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君转头看了眼还在灶上熬着的汤药,才转回目光来询问:“大师有话不妨直说,您刚才说的银铃示警,是指我那天不小心碰到了您的铃铛吗?”
了安却是不答反问:“施主您真的碰到了铃铛?”
“没有。”沈承君很确定的摇头,她是真的没碰到,这么大冷的天,手指碰到那金属之物,肯定是要冰上一冰的。
“这就是了,此铃即使是触碰,也未必会响。”
了安缓慢的点头,手探进袈裟里摸索了半天,似乎是有些不习惯这种衣服的样子,皱着眉好半天才手脚笨拙的取出了那个看不出材质的铃铛,这一套动作下来,简直是与方才众人面前云淡风轻的高僧判若两人。
沈承君终于完全确信了,这位真的是那天在凌云寺里见过的不靠谱的神棍,几个动作就把自己从神坛上给跌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的假发是在哪弄来的,那天她跟萧桓都没看出异样来。
了安拿着铃铛摇了两下,果然没听到半丝声响,之后才朝着沈承君解释道:“银铃示警,是被煞气冲撞的大灾之相,施主是福泽深厚之人,才会引得银铃提醒。”
沈承君瞧着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遗憾道:“可惜当日我并没有听到高僧这一番话,到底没将那灾祸躲避过去,才会夜遭歹人刺杀。”
了然一愣,随即摇头:“不对不对,银铃所指,并非是这一次,施主的凶灾还未达至,也绝非此次可比。”
比这次严重?朔月忍不住脱口道:“还没有达至?那高僧能算出是什么时候吗?”
了安摇了摇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朔月立即化身泄了气的皮球,一贯清冷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对了安的不忿来,撇着嘴道:“那大师这是在预警什么呢,要我们王妃怎么避难?”
了安的表情也有些讪讪,尴尬的收回了铃铛,笑眯眯道:“这位女施主命格贵重,非常人能够探伺,小僧也只是顺应命理示警,至于要如何躲,如何避,还需施主定下本心,莫要动摇才好。”
定下本心,莫要动摇?
这是什么意思。
沈承君听的云里雾里,奈何说完这些,了安就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再多上一句都不肯说了。
因着熬药费工费时,等沈承君亲手捧着药返回住处,已经是几个时辰后的事儿了,偏偏过了这么久,那些原本等候在门口想要见萧桓的人,竟然还没走干净,这会儿看见沈承君去而复返,有几个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沈承君看了眼门口脸色越来越为难的朔风,轻轻叹了口气,将药交给了他:“先让你家王爷把药喝了,正事要紧,身体更要紧。”
朔风连忙一叠声的应着,端着药碗就往里走。
沈承君知道里面萧桓在与心腹们谈事,不方便她进去,便带着朔月先回了自己的院子,顺便去探望冬舒。
冬舒因为是被萧桓一剑横胸穿过,险险保住了一条命,只能卧床静养,凌墨更多的时候也是呆在他这边看护。
见沈承君进来,服侍冬舒喝药的冬夏立即起身迎了过来:“小姐,冬舒今天好了很多呢。”
床上的冬舒已经恢复了神智,见是沈承君,也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才一动弹就被一旁的凌墨狠狠的拍了一下床板,震得床都嗡嗡直响:“老老实实躺着,老夫才没那么多闲功夫给你再换药!”
冬舒立即乖觉的不动了,可见这几天来没少受凌墨教训。
沈承君微笑着走过来,先给凌墨行了个礼:“师父。”
“哼。”凌墨鼻孔朝上的不看她,语气鄙视:“别叫我师父,一丁点儿的迷药也能被放倒,简直是丢了我药谷的招牌。”
沈承君知道凌墨这是听说自己被冬青下迷药的事儿,觉得自己丢人了,讨好的嘿嘿一笑:“徒弟学艺不精,一时不查,给师父丢脸了。”
凌墨又哼了一声,这回倒是没继续摆谱,而是从怀里掏出个瓶子来,朝着沈承君一丢,不乐意道:“一天两粒,吃三天,你那个懂医的婢女也是个半吊子,那种渗入皮肤的迷药是能随便用的么。”
沈承君一怔,毫不迟疑的倒出一粒先吃了,才问:“师父怎么这么说?那药有什么问题吗?”
她自己给自己探过脉息,一切正常。
凌墨怒其不争的白了沈承君一眼,叹了口气:“就说你平时都白学了,是药三分毒,那东西药力强劲,分量自然不轻,单独用着倒也无妨,只跟几种药材相冲,不能混合。偏巧着,萧桓这几天新改的药膳方子里,还就有这几样东西。”
沈承君心下一沉,她这些日子照顾萧桓亲力亲为,两人同吃同住,又是客居在王家,她也自然没单独要厨房多准备她的饮食,而是一直跟萧桓一样。
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尽,半晌后,沈承君才开口道:“那假使吃了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倒也没什么大碍。”凌墨微微坐正了身子,慢悠悠道:“也就是今年就别指望着跟萧桓有孩子了。”
避孕。
沈承君低垂着眼眸静默了半晌,才转头望向床上的冬舒,以及床边的冬夏,两人脸上均是震惊又不敢置信的表情。
冬夏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声道:“小姐,冬青不可能这么做的!凌先生也说是王爷今天新换的药膳单子,冬青跟着大少爷回了沈家,哪能未卜先知就猜到呢。”
“是么。”沈承君低低的说了一句,她亲自照顾萧桓,冬青在一旁协助,对于萧桓的病情,除了她跟凌墨,恐怕冬青就是最清楚的人了,该用什么样的药膳来进补,她真的猜想不到么。
“小姐……”
沈承君面无表情的看着冬夏:“冬夏,你老实告诉我,之前我问你,冬青跟大少爷派去保护喜娘一家的那些人的接头时间,你有没有让别人知道,当时你语气含糊目光闪烁,明显是在特意包庇谁,那个人,是不是冬青?”
冬夏身子一僵,呆呆的看着沈承君,即使她什么都没说,答案也已经呼之欲出了。
沈承君忽然低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向外走。
冬夏急忙忙拉住沈承君,最后干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扯着沈承君的裙角哭道:“小姐,或许只是巧合,冬青跟我们一起长大,虽然脾气坏了些,但她是真心爱护小姐的。”
“爱护?”
沈承君脚步一顿,清淡如水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冬夏抓紧自己衣摆的手,声音轻而缓的问她:“你还记得师父跟徐太医一起推断的,我中了桃花烬的具体时间吗?”
冬夏微微愣了愣,小心翼翼道:“记得,是在秋狩前后。”
“没错,秋狩前后。”沈承君轻轻的重复了一遍,眼中的光彩却一寸寸灰败下去,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往这边去想,“师父已经试验出,抑制了桃花烬之毒的,是你那天在猎场无意中采来给我的玖叶春,所以我的中毒时间,只能是在那以前,蒋琬不是凶手。”
冬夏的呼吸越发急促,握着沈承君衣摆的手骨节青白,声音轻颤:“即使不是蒋琬,那……”
“萧桓一直在查府里的人,或许方向都错了。”沈承君轻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只剩淡淡的冰凉:“那期间我还接触过父兄,还曾因为误入第三轮的赛场被狼爪抓伤,上过冬青送来的药。”
沈家父兄肯定是不会给自家的宝贝下毒的,而冬青……
冬夏不甘心的辩解:“冬青的药膏凌先生也检查过的,没有异常。”
沈承君低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你能确定,师父检查过的那一瓶,还是当初她擦在我身上的那一瓶吗?”
冬夏一下子失语。
她不能。
那瓶曾经给沈承君上过的药膏,在后来被冬青给拿了回去,之后沈承君毒发,凌墨等人好奇是那种药抵制了桃花烬的毒素,各处搜集,才重新找到冬青讨回。
“可是、可是……”冬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不停的摇头,却想不出该怎么替冬青说话。
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冬青会害小姐。
或许冬青是会因为不满王爷欺负小姐,才偷偷下了避孕的药,但她绝不会对小姐下桃花烬!那可是当初害死公主的药啊!何况小姐她也是通药理的,对!小姐也是懂药理的!
冬夏忽然眼睛一亮,抹掉了眼泪仰头期许的看着沈承君道:“小姐,不会是冬青,那天我无意中说漏了您跟着凌先生学医术的事儿,冬青知道您懂药理,还知道凌先生在咱们这儿,她选在这时候下毒,岂不是自寻死路?所以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她!”
听到冬夏这么说,床上原本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的冬舒也挣扎着道:“小姐,属下也愿意相信冬青,她即使再讨厌王爷,也不会伤害你。”
沈承君原本有些坚定的心,又有些动摇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