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惠堂又是谁?”温比德刚才孙教练说了是瀚文队的教练,好像听着还有些耳熟,但林惠堂就完全不知道是谁了。
“很久以前香港的著名球星,这都不知道?你这小子虽然喜欢踢,但从来不看足球比赛,这可不好。”孙教练说,“反正,你只要知道昨天同你们比赛的那支瀚文队不简单,就行了。”
“那也得到和沈润或者黄丰差不多的水平,就算差一点也必须有达申申那样的身体才行。可我已经二十出头了,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成长空间了吧。”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沈润那样的球技。
孙教练看了我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肯定是同意我的看法才会无话反驳的时候,他开口说:“有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但是今天被你小子逼得不得不说出来了。”
我好奇地望着孙教练,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二十一岁的当打之年就退役了吗?”
我楞了一下,“您退役不是因为腰部的老伤吗?”孙教练自己从没有说起,但我听校队的队友背后议论他的时候说提过。
“那是我当年对外的说辞。”孙教练低下头,显然提起这段往事并不让他感到愉快。他又把头抬起来,对我说:“今天我就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从少年时期开始,我就是同龄守门员中的佼佼者。国少、国青、国奥,所有适龄的国字号球队我都没有落下全部都入选了,而且都是主力。连国家队也入选了两期,虽然没有上场,但在所有人眼里,以后国家队主力守门员的位置也一定就是我的。
“二十岁那年,我从上海大鲨鱼的预备队升入一队,成为二号门将。别人都说,老门将水平其实不如我,还能出场是因为主教练金根福念旧。那个时候,我虽然年轻但是心里并不急躁,心想反正主力的位置迟早是我的,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关系。果然一年之后,老门将就宣布退役了。就当我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可以成为正选门将的时候,金根福他居然从国外俱乐部请了一位世界级的守门员外援回来。我当时真是想不通,别的俱乐部都把外援的名额用在前锋、后腰或者中卫位置上,从没听说请守门员回来的。大鲨鱼又不是没有守门员,我这样一个国字号级别的守门员还坐在板凳上呢,为什么要把名额浪费在这个位置?如果不是金根福他故意刁难我,又会是什么?
时隔多年,孙教练回忆起这事儿还是一脸的不忿。
“在新守门员报道之前,金根福居然还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说什么请这么一位守门员来虽然是球队后防线的需要,队里得后防位置都是年轻人,需要一位有经验的守门员在场上对他们教一教、带一带。还说请这样安排其实对我也有好处,虽然我的表现在国内数一数二,但距离世界顶级还有差距,正好可以学习一下。他一说完,我当场就翻了脸,和他大吵了一场。”
我不知该怎么劝解,只能问:“后来呢?”
“后来那个顶级外援守门员来了,我继续留在替补席上当我的二号门将。起初的时候,我也在训练场上和他暗暗较过劲儿,但人家的水平确实比我高出一截,无论地面球还是高球扑救都出色,出击的时机把握得也很好,几乎没有什么缺点。我努力了一段时间,虽然也有进步,但是都很微小。就像你现在的想法一样,觉得自己年龄就运动员的发展来说已经偏大了,无论身体还是技术基本都已经定型了,没什么成长空间了,于是越来越心冷。
“一次训练之后,我的腰部受了伤。其实从很多年以前开始,我的这个部位就一直有伤,经常复发,但是这次比较严重,下不了床。俱乐部为我请了上海有名的运动损伤医生给我看,医生告诉我说需要手术,不过叫我不用担心。对于这样的伤,现代医疗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完全有把握治愈,不会影响我的运动生命。但我拒绝,因为我对自己已经死心了,认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那个外援了,于是干脆借着腰伤就退役了。后来考出教练执照到这里来当了助理教练,慢慢再升为主教练。”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平时和队员们有说有笑的孙教练,背后居然还藏着这样的故事。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
“教练,你为什么不转会呢?去别家俱乐部也许就能担任主力。”我问。
“我在受伤之前,的确有好几家俱乐部向我发出过邀请,希望我能转会去他们哪里,还许诺了主力的位置,其中不乏大俱乐部。但是……”孙教练说着指了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这儿死了,去哪里都没用。已经见识过了高水平也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最棒的,就做什么都没有心气了。”
“这就是我十年来不和金根福联系的原因。在别人眼里,他是我的恩师,是他把我选入大鲨鱼的一线队,对我有知遇之恩。可谁也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有多恨他,恨他让我知道了自己和最好的比起来其实什么也不是。要不是他非要把外援用在守门员身上,现在国内第一的守门员可能就是我。”
“教练……”我不知说什么好。
孙教练摆了摆手,“不过我现在也挺好的,能在大学里当老师,至少听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多年来,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没有错,既然成不了最好的,不如早点放弃直到我遇到了你。”
“遇到我?”
“是的。”孙教练转向我。“你还记得自己当年进校队时的情形吗?”
我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很傻。”
孙教练笑了起来,“是啊,很傻,连基本动作都做不对,球定点放在地上练习射门还会一脚踢到地面上把脚趾伤到。”
我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想起了刚进球队被队友嘲笑的日子。
“可是看看你现在。”孙教练直视着我的眼睛,“难道你没有察觉自己这几年的进步有多大吗?当初几乎就是一张白纸,可是大三的时候在大学生联赛层面你的水平已经可以算得上全国顶尖了。后来进了大学生联队,再后来是国家队,每次回来我都能感受你的巨大进步。昨天面对瀚文队,要是你还是大三联赛时的水平,早就被戴宪文他们给打垮了,你看到陆梓桦的水平了吧,当年的你能比现在的他们高多少?难道你自己就没有感受到自己巨大的进步吗?”
我被说得愣住了,刚进国家队的时候我连平时最基本的训练都跟不上,后来不仅最难的那些项目也能跟在队友身后完成,偶尔也能有一些闪光的瞬间。我以为自己只是习惯了训练内容而已,就跟刚进校队和刚进大学生联队时一样,从没想到其实是自己在进步。
“你进校队时的年纪比我退役的时候小一些,但是你同国家队之间的差距可比我和那外援之间要大得多了。所以自从你进了国家队之后,我就不断反思,你的视野和大局意识我是比不了,但也未见得比我聪明。你都能取得这么大的进步,要是当年我没有选择退役,而是静下心来好好训练,就算成为不了世界级,但怎么也能成为亚洲的最佳守门员吧。”
孙教练站起身,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膀,“相信我的眼光,相信自己的学习能力,去国外的联赛闯闯,就像在校队、国家队里一样,就算吊车尾也在那里吊上他两三年,你一定会成长起来的。”
他的目光烁烁发着亮光,就像他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要做出退役决定之前,获得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一样,但我却不敢看着,把头低了下去。
教练的话确实给了我很大的鼓舞,他的故事也给我了很多触动,但是他越是对我充满希望我却越是感到害怕。因为不久之前,我刚让他失望了。就算表现其实没有那么糟糕也好,队友也有责任也好,最后那一脚单刀导致晋级失败无论如何都是我的责任。我真怕自己再次辜负别人的厚望,尤其是一直信任我鼓励我的人。
孙教练看到我的反应,狠狠地在我的胸口捶了一拳。我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下重手揍我。
“有时候看见你这熊样真想一拳揍死你!”孙教练瞪着眼睛说,让我看不出是真生气了还是装装样子,“每次都要哄着你拉着你推着你,好话说尽结果你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的样子。每次都是这样,拉你进校队的时候是这样,参加大学生联队、进国家队也这样,现在还这样!明明是个强人,为什么总要摆出一副死鱼样,看着就让人火大。好了,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考虑去吧。”孙教练站起身朝门口走。
“教练,你再坐一会儿吧。”我真心挽留他。
“坐什么坐,再坐下去就被你气死了!”他打开宿舍的门,忽然又转过身,“最后劝你一句,足总那边至少给人回个话先答应下来,至少先看看他们给你怎么安排的,看看又没有损失。另外,要是决定继续踢球,以后自己比赛甚至训练的情况尽量录下来复盘一下,有好处。还有,高水平的比赛多看看,学习学习,对自己的进步有帮助,至少和别人说起别弄得像个门外汉一样。”
说完,孙教练走了,头也不回,就像黄丰他们离开时候一样。
宿舍又恢复了安静,可我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了。我拿起手机,还是没有兄弟们的消息,只有回给妈妈的消息写了一半。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关上往桌上一扔,自己一头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