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仙君经历过无数风浪,各种江湖套路也是见了许多。他最清楚,怎样一下子把一个人打废,以及怎样打无数下,那个人都不会有事。所以挑了千尘的小腿肚,既令她疼痛难忍,也不会留下什么筋骨伤。只不过未来一段日子,她行动时都要吃些苦头。不过这在五毒仙君看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只有多受些疼痛,人才会长记性,才不会跌倒在同一个坑里。
千尘深有此感。
幸好她的衣裤都十分宽大,虽然腿肚肿得厉害,从外头看也看不出许多来。
宁悦见她精神了许多,倒也放下心来,也不再过问五毒仙君到底带她做甚去了。
只不过,晚上千尘独自一人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起了超然楼里,宫沄死不瞑目的画面。虽然没有白天时那样不舒服,但转头一想,还是膈应得慌。
宫沄…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
自己终究还是做下了如此阴毒的事。
她不再是一个好孩子了。她心想道。
也许有一天,师父、师娘、师兄…甚至云傲,都会看透她的真面目,都不再喜欢她,不再对她好。
真面目?
千尘又转念想到,什么是真面目?什么是她的真面目?
她和宫沄本就是仇人,虽然素未谋面,却也勉强称得上各为其主。
各为其主,以命相搏,又有什么错?
没错,她错在不讲信义、思虑不周,狼心狗肺,师伯并不怪她杀了宫沄。
千尘原本的性子,是恨不得事事都想个明白,现在她却不愿再想了。只愿此事快些变成她心头的浮云,随时间消散。
千尘啊千尘,不过一条人命。
你要一直变强下去,还会有很多人丧命的。
她对自己这样说着,终于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现在傲然峰的超然楼似乎变成了另一个大报坛,每日都有聚集在此处传道的修士,而内门弟子必须在此处待半天,作为指导师弟师妹的时间。
顾清连和姬青一去,便有不少炼药师前来询问,尤其是顾清连。凌风仙子那个“菊花花蕊”的比喻毫不夸张,甚至还有些不到位。
千尘便沾了光。上午她便坐在顾清连和姬青旁边,听着他人都有些什么疑问,听到有意思的,便记下来,作为今后编写药族丹道典籍的材料。
离非大天尊说得对,样样都懂不如一门精通。
千尘过了许久才领悟到其中的道理,便将其它道法暂且放下,心想待丹道大成后再去修炼也不迟。
好容易一上午过去,姬青打算回去休息了,但顾清连往往会在超然楼坐一天。
怨不得御宗人人都说顾清连好,当得道标。
千尘正打算陪顾清连坐到天黑,已经到了门口的姬青却反身回来,拍拍千尘的肩膀:“外头有人找你。快去吧。”
千尘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不忘问道:“是谁呀?”
姬青神秘地笑了:“出去你就知道了。”
千尘暗自揉了揉小腿,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往楼门走去。她途中一想,万一是师父师伯或者是楚天戈找她呢?
她停下整理了一下表情,保证自己看上去清清爽爽可可爱爱的,才出门去。
门外人是不少,可认识的人就一个。
殷司正倚在墙上,脸上扣着半片面具——他唇角有些上挑,千尘难以分辨他到底是面无表情呢,还是真的在微笑。
“师兄找我?”千尘见不是楚天戈,便没那么殷勤了。
殷司站起来,理理衣服的褶皱:“嗯,带你去个地方。”
千尘内心叫苦不迭。
她甚至怀疑,殷司分明知道她腿上有伤,还要带她去什么劳什子地方。
“师兄,改日吧,今天我不方便。”
殷司的身影突然不见了,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千尘背后。
他并不跟千尘招呼一声,却将她打横抱起,吓得千尘惊呼一声。
“着急拒绝做什么,又没让你用走的。”殷司的声音千尘怎么听里面都有些戏谑。
千尘发现自己和这个人在一起,总是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那你走吧。”千尘才不看他,将脸死死闷在他胸前,闷闷吐出一句话。
她隐隐约约听到殷司轻笑了一声,随后便是清风略过她的衣衫与青丝。
她感觉殷司停了下来,不远处传来瀑布的声音,空气很湿润,甚至能感觉到水雾飘过。
殷司把她放下来:“这是冽潭。是我练剑的地方。”
千尘见周边均是苍翠树木,大小不一的青石嵌在潭边,潭上是雪白的瀑布。走近些便有水雾扑到脸上。
“这地方真好看。”千尘见阳光照射在水雾上,竟折射出一道彩虹来,不由得心生欢喜,“这么美的地方,平时怎么会没有人来呢?”
“如果被那么多人知道,这地方也就不美了。”殷司笑了笑,将千尘抱到一块大青石上,后者正沉醉在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观感中,自然又是一声惊呼。
千尘不解地看着他。
殷司单膝跪地,拿出一个瓷制的巴掌大的小坛子,打开盖子后千尘闻到了一股极清浅的香气。
他要挽起千尘的裤脚,千尘急忙拽住。
“你…你做什么?”
“给你上药咯。”殷司摇了摇药膏,拿过千尘的手,将她两条腿展现在了天光之下。
千尘自己都没眼看。
她的腿肿得硬梆梆的,上面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
千尘也很郁闷。本来是女孩子极娇美的地方,因为自己不长脑子,给打成这样。
“谁打你了?”殷司怔了怔,又若无其事地低头摆弄药膏,化在手心后,才轻轻按在了千尘腿上。
这么点疼痛千尘还是受得了的。
“我自己犯了错,自然要接受惩罚。”千尘的表情有一点扭曲,“不过,被抽了一顿,我心里反而清明了。”
殷司听着这话只是摇头:“我发现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千尘反而笑了:“不好好利用这具身体,岂不是浪费资源?”
殷司没再答话,而是将药膏交给了千尘:“一天三次,只可多不可少。”
“师兄,我们怎么回去…”千尘挺担心他把自己撂下不管的。
“怎么?怕我丢下你?”殷司脸上讨厌的笑意又出现了。
不过千尘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
“师兄,你不带我回去,我就告诉慕容师姐你还有这样的风水宝地!”
一听到慕容飞雪,殷司就能一个头两个大。
他忿忿地抱起千尘:“你敢,小心我半路把你扔下去!”
千尘愉悦地笑了起来。
殷司的药膏很管用,千尘的腿很快就消肿了。
只是御宗的疫情依然不容乐观。还有许多杂役弟子在生死线上挣扎,续命丹的效力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不过,听说五毒仙君已经将那些蛊化的修士处理干净了,傲然峰的修士们也解除了隔离,除了染病的杂役弟子还在二三号居所隔离,其他人已经可以回家了。
玄罗大天尊和五毒仙君选择了一种冒险的做法。两人一人维持患者生命,并输送真气保证修为;一人则祭出天蛛来,将人面蛛引出。
后来事情竟更为简单了,不少长老也参与进来,提升弟子修为,使之能承受天蛛疗法。
千尘也和宁悦一同搬回了小院里。趁时间还早,宁悦便同千尘一起收拾出一间房,作为她的闺房。
“这衣柜里一件衣服都没有,妆奁里空空如也,榻上连帐子都没有…”宁悦不满地摇摇头,“我没养过女儿,竟不知道其中如此多的妙门。”
千尘笑道:“阿娘不必忧心,女儿改日将丹药卖了换些银钱,自己添上就是了。”
宁悦想了想:“也好。不过你要是真喜欢什么,告诉阿娘,阿娘给你资助。”
“嗯。”千尘点点头。
依千尘的本事,些许低级丹药她都能炼出上品来,虽然不至于价值连城,但也能卖个不错的价格。
于是第二日,便拉了凌风仙子去拍卖行。
“卖了这些补灵丹、筑基丸,生血丹,还有这个下品洗髓丹,我就请客。”千尘摇着葫芦,神采奕奕地说。
凌风仙子含笑摇头:“走走走,看你能卖多少。”
因为疫情基本已经消除,御宗也解了封,许多修士都下山买些东西,或者找个乐子。
拍卖行自然也是御宗下面的产业,一面收,一面卖。极品自然拿去拍卖,而凡品就摆在货架上定价了。
收货的人是个戴着琉璃眼镜的老头子,留着山羊胡。
“这些嘛…一共是二两银子外加三百八十三文。”老头数出钱来,推过去,“这个洗髓丹嘛…给你一吊钱吧。”
“老伯,那一吊钱给我们换成一两银子吧。”凌风仙子突然开口。
老头摇摇头,抬起脸说:“碎银子不多啦,好歹给我留些…”
见状,两人也没做要求,收了银钱便走了。反正来都来了,千尘和凌风仙子又去拍卖厅了逛了一圈。
千尘倒是看上了一个药炉。
凌风仙子将她拉走,道:“哪有御宗的人买炉子的。”
“为何?”千尘不解道。
“你去找楚天戈,或者去找殷司,”凌风仙子头头是道地说,“他们都是炼器师,让他们帮你做一个不就好了?你顾清连和姬青师兄,即使不是炼器师,也该懂些药炉的炼制之法,不比你花那么多钱买个次品回来强?”
“可是上面还有很多灵石和兽核啊…”
凌风仙子也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自己去杀些不就好了?要啥找啥,那个炉子单我看都觉得上面灵石兽核堆砌得毫无灵气,这又不是什么好炉子,一看就是别的修士用来练习炼器之后的失败品。”
“好好好,听你的。”千尘哭笑不得,“咱们去哪里喝酒?”
“谁跟你说,我要带你喝酒了?”凌风仙子英气的眉毛此时邪恶地弯着,“走,大哥带你逛窑子去!”
逛…逛窑子?!
千尘的脸突然红了。
窑子…不就是…
凌风仙子拉起她就走——“师姐!师姐!我们换身男装去吧!”
“不打紧不打紧,”凌风仙子嘿嘿一笑,“难道老鸨还会把送钱的往出赶?”
“师姐,我的钱可能不够啊!”
“没——事儿!”凌风仙子豪爽地一挥袖子,“我在那里有押金。”
眠月楼。
这倒是附近最为热闹的地方,莺啼燕语,衣香鬓影。
御宗刚刚解封,修士们兴致都很高,只见眠月楼门口,顾客鱼贯而入。
老鸨挥舞着艳丽的手绢,往里招呼客人。
“喲,张公子啊,绿珠可是等了您许久啦!”
“这不是石大爷吗?快请进快请进,红玉早给您备好啦!”
见到凌风仙子,她倒有些抱歉:“凌客官,今日云若有主了,不能给您弹琴了,您看要不要试试我们心来的小桃儿,乖巧得很呢!”
凌风仙子摆摆手:“我带朋友来喝酒。那小桃儿若是能奏乐,就安排上。”
“得嘞!我们小桃儿弹得一手好筝!”
千尘好奇地望着这家青楼。进去仿佛就是一个极乐世界,中间有异域风情的舞娘跳着胡旋舞,客人们围坐一团,甚至还拿了小鼓为她伴奏,时不时有姑娘加入进去,与她一同起舞。
千尘和凌风仙子坐在三楼的雅间,柔粉色的帷幕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不多时便有小厮送来美酒,凌风仙子便为她倒满一杯。
不多时,那个小桃儿便抱着一把筝怯怯地来了。
这孩子第一次见女人逛青楼,有些吃惊,竟不知如何称呼。
她坐下将筝安放好,道:“两位大人要奴奏何乐?”
后来的事千尘已记不清。
只记得葡萄美酒一杯杯下肚,酒意升腾,脸上热热的,身子轻得要飞起来。
“怎么样?好喝吗?”凌风仙子只到微醺,凑近了脸看着千尘。
“好酒…”千尘仰头又饮一杯,竟感觉舌头被花瓣层层包裹着,其中滋味美妙无比。