厂之威名,是建立在人头壁垒上的,除却旗下蕃子个个身怀绝技,更有种种绝毒绝散,奇门暗器,常杀人于无形,夺命不见影。

葵花宝典的下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欧阳全歹心立起,把毒散勾兑高粱酒里,珍而重之用托盘捧着。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转出房门,来到令狐冲住处,却看他正打点行囊,把古筝古琴放下,脱去鞋袜,解下佩剑,坐在软凳上,自弹自乐。

欧阳全端酒进来,他正按回忆思索笑傲江湖曲调,凭记忆慢慢将音符一节一拍勾勒出来,房间内轻柔回荡缓缓筝音。

欧阳全把毒酒放下,恭维道:“令狐师兄还有闲情雅致作曲,不愧是华山高徒,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

令狐冲拎起酒壶倒了一杯,让过来,道:“独食难肥,美酒应当跟朋友分享,林老弟,你先喝一杯。”

欧阳全推却道:“小弟有伤在身,不便喝酒,还是留给令狐师兄慢慢品尝。”

令狐冲道:“受伤怕什么?喝一杯就好了,不行就喝两杯。”

欧阳全干咳一声,呛着病脸苍白,掩嘴道:“小弟真不会喝酒,师兄千万不要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令狐冲本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举杯便要倒,忽而,又将酒杯放下,转身拨弄古筝,道:“有个音节怕忘了,先记下来。”

欧阳全站在门口,直勾勾望着他,令狐冲见他呆呆站着,笑问:“你也喜欢唱歌弹曲?”

“不会不会。”欧阳全连连摆手。

“那你还站着干嘛?师父他们已经在楼下备好宴席,要给你洗尘除晦。”令狐冲道:“你先下去,我随后就来。”

欧阳全道:“没看到师兄把酒喝下,谢意难传达到位,我等师兄喝完再走。”

“你先去吧,我会喝的。”令狐冲向外驱赶道:“啰啰嗦嗦,快赶上女人了,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