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君悠悠转醒的时候,鼻间嗅到了淡淡的甜甜的香气。不会让人觉得腻,也不会令人觉得淡,甜得恰到其份。
很好闻,也很熟悉。
那是她幼时惯用的味道,出自喜爱调香的母亲的手笔,后来母亲‘离世’,那香气便只存在于记忆里,经年不忘。
沈承君贪恋的深吸了两口气,晕倒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倏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热烈而又张扬的红。
身下是柔软细腻的华贵织锦,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连绵盛开在艳丽的锦缎之上,将人簇拥其中,配着那鼻间甜美的香气,竟让人生出一种仿佛身在花海的错觉。
沈承君支撑着坐起身,单手按着仍旧有些胀疼眩晕的头,目光却落在了身下锦被最大最艳丽的那朵牡丹花上,一只可爱幼虎趴在花蕊上,肥嫩的爪子埋在身下,双眼闭合,正好梦香甜。
沈承君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记忆里,母亲和顺公主酷爱红色,喜欢热闹,最喜欢看她小小一团睡在花海里的样子,又因为父亲给她取乳名虎妞,所以母亲便让绣娘每每在花蕊里绣上一只小老虎,装饰她的房间。
眼前这房间里,有她幼年的味道,也有她幼年的记忆,但这似曾相识的一切,在娘亲离开的那一年,便彻底退出了她的世界,成为一家人心底最深的禁忌。
“公主醒了?”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紧跟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珠帘被挑起又放下,两道曼妙纤细的身影快步走到床前,恭敬的朝着沈承君行礼。
沈承君抚着依旧有些眩晕迷糊的头,抬眼望去,只见床前这一双宫装婢女身后,来回摇晃的珠帘璀璨美丽,闪动着粼粼波光。
当初在安平王府时,萧桓为了给她解闷,也在卧房里布设过这样一幅珠帘让她踢着逗趣儿,那水晶随意一颗便是千金难求,让无数知晓的华晟贵族们感叹暴殄天物。
但比起眼前这一幅,也是小巫见大巫,云泥之别了。
那两名宫女见沈承君并不说话,只怔怔的坐在榻上,相视一眼,便上前来准备服侍她穿衣穿鞋,还未等近身,便见沈承君忽然一拍床榻弹身而起,右手直接扼住了最近一人的喉咙,厉声喝道:“说!跟我在一起的人呢!”
她在这里昏睡了不知多久,那萧桓人呢。
那宫女被吓得够呛,又担心惹怒了沈承君不敢挣扎,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另一人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告罪:“公主息怒,奴婢们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奴婢们被调来溯华阁的时候,这里就只有公主一个人,请公主开恩绕过奴婢等人……”
“公主?”沈承君眯着眼睛细细观察两人,见她们的神色惊恐不似作假,伊拉唤她公主,那是顺了青岚那边的称呼,而这两人如此唤她,应该就是为了凤惜鸾了。
不着痕迹的平复了一下微微气喘的呼吸,沈承君淡淡看了眼在自己手上哭泣的宫女,她害怕极了,以至于并没有察觉到此时沈承君微微颤抖的手指。
沈承君放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紧,指甲紧扣着掌心,用疼痛来维持头脑的冷静。
其实她此时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从起身的那一刻沈承君就发现了,她身上的内力被封,一半的力气都使不上,若手里这小宫女存了反抗之意,只需稍稍用力推一下,她就要站立不稳。
不过此时看这两个小宫女,应该是没什么能问出来的了。
她记得昏迷前,被定魂珠折磨得剧痛难忍,视线早已模糊,只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但那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听错。
“凤惜鸾人呢?”沈承君冷声问道。
进入禁殿以前,山下鸣钟据说是来了贵人,如今想来,那贵人应该就是凤惜鸾了,难怪那么大阵仗。
听沈承君张口就是自家女帝的名讳,语气还丝毫没有尊敬之意,两个宫女都吓得白了脸,被沈承君扼喉的宫女连眼泪都被惊回去了,另一人跪爬到沈承君脚边,磕磕巴巴道:“回、回公主,女皇还在前殿处、处理政务,奴婢等已经让、让人去禀报了……”
前殿?
沈承君环顾了一圈,有些惊讶的挑眉:“这里是鸾凤皇宫?”
着实不像。
这里布置得虽然奢华富丽,但这房间格局委实不大,不类华晟皇宫那般恢宏大气,倒更像是世家女子的闺阁绣楼。所以最初,沈承君还以为她是被带到了某个别院山庄,不想,竟是皇宫。
沈承君手上原本力气就不多,这样微微怔神的空档,最初那宫女的脖颈便从手里滑脱了出去,那宫女还当是沈承君是听闻身在皇宫不敢动手,大喜之下连忙朝后退了几步,沈承君一时不防,身形被她拖得向前一晃,堪堪稳住。
就在这时,房门哗的一下被推开,从外面匆匆跑进一个人来。
那好不容易‘脱险’的宫女一见到来人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大声哭叫道:“冬青姐姐你可来了,公主醒过来要杀了我们!”
匍匐在沈承君脚下的那名宫女此时已经震惊的直起了身子,朝着那跑开的宫女厉声训斥道:“红婷,你胡说什么呢!”
她与红婷一进宫就被分来溯华阁服侍,关系不错,因为女皇陛下常来小坐,溯华阁的人在外面一向颇受礼遇,且阁内空置没有主人约束,红婷的性子难免娇气任性。
但像这般尊卑不分,着实是过了。
那宫女见红婷委屈的咬着唇仍旧一副不知错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望着沈承君再次拜倒,求道:“红婷有口无心,并不是真心冒犯公主的,还请公主宽恕。”
沈承君哪里还管谁有心谁无意呢,在那个叫红婷的宫女喊出冬青的名字后,沈承君就已经僵硬了身子,不敢置信的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珠帘晃动,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的女子一见到沈承君,立即红了眼睛,先是上前来将沈承君扶到床上坐下,然后才后退一步跪倒在地,仰头望着她哽咽道:“小姐,您总算是醒了。”
沈承君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久久沉默。
她还记得她离开华晟前,专门去看过冬青。
那时冬青虽然已经不像最初救回时那般心智全无,但仍旧谁都不理,谁都不认。
沈承君放心不下,还专门留了冬舒在沈府里照顾她。
而此时,本该身在华晟沈家养病的冬青,却出现在了鸾凤皇宫,她的床前。
难不成,之前冬青是在和她做戏?
不对,这个念头只是刚刚浮起就被沈承君给否定了。
冬青当时那个情况,哪怕她学艺不精看不出来真假,有她师父凌墨在,总不会也被糊弄了。
“你们都出去吧,公主这里有我服侍就够了。”冬青扭过头看了眼地上的宫女,抬眸冷冷忘了红婷一眼:“红婷以下犯上,不配服侍公主,送她去冷宫洒扫。”
话音方落,红婷就睁大了眼睛大哭起来,地上那宫女稍作犹豫,便在冬青冰冷的目光里起身捂住了红婷的嘴,将人给拖了出去。
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沈承君看着人一走顿时变得局促起来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冬青,低笑了一声,揉了揉额角道:“看来,你在这里呆得不错。”
既能开口使唤宫婢,又一语能定人前程,比之以前在沈府里在她身边时可要实权得多。
冬青脸色一白,走过来伸出手想要试探沈承君额上的温度,只不过手还没碰到人,就被拦截在了半路。
“萧桓人呢?”沈承君握着冬青的手腕问道。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问凤惜鸾的,现在冬青在,她也省了麻烦。
“王爷不在这里。”冬青垂了眼睛,半晌才回道:“那天奴婢并没有跟去神殿,具体情形并不清楚,只是听人说起,仿佛是随行的神侍里生了叛徒,将混入神殿的奸细给救走了。”
救走了?沈承君悬起的心微微一松,追问道:“消息确准吗?”
“确准。”冬青肯定的点了点头,“并非是女帝身边的人特意告知,奴婢是从留在山下的随侍之人口中听说的,亲眼看见两人逃脱,据他形容,是朔云带走了王爷。”
“朔云?”沈承君有些惊讶,“他不是失忆了吗?”
不过想想也对,朔云六亲不认的对她下杀招,却在遇上萧桓后就本能的收了手,必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萧桓受困囹圄的。
有朔云带路,再加上萧桓原本就安插在神殿中的暗线,想要顺利逃出去,也并非难事。
“朔云并非失忆,而是被凤惜鸾用了手段,那是一种很厉害的控魂之法,唯有鸾凤皇室才能掌握的秘术。朔云临阵叛出,凤惜鸾为此大怒,随行的好几个人都被她杀了。”
凤惜鸾强势自负,自以为以术法掌控了朔云,却不想算错了人心。巫术可以驱使人身,但人心,哪里是区区术法就能把握的?
沈承君松了口气,“这便好,总算他没有被我连累。”
冬青一听沈承君这么说,立即急了,脱口道:“如何是小姐连累了他,明明是他在这里连累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