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绮丝殿下。
迪拉听到沈承君忽然这么问她,抬眸定定的望了她半晌,才垂眸低声开口道:“以往在家里时随母亲入宫,曾有幸见过一次殿下,但和顺公主觉醒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们并没有亲近的机会。”
迪拉在家中并不是独女,能被母亲与外祖母挑选送进神殿来做暗线,她就绝不可能会是一根筋的傻瓜。
她晓得沈承君会这么问,既是出于对母亲的思念,也是想要间接的去试探她,同时也是毫不避讳的告诉自己,她并不完全信任自己,哪怕,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认知让迪拉有些失落,但心里又清楚理所应当,顶着这种矛盾的心理纠结了片刻,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沈承君见她如此,眸光微动。
不是她做小人之心,毕竟青岚的布置始于早年,几代人这样教传下去,真正能守住初心的又有几人?
就比如那冥血教,初时也都是长公主最可信的亲近心腹,到如今还能记得那血海深仇的又有几个。
“我曾听闻,这一代的祭司与皇室交往甚密。”沈承君缓缓开口,其实她记得当初瑶姬与二哥提起时的形容,是皇室傀儡来着,不过站在人家的地头上,实话实说未免惨了点儿。
公主大人其实还是很含蓄委婉的。
“神殿与皇室的确是从这一代的祭司开始才渐多的。”迪拉较为中肯的回道:“如今的祭司并不是先任祭司的嫡传弟子,名分不正难免引人非议,便与皇室有了牵扯,但要说有多近密,那倒不至于,尤其是朵绮丝殿下出现后,神殿在前朝隐有与皇室争权的架势,两边如今的情况也不大和平了。”
沈承君了然的点了点头。
所谓的先任祭司嫡传弟子,应该指的就是曾经的了安,瑶姬是了安的亲侄女,看不惯现任祭司作为,骂他一声傀儡其实也有泄愤的情绪在,相比之下,迪拉的解释就很客观公正了。
神殿也不是超脱世外无欲无求的仙人,眼见着皇室式微,不趁机揽权那才是傻子。
想到这里,沈承君便冷冷一哂,若是给凤惜鸾一次重来的机会,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当初找上了母亲,落得如今这般魂体不全,让神殿翻身压制的局面。
恐怕还是会照做不误的吧,活得越久越不肯死,怕是什么都比不上她的一条命重要了。
沈承君嗤笑了一声,转而看向对面执着棋子仿佛专注于棋盘败势的迪拉,问道:“你刚刚说,若诺蒂拉没有提起准我出入她宫殿的事,你也回去求她,看来是知道我此行目的了。”
“知道。”迪拉点了点头,顺便落下一子,道:“若不是那东西安置在禁制里,就连大祭司都无法撼动,我等早就替公主将其取出来了。”
那种连祭司都靠近不得的禁制,除了天生不受压制的嫡脉一族,恐怕谁都无能为力。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亲自走一趟的,这个不必你操心,但是那禁殿里的情形,我到此时还未摸准,若是贸然行事,恐怕要打草惊蛇。”沈承君两指之间绕着莹白如玉的棋子,悬在棋盘上方许久,并不落下,似乎是在迟疑着什么。
迪拉见状,连忙道:“公主如今有了姐姐的通行令,出入禁殿附近已经无碍,可徐徐图之。”
“若是在此之前,我也是这样想。”沈承君蹙眉摇头,捏了捏手中的棋子避开了她原本打算循序渐进放下的地方,选择了另外一隅,顿时搅得原本旗鼓相当的局面大乱:“可是现在,我忽然又不想等了。”
以往,她自恃五感敏锐,对周遭一切自以为掌控周全,可今天她被人忽然拉扯之后心生警觉,细思之下,便有很多蛛丝马迹从她原本忽略的细枝末节里浮现出来。
比如,那一开始便如影随形的目光,比如,她在赛依训斥时身后隐约冷窒的气息,再比如,昨夜在朔云漫天剑雨之中,挡在她身前的那道黑色身影。
越细思,沈承君就觉得心越发向下沉。
有一种在心头渐渐涌起的猜测,让她几乎一刻都不想在等下去,恨不能立时便完结在神殿的一切。
“不想等了?”迪拉见沈承君随着那一句话之后,落子的速度竟加快了许多倍,原本平和的棋局开始呈现厮杀之势,每落一子都变得十分危险,竟让她有些开始应接不暇,连忙劝道:“公主切不可鲁莽,这里是神殿,高手如云,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万万急不得啊。”
“即便徐徐图之,难道就没有时刻顶着被发现的危险么。”沈承君却忽然骄傲的笑了一下,手中白子掷地有声的敲在棋盘上:“与其拖延到最后成败不定,我宁可铤而走险放手一搏,大不了,鱼死网破。”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被凤惜鸾发现,她又不是冲动的傻蛋,送上门白给人当傀儡的,来之前已经做了另一番准备,凤惜鸾想要成功夺舍,也要看她的命数。
沈承君的手指缓缓抚过腰间的针囊,唇边的笑意越发冰冷。
迪拉见状,心知这局面是难以更改了,咬了咬唇道:“那公主准备要我做些什么,是先将那背后拉了您一把的人找出来,再行定论吗?”
“不必找了,对方若是想要害我,刚才只需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了,找与不找已经没有意义。”沈承君摇了摇头,手中最后一颗棋子钉在了棋盘上,朝着迪拉露出一丝笑来,朝着她招了招手道:“我倒是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的配合。”
“但凭公主吩咐。”迪拉连忙探身过去,将耳朵贴近沈承君,当听到沈承君压低了声音的几句话后,眼睛倏地睁大,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她。
她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沈承君神秘一笑,紧接着朝着棋盘的方向努了努嘴。
迪拉连忙合上了刚才因为惊讶还大张着的嘴巴,急忙忙从棋笥中抓出一颗黑色棋子来,可是当她将视线重新投到棋盘上时,却是一愣,拿着黑棋的手顿在了半路。
黑白交错的棋盘上,白子杀气纵横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黑子被逼得节节败退,哪怕苟延残喘,也再无回天之力。
棋盘始展,胜负已定。
迪拉轻轻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是,谨遵公主之令。”
这天之后,沈承君应了诺蒂拉神使的邀请,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开始频繁的出入她的宫殿。
有些事情,在不去关注的时候很容易被忽略,但当你刻意去注意时,哪怕对方做的再隐蔽,也能被察觉。
因为刻意上了心,沈承君才惊觉,自己所想到得,其实也不过九牛一毛。
她出门时暗暗跟随的脚步,她静坐时如影随形的目光,尤其是她刻意做出一副难过表情时,那因紧张而被打乱了的呼吸。那原本在她心里模糊的猜测日益成型,也让她越来越坚定。
诺蒂拉对于沈承君果然如她所料只是面子情,在她的宫殿里并不怎么见她,只是每每在她来时直接命人送她去小白的住处。
没错,在沈承君与迪拉尚需要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的神殿,小白大人地位超脱,不仅可以在白塔附近拥有一个独立豪华的住宅,而且这住宅的面积,比沈承君的那一间,大了三倍都不止。
为此,迪拉不止一次的跟沈承君感慨‘这人不如貂的世道,’,顺便夜半不肯睡的与她促膝长谈这无情冷漠的人生。
因为沈承君来来去去的不避讳任何人,接连几天下来,几乎是整个神殿的人都知道了,新来的这批修女之中,有一个叫米希亚的‘关系户’格外得诺蒂拉神使的青眼,几乎是日日都要到神使的宫殿里报道,留到很晚才回去,连神使本家的妹妹都被她给比下去了。
不仅如此,沈承君在新人中的地位也为此再次拔高,旷课、迟到都成了家常便饭,赛依偶尔出言教训她的时候,沈承君还会毫不顾忌的出言顶撞,气得赛依脸色铁青又不能深究,气得浑身发抖,自此后,沈承君在神殿里名声又加上了一条骄纵狂妄、不服管教。
而在来往路上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女修这么幸运的八卦者也不少,毕竟在规矩森严的神殿里,能活得像她这么出名又放肆的人真心不多,顶着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沈承君始终故我,丝毫不知道低调为何物。
于是,羡慕她的人更加羡慕,嫉妒她的人更加嫉妒,连带着怨恨她的人,理所当然的更加的怨恨。
在这样高调行事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将沈承君堵在了诺蒂拉的神殿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事?”沈承君微扬着下颌,冷冷问道。
即使蒙着面纱,她高傲的姿态照样能让对方感觉到她的不耐与轻视。
对面的女子脸色沉了沉,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