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外动静震若雷鸣,门扉倒地轰响,众人便听着衣袂破空声,白给住持从里间纵掠出来,戮仙刀煞气比之此前更盛三分。
何志武却盯着他左臂,凝声道:“法师果然是高人,断肢重续有如再生,佩服佩服。”
蜈蚣道人也注意到法师左臂完好无损,但他前夜分明看到白给的左手被何志武一剑砍下,人又不是壁虎,怎能做到断肢重生?
“这还要拜几位施主所赐。”白给法师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又道:“几位既然侥幸逃过一劫,缘何又回来送死,莫非觉得脑袋压肩头太沉了,想让老僧超度与尔?”
“今夜我们来,只为除魔卫道!”李红袖对同伴道:“不要被他欺骗了,纵使把断臂接上,一定也不如从前好使,不必怕他。”
“阿弥陀佛,老僧劝诸位放下屠刀,皈依我佛。”法师平静道:“几位虽然罪孽深重,也未尝不能赎罪,我佛宽宏,老僧可以给各位一个机会诚心悔过。”
“老和尚少废话!”李道姑冷冷道:“现在认错已经晚了,你拿命弥补罢!”
出声掷地回响,道姑更不废话,擎出法剑刺向白给,这是他们此前约定好的暗号,只要李红袖出法剑,何志武立刻从旁协助。
他这时无剑在手,天魔琴亦不好过早暴露,他便竖指成剑,凝聚一把三丈长纯白气剑,挥剑断法师后路。
“执迷不悟!”法师哼一声,真元倒灌戮仙刀中,激发煞气,宥然间有一道无形压力呈扇形扩去。
煞气扫过,无论是僧众一方还是胡桃几人,无不被压得心口一沉,功力较弱的,甚而趴在地上。
李红袖面色微变,暗道不好,这股煞气比之前更强,如果说前夜煞气仅能压制她四分真元,那她今夜只能发挥出三分实力。
她的法剑本来迅捷如雷,眨眼纵过十丈距离,就在法师展现煞气后,剑体前刺如陷泥潭,受着重重阻碍。
出剑慢到一个极致后,法师便能瞧见她手中有根丝线缠出,绕在剑柄。原来她之所以把法剑收发自如,并非是真元雄浑,达到以气御剑的境地。
而是以气驭线,以线御剑,不过这丝线细若毫毛,又在夜中,使人难以察觉。
觎破其间端倪,法师嘴角噙出冷笑,戮仙刀后发先至,出刀割断丝线,李红袖手上骤空,失却对法剑的掌控。
何志武剑气紧随而至,法师不疾不徐,没了纯阳剑加持的剑气根本破不开戮仙刀的阻隔。
他只单出左掌,一式拦江断流掌力拍出,遥遥与剑气交迫、轰击,两股气流当空炸裂,掀翻身周僧人。
蜈蚣道人与胡桃本与僧众交手,这时亦被两者交手余波震退出去,何志武探手揽过胡桃,将她推出战圈,顺手把纯阳剑取过来。
“小林,你也退下,不要妨碍我们。”李红袖亦出声“关怀”一下蜈蚣道人。
不过她的话听着有些别扭,蜈蚣道人也知她向来是这样的,讲话直来直去,不顾场合地点,只得摸摸鼻子苦笑退去。
“两位施主看来也没什么长进。”白给法师令僧众退回寺中,没了顾及,他持刀在手,胸有成竹:“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就请二位给戮仙刀扬一扬锋,下了地府莫要报错名号。”
何志武不理会他的言语打击,历来争斗,除却自身硬实力,还看心理。心理强的,如乔帮主,遇强则强,心理弱的,就似慕容复,遇弱更弱。
先天境界,一个眨眼可出手十来招,两者旗鼓相当时或许能斗个三天三夜,但是分出胜负往往只在一刹那。
一刹那的分神或失手就足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败,此前就算你有再多优势也是无用功。
是以在明显处于劣势时,最好就是闷头拼杀,不要被外物言语干扰。
李红袖也明白此间道理,亦不理会法师出言讥讽,扬手甩出五枚飞刀,刀含锐气金芒,攒射法师。
她的飞刀不同于寻常铁器,铸刀所用材料,主以天外陨铁,配合深潭金砂,成形柳叶细眉。
刀止三寸,重达三斤十三两,更能兼容真元。若说普通飞刀射去,射速有眨眼十丈,那么她的飞刀眨眼可射百丈远。
所以从她出手到命中敌手,只在弹指间,法师要躲过飞刀,需要在一刹那、六十分之一个眨眼间作出反应。
法师对付他们二人围攻,依旧用“拖”字诀,他情知自己近身非两人敌手,只能在远处拖垮对方。
靠着戮仙刀压制对方真元,尚有七分优势,一旦近身丈寻内,以一敌二,则一分胜算都没有。
是以他们的战斗,看似声势浩大,劲气四射,实则几人都未有接触,只以真元隔空交击,剑气刀芒狂闪,摧毁房屋殿宇,搅乱走石飞沙。
三人旋转成圈,围着“金牛寺”缠斗。夜愈深,风愈大,沉沉夜色呼呼狂风把三道身影交织纠缠在一起,外人分不出彼此,更插不进手去。
本就残破的寺庙在他们交手余波下寸寸坍塌,尺尺沦陷。金钱池炸碎分裂,驮碑龟轰然倒下,罗汉观音节节崩塌。
但过境,如狂风肆虐,挨着便伤,碰着就死,不拘是石像建筑,还是金铁法器,被那狂飚洗礼,通通化为齑粉。
三人交缠的飓风一路从上香池碾到罗汉堂,又从东厢房卷过西厢房,直把一间寺庙毁得彻底。
白给法师越交手,越愤怒,他浓重如墨的双眉狰狞立起,暗道:“此前倒了几间房屋还说得过去,这次整寺皆塌,如何向上面交代?苦了我也,两个业障,该杀,该杀!”
他气怒攻心,不觉被何志武有意牵扯着,刀光剑气交锋,渐渐逼近李道姑所在。
她的飞刀放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少,刚开始还是五把五把放,中间三刀三刀甩,到后面,偶出一刀牵制,再无动静。
法师只当她暗囊中飞刀快放尽了,不敢再胡乱放刀,以免没人牵制自己,反害了何志武。
待他被牵引至三丈内,道姑曲肘取出一只蓝身红嘴纸鹤,举手投掷,这灵鹤遇风吹拂,当真活过来一般,展翅飞来。
其速迅捷,如电光闪过,姿态威猛,如出巢雄鹰,只一下,就突破法师煞气屏障,撞在戮仙刀上。
刀内蕴藏无穷血气煞气,由炼刀百十个枉死冤魂凝聚,便像伥鬼生前为虎所害,死后又被虎驱使,为虎作伥一般。
怨灵碰上黄牛泪黑狗血,似水落沸油、地撞天星,剧烈沸腾起来,法师直触刀身滚烫似火,险些握不住手。
他强行把住刀柄,斜挎一刀,抵住何志武剑气,这一剑本该在五丈外爆开,却被对方突进了五丈内。
他心中一惊,何志武又持剑杀来,青云腾踪步捻动,转瞬移身挨进三丈内,剑光嚯嚯,剑气纵横。
法师不及多想,真元悉数流转戮仙刀中,举刀挡去。便在这时,他内心听到“啵”一响,时刻笼罩在身周的煞气居然消散一空。
他长眉狂抖,却已不容多想,敌手轻轻一跳,翻越头顶,避过他刀光劈扫,尔后乾坤倒转,剑光下落。
“呲”一声,法师但觉肩头瞬轻,右手已被齐根斩断,凉风吹过,热血喷洒,他的心直往谷底下沉。
何志武翻身落地,在这一瞬间,法师毅然放弃转身反攻的想法,鼓动僧袍,挥展僧衣像飞鸟展翅,人如离弦之箭窜出。
道姑由后赶来,匆匆取出最后三枚飞刀,凌空射去,法师闻听风声,将袍子卷去,收拢两把刀入袖中。
仅剩一把,他避无可避,躲无处躲,猛然运转修习四十来年的丈二金身,浑身绽出淡金色光芒。
三寸飞刀刺入金铁般坚硬的肉身,被卡在筋肉间,距离心府只有半寸深,筋膜死死夹住刀刃,不使余劲穿透身躯。
法师死里逃生,松了一口气,脚尖疾点断壁残垣,抖了抖僧衣,跌落飞刀一双,仿佛在嘲笑敌手徒劳无功。
他身影起落,去了十来丈,眼看就要消失在视线中,李道姑踢踏石子横空,甩手拍打石子作暗器胡乱飞射,一颗也未射中法师。
便此时,骤有琴音响起,其声铮铮鸣亮,金石交锋磨砂,杀伐之气流淌在音律中。
一道无形音波击中法师,他体内真元霎时紊乱不堪,生生迫止住他身形,额头转眼见冷汗岑岑。
“你已中了穿心琴音。”何志武声音盖过琴音,趁着法师躲飞刀的空当,他取下天魔琴,拉弦奏曲:“如果还想活命,我劝你乖乖停下,否则走过五步,必死无疑。”
“我不信!”法师抬脚走了两步,只是体内真元更乱,身上不见一丝异样,转惧为喜喝道:“老僧去也!”
他疾步前冲,身法凭风而去,虚空踏出三步,转至半空,忽而口喷鲜血,急坠直下。
还未落地,他的身躯陡然膨胀起来,皮肉撑破皮肤,血管根根充胀青紫,耳鼻溢血,双目突出。
而后,“轰隆”巨响,他浑身经脉被自身真元充满,极速膨胀下,炸裂开来,血雨纷纷撒撒。
“唉,可惜了,本来还想留他一命,从他口里套出戮仙刀的秘密。”何志武俯身拾起戮仙刀,左右打量,仍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全午寺在他们拼斗余波下已然毁得不能再毁,纵使拆迁队看到也只能摇头兴叹,自不必理会了。
只还剩一群僧众被抓出来,列队站好,等待发落。
按照何志武的意思,既然招惹了,那就斩草除根,不然把人放了,指不定哪天就上演一出光头和尚热血复仇戏码。
身为九州大地四好青年,他怎能允许这么狗血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
不过李道姑却有不同的看法,她认为,全午寺中也不全是坏人,如果一刀切,全都杀了,那她们跟魔道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决定给残存僧众一个辩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