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正到了前厅，许怀青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个前厅比中厅大了一倍。这里终归不是远扬城，她总是迷糊了。现在的穆宗派宴请高官，宴请门客，总要有这样的厅子。
她走进去发现自己是最早到的，立时警惕地看着四周，该不会有阴谋吧。
她在原地转了几圈，防备着周边跳出一群杀手，却听到一个声音。
这声音吓了许怀青一跳，等看清旁厅进来的人，许怀青惊得几乎背过气，如今再见这人简直无亚于白日见鬼。她在心里咒骂的几句，不就是孙泽尔吗？怕什么？
她捏住扇子，希望自己手不要那么抖。
他问：“你怕什么？”
许怀青挺直了身板，却用虚弱的声音道：“这是受了你一掌之后的自然反应，请勿见怪。”
孙泽尔心中跳出一抹怪异，这人说话的方式莫名的熟悉。
“你叫什么？”
叫什么，许怀青及时刹住嘴边的话，她曾顶着真面目跟况依水自称许未了，如今这名是不能再用了，那叫什么？
他催促道：“名字。”
许怀青脱口而出：“楼中玉。”
他跟着念叨了一遍，然后古怪地笑了。
这笑让许怀青莫名觉得现在的孙泽尔很危险，她故作轻松地道：“没想到我们都早到了。”
孙泽尔冷哼了一声，毫不避讳地道：“你早到，当然是我安排的。”
许怀青笑得更生硬了，这样子的孙泽尔好可怕。她弱弱道：“孙掌门有何嘱咐吗？”
孙泽尔慢吞吞地踱上首座，然后指了指右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许怀青颤微微地挪了过去。六年了，他不仅当上了掌门，功夫也大有长进，就连性子也不似以前跳脱。
若是以前，他稍有不顺她意的，她就抡起胳膊揍他，他也还手，但好歹不分上下。哪像现在，她一个巴掌扇过去，他就能让她横尸当场了。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就揪紧了袍子。
“没想到蛮荒还有你这般怕死的。”
许怀青被这话噎到了，看这话说的，人家蛮荒原本是没有的，穆宗派倒是有。
“怎么不说话。”他皱了眉，眼前这人哪哪都不对劲。
他只发现别人不对劲，却没发现自己也不对劲，一碰上她就开始浮躁起来。
“你想让我诋毁蛮荒吗？这个简单。”她数着指头道，“那蛮荒四季不明，寸草不生，吡奴呆板无趣，我贪生怕死，乐平公主阴阳怪气，那洛鸿轩，”
她沉吟了一会道：“那洛鸿轩无情无义，恰当一点形容就是个空心人。”
“空心人？”他禁不住笑出声，“那更有趣了。”
更有趣，什么更有趣，许怀青咯噔了一下，他想出鬼主意想要捉弄人的神情倒没怎么变，空心人说错了吗？他这是打算要作弄谁？
“在想什么？怎么又怕了。”他危险地眯起眼，这人为什么像是能读懂他的心思。
许怀青赶紧伏低了身子，谦卑道：“该是上次被吓惨了，忍不住就想抖一抖。”
孙泽尔有些无语，这个人说的是什么话，像是真的怕极了他，又像是每每能抓住他的心思在暗自腹诽他。
不对劲，哪都不对劲。
他努力想摆脱这古怪的感觉，烦躁地说道：“蛮荒这地怎么就养出你这样的人，真是软到骨子里去了。”
许怀青蹭地就火了，心里不由得狂躁，这边、那边，现在的她哪边都不是，孙泽尔这没完没了了。
她索性就挺直腰板，道：“孙掌门，有话不能直说嘛？我是来吃饭的，不是跟你饶舌根的。”
孙泽尔见她好似换了一副脸面，顿时又有些出神。
“孙掌门，要说什么？”许怀青斜眼瞄他，他此刻怔住的样子倒是有点像从前。
她松了一口气，靠过去在他桌上敲了敲。
这一敲，他晃过神，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审慎。
许怀青自认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从声音到样貌，甚至天阴人的特质因为蛊虫的缘故被掩盖了，他不可能看出破绽。
孙泽尔自嘲地笑了笑，身上又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道：“只是好奇跟在骆泓轩身边的是怎样的人。”
她也笑，似真似假地说道：“在你们的眼中大概是坏人。”
“为坏人做事当然是坏人。”
他的话软而轻挑，许怀青却听出了其中的憎恶，他背负着她的死亡和师傅的离去，这份仇恨让他身上多了一些戾气。
这份戾气，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毕竟自己活得好好的。
许怀青道：“其实，有些仇恨可以放下一点点。”
孙泽尔盯着她，好似鼓励她继续说。
许怀青道：“就比如许怀青的仇恨就可以放下了。”
许怀青斟酌了一下孙泽尔的目光，见他瞳孔放大呼吸急促，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道：“虽然她死的有点惨，但她的死是有价值，一条命救了这么多人。再说她是自愿，她一定不希望···”
她的话没说完，青芒就在身边划下，幸亏她反应够快及时倒到另一边去了，既然趴下了，她干脆就伏在地上当死尸，这孙泽尔哪里变了，分明比以前更暴躁了。
孙泽尔执着剑，方才气得发抖以至于砍歪了，这人不是胆小而是胆大极了，居然敢提她。提了还敢说那样的话，现下他就要将她砍了，砍成细细碎碎，叫她永远不能再开口。管他的洛鸿轩，管她是何方神圣，他都要将她砍了。
他等了许久却不见她转醒，这人明显在装晕，他去踢她都不肯挪动，存了心思装死。他简直无可奈何，满心怒火又无可奈何，他堂堂一个掌门总不能拿着剑去砍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许怀青不知当了缩头乌龟许久，才露出一只眼来观察四周。那个拿剑要砍人的人大概走了，陆陆续续有弟子捧了佳肴进来，再下去大致参席的人也要进来了。
她整了一下衣服，从桌角爬起来，那些忙里忙外的弟子从善如流地将她漠视了。
许怀青抵着头假寐，然后反思来到这里之后，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处理得不够妥当。
宴会厅里的人大致到齐后，许怀青才假装慢悠悠地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对面的骆泓轩，他们两个刚好在主座的一左一右。
再偷瞄一眼孙泽尔，他的神色正常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
他见她看着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许怀青一慌，立即配合地端起了酒杯。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经过孙泽尔那一剑，她不敢再看他了，也就顾不上他和骆泓轩两个人如何笑里藏刀地推杯换盏。
她瞄了一眼底下，除了林绣师姐和明德师兄，就只有六个亲传弟子在，这般看倒像是他们的家宴。
宴席进行到一半，孙泽尔突然道：“宴席这般冷清有些无趣，不如请人比试一番，助助兴。”
这个提议倒像是孙泽尔的风格，底下的人也兴致勃勃地点头附和。
许怀青却没忘他不久前那古怪的笑意，这就是个鸿门宴，怕是针对她的鸿门宴，她到底什么时候惹到孙泽尔了，难道是他们二人天生犯冲，从小斗到大，死了一回了还是不对头。
许怀青还没思量完，孙泽尔笑道：“楼姑娘如何。”
果然如此，孙泽尔一起头她就知道他满肚子的坏水，此次不知会怎样作弄自己。
她想回干我何事，以现在的场景，他再气也肯定不敢拿刀砍她的，不过事后他一定有千百种方法整治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她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她笑着道：“孙掌门的主意怎会不好。”
他大笑，抚掌道：“好极了，那就由姑娘选个对手比试。”
许怀青嘴角抽了一下，原来坑在这呀！是想羞辱她吗？那她成全他好了。
“楼姑娘，你选谁？”
“要不，就请林姑娘多多指教。”
林绣见点到自己也不意外，走至厅中等她。
只是切磋，许怀青有信心确保不伤她，也不让她伤到自己，到时候佯装落了下风，这场戏就可以落幕了。
谁想身后的人继续道：“只是比试，就比试剑法即可，其他内力符咒一概不用。”
许怀青一听就呆了，只比试剑法，她学了那么多年的剑法大多是穆宗派的，又不能拿出来用。她跟着骆泓轩这几年，什么都学，唯独剑术极少接触。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的身上，她慢吞吞地打开扇子。
林绣见了不免惊讶，她经常使用九节鞭，但是也有自己的佩剑。
她道：“你的剑呢？”
许怀青的剑当然带在身边只是不能拿出来，她犹豫了片刻，走至霍明德地身边道：“可否借佩剑一用。”
别人的剑自然不会借，但以霍师兄的性子不一定。
他起初有些惊讶，片刻后就将剑递给她。
明德师兄的吟水剑虽比不上隐月，但是好在轻，何况骆泓轩的隐月不一定愿意借，倒时候丢人就难下台了。
她将吟水刀试舞了一番觉得还算趁手，便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