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萧媛看着一份简历表,注意在家庭成员一栏,皱起了眉头,偌大的格子显得空旷。
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深邃有神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刀刻般的俊美,充满朝气与阳刚。
待她缓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犹豫一会,便拿起桌子上的手机。
“岳林,我是萧媛,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什么?为何你要辞职,我不明白!”
萧媛皱起眉头,听着电话那端抖颤的话音,她的表情变得悲伤,眼圈开始泛红。
“对、对不起,岳林或许你想多了,电话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关心,并不代表单位!”
“早上我才知道,你安心处理爷爷后事,我会替你申请延长假期!”
“岳林!你我就甭客气了,别……”萧媛咬着嘴唇,稍作停顿。
尽管能感触到压抑的悲情,但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给予他一些安慰。
“别太难过了,爷爷也不希望你这样消沉!”
萧媛放下手机,不知为何,抑制不住悲情,伏在桌子上哭了……
傍晚,阴沉的天,开始飘起毛毛细雨。
堂屋中,正为爷爷守灵的岳林,望着院中的花草发呆,葱葱郁郁被雨雾笼罩,那是爷爷的小花园。
如今,花盛开,人却不在。
花园里的葡萄架下,一口老井的旁边,摆放着一个青花瓷水缸,让他想起缸中的银龙鱼,那可是爷爷的最爱。
岳林冒着小雨,走到花园中的水缸旁,睡莲含苞待放,亭亭玉立。
睡莲下的银龙鱼,在水中缓缓游弋,犹如自己现在的处境,在悲凉中孤独。
雨丝淋漓的心情,倍感压抑,它原本不孤单,爷爷说金龙鱼长大了,就得去经历大浪淘沙。
如今,银龙鱼也长大了,爷爷却未将它投放大江,说让它游在江中水就行了。
从此,爷爷每天去江边的锻炼,增加了一项活动,用小桶提回一桶江水。
岳林心里很明白,爷爷是不舍得银龙鱼,自己从上大学以后,每个月回来那么一两趟,爷爷一个人很孤单。
明天,爷爷就要离开这了,自己以后也很少回来,再没人像爷爷那般呵护它,岳林想将它放生大江中。
岳林提着小水桶,边淘着缸中的水,边心想着或许某一天,银龙鱼能遇到离世的爷爷。
“哗啦……啪”
一道银白色的影子,从倾斜的水缸中跃出,跌落在井台边上,连续跳跃着挣扎。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岳林手忙脚乱,赶紧伸手去抓地上的鱼,几次太滑失手,最终掉落到水井中。
趴在井台朝下观望,黑漆漆一片,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匆忙跑回屋内,拉亮葡萄架下的灯。
井底依然漆黑一片,岳林急得抓耳挠腮,一筹莫展。
“哗啦、哗啦……哗!”井底不断的传出翻浪声。
“该死的黑鱼,看我不把你千刀万剐……”岳林手持着电筒,一边脱着衣服,一边怒骂着。
取下葡萄架上的灯线,悬吊在水井中,跑回屋中找了半天,发现墙上挂着的绳子,那是明天抬棺柩用的绳索。
岳林将一头拴在腰间,一头系在葡萄架的木桩上,沿着井边滑了下去,井下却早已经沉寂。
凉冰冰的井水,让岳林打了一个冷战,井水并不是很深,仅淹没到自己的肩部。
“死黑鱼,给我滚出来,我看你能躲到那里去……”
岳林在井底翻腾着,心里即恼怒又惭愧,想起四年前的暑假,自己拿到大学通知书,紧张的心情瞬间轻松。
拿起鱼竿去江边钓鱼,平日陪爷爷钓过几次,钩上来的水草、垃圾袋倒不少,鱼腥都没刮蹭到,爷爷赞他江边清道夫。
第一杆甩下去,果然不出所料,成功钓到了地球,鱼钩挂在了石头上,只能自认晦气,收杆准备打道回府。
看见不远处的水沫迸溅,出于好奇便走了过去,竟是乱网缠住一条大黑鱼,遍体鳞伤,拍着尾巴垂死挣扎。
抱着鱼兴奋的跑回家,跟爷爷吹嘘如何钓到的,他看到黑鱼一身的伤,撇撇嘴,说是清道夫发福利了。
自己突发奇想,打算给黑鱼治疗伤口,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把它伤口治愈了,爷爷却唉声叹气,一言不发。
那天,自己鬼使神差,竟然把黑鱼投入水缸,感觉肚子有点疼,也就去厕所蹲坑的时间,差点惹下大祸。
听到外面传来水花声,自己便感觉到不妙,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三条鱼扭打在一起,撕咬甚是残忍激烈。
黑鱼体格比它俩都大,若不是金龙鱼拼命打斗,保护着娇小的银龙鱼,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这样,两条龙鱼还是受伤严重。
当时自己火冒三丈,刀都架在黑鱼脖子上了,想想自己救过它一命,剁了它又于心不忍,便惩罚性的将它投入水井。
转眼间,四年过去了,这个错误又重蹈覆辙。
虽然这次并非故意而为,但仍然不能饶恕自己,当摸到一些残尾鳍之时,岳林在井底大哭起来,真后悔当初没把黑鱼剁了。
如同疯了一般,在水中拳打脚踢,腿上传来巨疼,黑鱼竟然开始攻击,人鱼大战在井底展开。
筋疲力尽的岳林,面对大黑鱼的反击,出乎他的意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这鱼竟然会攻击人。
大腿粗细的黑鱼,掀起大尾巴猛扇他的头,圆滚滚的鱼身一翻,大嘴咬向他的咽喉,这让他毛骨悚然。
在齐肩的井水里,身体很难保持平衡,几次被鱼尾扇入水底,头皮被利齿撕开口子,岳林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极力挣扎着拽住绳索,想要逃出井底,大黑鱼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脚板传来一阵巨疼,一股力量猛力的往下拽。
岳林死死的抓住绳索,双脚猛力踢打着,半个身子已露出水面,在井里来回的悬荡着,只要再用一把力,身体便可先脱离水面。
“哗啦……”声音来自井口处,伴随灯光的摇曳,葡萄架被绳索拽塌了。
“噗通……”岳林双眼一闭,麻木的身躯掉落到井水里。
上浮中,感觉到耳后火辣辣的疼,一股水冲力量扑面而来,出于本能反应,在水中双臂护头。
无意中将手插入鱼鳃中,也不管割不割手了,猛力的撕扯鱼鳃,几次抱着黑鱼跃出水面,头撞在四周的井壁上。
他发现了悬空的灯泡,被半截竹子横担在井中,距离水面半臂之高,心想与其葬身鱼腹,倒不如同归于尽。
继续撕扯鱼鳃,黑鱼疯狂的再次跃出,岳林把握住这个机会,伸手抓住了灯座,跌入水中的瞬间,全身不断的抽搐。
大脑出现空白,尽管自己在上浮,可没有一点的知觉,原来死竟是这种感觉。
院门被推开,跑进院来两个身影,伴随手电的光束,看见倒塌的葡萄架,以及漆黑的房间,开始大喊着呼救。
彷佛,爷爷又出现在面前,笑得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尴尬的想着如何跟爷爷解释。
跟爷爷说自己被电死的?
不行,爷爷才走两天,自己就摸了电门,丢不起那个人。
说被鱼咬死的?
更不行,岂不笑掉大牙,再说了,爷爷就剩那几颗牙了。
想了想,终于有了理由。
“爷爷,我给您送红烧鱼来了……”
“爷爷,趁热您快吃,我亲自电熟的,不,是煎熟的……”
“咦!爷爷,这鱼嘴怎么冒白烟?”
“我不吸……不吸,爷爷,它、它会咬人……!”
岳林正想推开爷爷的手,发现自己如同木头人,犹如热气腾腾的白烟,顺着鼻孔被自己吸收,直到鱼身干瘪。
这种气息真奇特,看着是热气腾腾,怎么会是丝丝冰凉,会不会是吸食的阴气,无所谓了,反正爷爷不会害自己。
“岳林、岳林,你快醒醒……”
是谁在喊自己,怎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胸口阵阵发闷,有种想咳嗽的感觉,就是咳不出来,憋得很难受。
不对,那凉丝丝的气息早没了,怎么还有一股温热的气,从嘴里往肚子里灌。
微微睁开眼睛,白皙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明净清澈的眼眸,眉目间透着一股灵秀。
两个小酒窝,衬托着娇艳樱唇,正向自己的脸靠近。
淡定,一定要淡定……岳林心里很慌,但充满期待。
“喉……”一瞬间,五脏六腑都鼓了起来,差点又呛了过去。
“咳咳、咳……!”
“醒了、醒了,岳林……!”
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对着自己破涕而笑,好美,弯弯的月牙儿,长长的睫毛。
“萧媛?你、你怎么来了?”缓过神来的岳林惊讶道。
“上天派我来救你,岳林,你信吗?”
萧媛的话,让他打了一个冷战,还别说,岳林竟然真信了。
“岳林,我还真是高看你了,说,为什么要自杀?”
萧媛话是这么说,但她这般严肃劲,或许是真的动气了。
“自杀?我为什么要自杀,这也是上天跟你说的?”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也不像在说谎,无奈的白了他一眼。
岳林心里一颤,被这小眼神电到了,为了让萧媛相信,自己并非自杀,便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
哪知,话才说了没一半,关键的搏斗场面还没说,萧媛的小手摸向他的脑门。
岳林紧皱眉头,撇撇嘴,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抬手将那双小手拿开。
“啊呀!疼死我了,你扎我做什么?”萧媛缩回小手,吃惊的问道。
“我、我没扎你啊!”岳林摊开双手说道。
这让萧媛奇怪了,刚才明明就像针扎一般,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再次触碰他的手指,并没有感觉到异常。
“大概是起静电了!”岳林随口说道。
两人谈论着救他的过程,院外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邻居们带着医生走进来,竟是虚惊一场。
“萧媛,谢谢你,我在世上没有亲人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
“啥?”一个字的语气,更显的惊异。
“看我这榆木脑袋,你比我大两岁,应该是我的亲姐姐!”
萧媛:“???……”
这年他24岁,她26岁,一个英俊,一个秀美,年龄也相近。
其它,近乎是两个极端。
阴雨稀沥沥,岳林挥手漫天纸花,欠一杯酒,欠一句再见,欠一场歇斯底里的痛哭。
为唯一的亲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