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晙此时自然是不知眼前的两人为何正好也在此处,不过老者躬身拜见也算不失体统,而陆峥见到老者对王晙施礼,也慌忙跟着老者一同拱手。
陆峥听到那一声王大将军,才明白自己见到了整个北疆权势最重之人,两人的拱手迟迟未收回来,而王晙却已露出笑容,说道:“二人免礼吧。”
王晙又细细看着鹿的伤口,几乎是一箭致命,又看着这位老者背后的弓箭,十分锐利,王晙料定此人应该曾为从军之人。
而看到陆峥,那本来的华服此时沾了些污垢,不过陆峥满脸清秀之气,眉宇之间甚至有英雄气,倒让人看得有些不俗。
老者此时看到王晙久久不语,就说道:“王将军若是钟意此鹿,我愿献出此鹿,就当做是给将军们一个薄礼。”
“这就不必了,受人恩惠,不是我们这些将领应该做的。更何况这是你们先猎到的,这样做有些占人便宜。”
王晙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老者问道:“你是何人?箭法如此了得。”
“家住鸡鹿州,曾为一阵前小兵,不过也未曾立下大功,半生戍边至如今垂垂老矣,因生活所迫,有时便来此狩猎。”
老者言辞恳切,不过三言两语间仿佛说尽了人间悲苦,而陆峥此时也道:“我如今与老先生一起,也算个同道中人。”
王晙点了点头,把箭从鹿身上拔出来,扔到地上,又亲自将鹿交到老者手上,说:“老先生年纪大了还要为谋生而辛劳,将这鹿带回家吧。”
说完,王晙与老者、陆峥并排走着,沿着山间溪水,这林间照进来的光线十分暖和,不过王俊并没有感到多么适宜,他想借此机会了解如今鸡鹿州百姓生活现状。
王晙自上任安北大都护以来,因为政务繁忙,还没有与多少平民有如此亲切的接触,他是有些愧疚的。王晙也算是举明经出身,五年前在桂州都督任上时,他与民深交,深得人心,又兴修水利,开垦屯田,几乎使当地治平,百姓和乐。
不过桂州这蛮荒之地人心淳古,除了一些风教不化的蛮族也并无多少祸患,而安北都护府之地古来为疆,民族鱼龙混杂,一旦人有异心,则煽动各族,叛逆风起。
此时王晙与老者走在前面,边走边说:“老者安居鸡鹿州多长时间了?”
“回大人的话,自新皇践阼,我就在鸡鹿州住下来,常于此林中狩猎,这里一草一木我都十分谙熟。”
老者此时抬头望过林间稀稀疏疏的枝叶,突然道:“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不如我们返回鸡鹿州吧,也别误了大人的要事。”
王晙一忖,还是巡查之事为重,毕竟一个大都护不能被人口中言及不务本职的闲言碎语。如今朝堂之上,那些御史或轻或重都对戍边的重臣加以污蔑弹劾,只要抓住实据,自己也岌岌可危。
譬如贞观之时,与李靖北击突厥的苏定方,就因为纵容下属争抢俘获的物资,后二十年来再无升迁,此教训必深以为鉴。
即使有大功,也要须知深浅。
旁边的两位侍卫也都纷纷点头示意,王晙即刻便登上马背,老者与陆峥此时对着王晙一番拜别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陆峥随后与老者到鸡鹿州后,已经是夜阑时分,二人走到冷清的街上,陆峥不禁说道:“那位王大将军的确是不居高自傲,对下人也能以礼相待,还能言谈自若,真是国之桢干。”
老者先是不言语,而后说:“我大唐从不缺能人,上有明君,下有能吏,即使遭遇变乱,也有能者戡乱止暴,除旧布新。”
老者的话很是刚直,不过陆峥感觉也是这个理,每个时代俱有能人,如今安北大都护王晙与北庭大都护郭虔瓘都是长者,这年纪一大有时就力不从心,然而年轻的将领也是层出不穷。
突然此时前面人影浮动,陆峥与老者不甚清晰地看到,一个从酒楼中走出的军校喝的有些醉意,且在巷中是大放不当之辞。不过此人脚步不稳,陆峥看去这竟然就是昨夜遇见的那个人,昨夜此人夜闯民宅,说是为了巡查,实际也有他自己的心思。
老者看到陆峥表情僵住,就问道:“这个人你见过?”
陆峥道:“何止见过,此人当日夜闯宅邸,我被此人的气势逼得战战兢兢,差一点就被抓去,如此阵势我岂能认错。”
老者仔细看去,这个醉酒之人的官位应该是游击将军,虽然不是很大的官阶,不过依然握有一定的权限。
陆峥与老者就在此人身后走着,突然酒楼中又出来几个士卒,也都是酩酊大醉,看这情况,就是一群军士在酒楼中饮酒辄醉。
陆峥叹道:“王晙将军手下也会有这样的将士,丝毫没有礼节,要是我就定会让这些人尝一尝军法的滋味。”
“王晙将军手下士卒大多虽然秋毫无犯,但也不乏这几个宵小之徒,不过醉酒虽然有违军令,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错。王将军治下多年,不会不知这些道理的。”老者附声道。
这些醉酒地军卒在鸡鹿州已经是扎根多年,大多数人都来自内地,甚至有人来自京兆府,也就是京都长安。京畿之地,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数不胜数,别说是一般贵族,就是宰辅亲王都有不能安居时候。
这些人中可能就有来自长安的,本来家底挺好,不过家一人犯事,有可能就会被连带,被发配到这边城中,几乎都不可能再盼望着出头之日。
所以身为将领的王晙也很知道这个问题,所以他对这些人都是给予厚待,一般不会追查太多。只要不伤及军心,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道理老者是明白的,治军需要宽严兼济,这样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老者又仔细看了看前面几个全身戎装的士卒,勾肩搭背地走着,而那座酒楼此时依然灯火通明。
等靠近那座酒楼时,陆峥不禁说道:“都知酒后必生事,这些军士也就是看着王晙许久不来,才敢如此。刚才出城时,戍守城楼的士卒明显少了几个,这样一来,若有敌军进犯鸡鹿州,则胜负如何,也是难定。”
“王晙将军已经进了城,这些是非自然能断得清。”
老者辩驳道,话中充满了对王晙的信服,陆峥能听出像王晙这种良将在边关百姓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