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鹏海率着天龙帮退出九州府,只一个下午时间,就退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来过。
九大派的人连声道谢,本来他们留下来是想看一看蓝小蝶与白云飞的决斗,不曾想做个吃瓜群众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代价着实太大。
武林大会既然解散,他们亦撤出九州府,各回山头。等马君武傍晚带着蓝海萍一阳子回来时,偌大府城内空空荡荡,宛若鬼域。
蓝海萍作为禁宫侍卫统领,之所以名动江湖,跟他的武学修为不无关系,更与他重情重义息息相干。
何志武见到这位蜚名遐迩的武道宗师的第一感觉,只有四个字:仙风道骨。
他当真符合无数人心目中对武学高人形象的认知,但看去,白须御风飘飘,儒衫驾云蔼蔼,满面红光未显龙钟,骨瘦形逍如沐春风。
玄玉仙鹤载重有限,蓝海萍只凭着乘风御虚般飘逸灵动轻功飞踏赶来,远远吊在仙鹤身后,不落半步。
鹤唳风啸,平地滚滚红尘,马君武跳下鹤背,亲昵抚摸仙鹤玉颈,道:“玄玉啊玄玉,咱们商量个事如何,下次你能不能飞慢点?你看我发型都被你搞乱了,这样有损我英俊潇洒的形象。”
玄玉将长喙别过一边,不理睬他,一阳子顶着个扫帚倒立头型滑下鹤背,没好气道:“天龙帮虎视眈眈,回来晚点山头都被抢了,你还有心情玩耍!”
蓝海萍三两步赶至,挥手令仙鹤自去觅食,抬脚走入客栈中,口里道:“这里安安静静,不像有人的样子。”
“前辈小心,也许有埋伏。”一阳子不敢大意,时刻剑不离手,苏鹏海前番就用蝙蝠阵暗算过他们一次,谁知道这次他又玩什么阴招。
马君武亦步亦趋跟入,边走边喊话道:“喂!朋友,你在哪里?”
一阳子惊得差点拿剑抽他,连忙上前捂住他嘴巴,道:“嘘!敌我不明,不要大声喧哗。”
便在他紧张当间,蓝海萍神色意动,已然感受到何志武气息,迈步直上二楼。
同时,何志武的声音也回荡在客栈中:“天龙帮退走了,我们还在房内,上来罢。”
房门无风自开,橘黄色夕阳斜照敞间,何志武以指代剑,正缓缓演练剑招,黄雪梅同余小瑜看得目不转睛。
他们两人根基浅薄,习武日短,一个满心想做大侠,一个全意天天念复仇,为此对习武倒是很上心,一有空就缠着何志武传授招式。
“这一招云龙九现有九种变化,最是繁复,你们碰到不可力敌的对手时可用此招缠斗。”何志武踏罡走斗,身法于方寸间挪动,道:“剑招有几种,一为杀招,一为斗招,一为缠招,一为无招。各对应不同敌手。”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出招?”黄雪梅反思一会儿,问道:“杀敌只用一招,练那么多招式干嘛?”
“问得好。”蓝海萍跨入房内,代答道:“两方实力悬殊时,为求自保,用缠招斗招拖住对手、双方持平时,莫用废招,只用杀招致胜、若你比对方高明时,可用无招制敌。”
“杀招斗招缠招我都懂。”余小瑜捏捏下巴,问:“无招是什么招?”
“无招就是没有招式。”何志武道:“比如你现在跟个五岁孩童比试,还用得着管招式吗?”
末了,他向蓝海萍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蓝先生,小可慕名许久,神针月隐果是名不虚传,今日得见,当真见面胜似闻名。”
蓝海萍月白长衫尽显儒雅,眉目之间揉满祥和,亦还礼道:“神针不敢当,都是虚名。尊下才是英雄出少年,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不中用了。”
马君武跟着踱步入来,直言道:“你们说话怎么比夫子还文叨,大家都是江湖人,讲话还是直接点好。”
一阳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嗔怪道:“臭小子,一点规矩都没有,尽给点苍山丢脸。”
“点苍山还有脸丢?”马君武好奇道:“我不跟你出来,都不知道点苍山在武林中地位这么低,别人睡上房,我们就睡柴房,别人吃野味山珍,我们连馒头都没一个。”
一阳子尴尬地摸摸鼻子不说话,何志武圆场道:“好了好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我保证以后点苍派的江湖地位一定大有不同。”
“为什么?”师徒异口同声问。
“我特地来九州府,其实有两件事。”何志武将黄雪梅二人推出来,道:“一是想将两个良才美玉荐入点苍山学艺,二是拜会蓝先生尊驾。”
黄雪梅此前已经知晓何志武要将她们送往点苍山,他向二人阐明其中利害干系:跟着自己未必是好事,不如将天魔解体大法记下,在山中潜修更有出路。
黄雪梅倒也答应下来,只是让何志武今后每年修书信一封,互通消息。何志武想着这件事或可让苏鹏海代劳,也应承下来。
这番讲出来,吃惊的倒是一阳子师徒,马君武道:“你真要把她们送上点苍山?山上吃不好睡不好,我都想脱离山门了。”
一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抱拳道:“何少侠,这件事恐怕不妥,在下武功平平,只怕误人子弟。”
“我以一卷宝典交换如何?”何志武道:“我这一身所学,皆出自一卷典籍,名唤青云秘卷,点苍山只要有了此卷,发扬光大指日可待。”
一阳子一时踌躇,一来他确实不是做师父的料,二来何志武给的秘卷不消想也是顶尖武学,他实在拿不定主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马君武抢先道:“两位师弟师妹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最适合我们点苍山收录门墙下,今后扬名立万少不得要靠你们。”
他朝一阳子挤眉弄眼,一阳子未再出声反对,这件事就算默许了。他岔开话题,问何志武道:“你不是说有办法解决白云飞跟蓝小蝶的问题吗?现在我给你把蓝先生亲自带来了,够朋友吧?”
青云秘卷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半会,何志武打算有时间抄录一份留在点苍山,以供他们时时对照修习便可。
因而他们现在倒是要先把白云飞,或者说蓝海萍父女的问题解开。
“在处理这件事之前,我想问一下,蓝小蝶身上的伤还未复原吧?”她们二人此前相斗,留下内伤。按照剧情发展,这时白云飞已被蓝海萍治好,蓝小蝶应该还带着伤,实力有损。
“我正待寻小蝶,以冰针治疗。”蓝海萍道:“听闻何少侠有办法解开我们父女积年矛盾,便先赶了过来。”
“既如此,那就好办了。”何志武道:“要解决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只需要蓝先生演一场戏便可。”
蓝海萍道:“愿闻其详。”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因由出在蓝先生身上,也当在蓝先生这里了结。”何志武预先问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先生不会怪我讲错话吧?”
蓝海萍神色自然,道:“只要能解开小蝶心结,老夫丢点脸又有何妨。”
“那我就直说了。”何志武得了应允,细细道来:“蓝小蝶之所以怨你恨你,只在二十年前先生抛却她们母女,致使她们漂泊流离。而今跟她讲什么大道理都没用了,我们只能用奇招险招。”
“怎一个奇法?”
“她之所以恨你,无关乎你近二十年没有音信,未给她关怀,是以她将乃妻之死也怪罪于你。”何志武说:“我们要用用极端办法,使她知晓,先生依然是关心她的,那便好解决此事。”
顿了一顿,何志武道:“不过这个方法却有些惊险。”
蓝海萍默然颔首,示意他往下说去,何志武便道:“譬如先生若肯以死明志,我想令媛也能明白你的衷心。”
一阳子面色微变,道:“以死鉴心,是否得不偿失?这个办法不好。”
何志武道:“自然不是真的死,我们可做一个局,将她诓在其中,蓝先生只要配合我们演戏便可,不过要演得逼真些。”
蓝海萍几乎没有犹豫,道:“这件事拖了二十年,也是时候完完全全了结它了。”
“我与何少侠萍水相逢,不知有甚荣幸值得少侠出手帮衬?”蓝海萍道:“此事过后,我却欠少侠一个天大人情。”
“蓝先生太过客气。”何志武道:“我之所以出手相助,实则藏有私心,算不得仗义。”
“哦?”
“实不相瞒,我对归元秘笈颇有兴趣,如若蓝先生肯割爱,必感激不尽。”
何志武讲完,一阳子即刻道:“归元秘笈只有半部了,在我这里,另外半部被曹雄带落山崖,不知去向。”
这秘笈本就是蓝海萍所属,他虽然武艺不高,但胜在为人磊落,不肯贪墨别人的东西。
这时将秘笈拿出来,蓝海萍推手道:“既然何少侠喜欢,那便拿去,剩下半部日后一定补上。”
“那半部也不必去寻它了,得失在天,若该是我的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到我手里。”何志武早将曹雄身上半部秘笈消化掉,当下更不推托,欣然接受这剩下半部。
夕阳西落,众人就在这房中掌上灯,细细商量着计划。
天悲秋,风呼号,阴郁与大地鱼水交融,悲风中站着一人,她仿佛已与这天地凄凉并作一体,伫立在风中不知几许时间。
当人子女是一件不可预测命运悲喜的事,因为在成为父母前是不需要经过考核的,也没有人向普罗大众宣广为人父母的义务与责任。
或许在一时欢快之前,大多人应当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耐心教育后代。人毕竟不是动物,只有吃的稀里糊涂活下去那叫圈养。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蓝海萍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纵使在外是受人敬仰的大宗师,依旧改变不了他在内失责的现实。
蓝小蝶自小跟母亲漂泊四方,寡母孤女吃尽苦头,她吃的苦越多,心里对蓝海萍转化出来的恨就愈深。
孔子说,富婆迟暮亦红颜,屌丝未老先折腰。当今武林,一个人可以没有朋友,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武功,但是只要有了钱,他就什么都有了。
她从小就深刻明白到钱的作用,人若没钱时,处处受制,面面俱损,卑贱得不堪直视,仿佛多活一刻都在浪费空气。
幸得她有生财之道,辅以武功,加之母亲帮衬,早打下班底,有人堪用,否则也不能这么快找出蓝海萍。
任由呼呼风刀刮过脸庞,蓝小蝶独抱琵琶静静等待,她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
心中积攒多年的怨恨一朝倾泄,所带来的力量足以毁灭一个人,她想,既然蓝海萍这么看重白云飞,不惜为了一个承诺抛家弃女,那么自己就要毁掉她,先收点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